第2章不能逃
「老太太身邊的秋香姑娘偷偷告訴我的,我一收到信就趕緊想法子過來了,姑娘,你快想想法子,鎮寧庵可進不得!」李嬤嬤憤然落淚,「他們就是想趁著老爺夫人不在,存心作踐你!姑娘,不成咱們就逃吧,等老爺夫人回來,自有法子收拾這些殺千刀的!」
宋南瑾微微閉眼,強壓下滿腔憤懣絕望,她現在不能亂,必須冷靜下來!
雲深庵是宋家附近的私庵,看管的也不那麼嚴密,出入也可通融,可鎮寧庵是官庵,關押的都是犯了大錯的官眷,一旦進入,除非有官府文書,莫說是出去,就是尋常探視都不可能。以宋家如今的地位,是沒有資格將她送入鎮寧庵中的,想也知道其中有人幫忙,只是不知道這背後幫忙的人,到底是誰。
「姑娘,門外婆子我都打點好了,待會我出去就雇輛馬車,咱們走的越遠越好!」
宋南瑾微吸了口氣,慢慢的道,「不能逃。」
「姑娘!」
「若是逃了,我的罪名就再也洗不脫了,還要背上一個逃家的名聲,即便爹娘回來,也不過是讓他們蒙羞而已,況且就算逃了,沒有路引憑證,我們連這雲州城也出不去。」
「那我們去狄家,舅老爺一定會護著姑娘你的!」
宋南瑾澀然一笑,抬眼望著殘破透風的窗紙,喃喃的道,「我現在,還有什麼臉面去狄家?」
李嬤嬤啞然,抹了把淚,「這……姑娘你那也不是沒法子么?」
「沒法子……沒法子也不該逼著人傾家蕩產,還將人送進牢里去!」宋南瑾激動起來,沙啞著聲音道,「表兄身體那麼弱,哪裡經得起這麼折騰!舅母腿腳不便,雪天上門求饒,她還閉門不見,生生將人熬出病來!狄家好不容易掙下的家業,就這麼毀在她手裡!我怎麼對得起舅舅舅母,對得起外祖外祖母,對得起狄家!」
「姑娘。」
宋南瑾望著目瞪口呆的李嬤嬤,意識到自己失態,勉強笑了笑,「我……」
李嬤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沖著南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上立刻滲出血來,她嚎啕大哭,「老太太!你聽見了嗎!姑娘終於醒了,醒了啊!」
凄愴的哭聲在破舊屋子裡久久回蕩,竟有幾分凄厲的意味,宋南瑾望著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李嬤嬤,微微閉眼,強壓下心頭的委屈與酸澀,掙紮起身扶住哭的顫抖的老太太,擦掉她的淚,輕聲哄道,「嬤嬤莫哭,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
李嬤嬤忙胡亂的擦掉淚,「對對對,我們得想法子,想法子……」抬眼看向宋南瑾臉頰上尚未結痂的傷口,眼淚又止不住的落下,「可又有什麼法子呢,要不,姑娘我去尋裴大公子……」
「不行!」宋南瑾斷聲喝道。
「姑娘!」
宋南瑾閉了閉眼,「嬤嬤,從今往後,我與他再無關係。」
李嬤嬤眼底閃著複雜的光芒,既欣慰又難受,張了張嘴,終究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淚如雨下。
宋南瑾微微閉眼,「嬤嬤,小姑姑及笄的日子快到了吧?」
「今兒冬月二十,還有三日便是了。」李嬤嬤猶豫了下,「姑娘是想給長姑娘送禮?老太太怕是不肯收吧。」
自家姑爺本就是庶出,狄家敗落後姑爺不僅貶了官,還搭上了大半身家,嫡子病弱庶子不足四歲,而大房大爺是嫡出,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庶長子更是中了舉,聲勢漸望,兩房孰強孰弱一目了然。宋家老太太是繼弦,與兩房都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將自己嫡親侄女許給了大房做正室,膝下就這麼一個未出嫁的獨生女兒,還想靠著大房說一門好親事,怎麼可能幫姑娘說話。
「不肯收也得送,否則便是我不通禮數。」宋南瑾冷靜的道,「不過不僅要禮給,更要送給程姨娘。」
李嬤嬤一怔,「送程姨娘做什麼?大夫人本就與程姨娘不對付,若大夫人知道,怕是更要生氣。」
「她搶了三姐姐的……」迎上李嬤嬤疑惑的眼神,宋南瑾聲音一頓,艱難的道,「我……我誤了三姐姐的婚事,大伯母怕是怎麼也不會諒解我了,與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程姨娘一貫小心謹慎,一直依附著大伯母過活,手上私房不多,往日也就罷了,如今四哥哥中了舉,更要顧些臉面,小姑姑是老太太的心頭寶,雲州城的名門富戶都要來道賀,她少不得要替四哥哥準備一份上的了檯面的重禮好討好老太太。只要程姨娘肯在大伯面前說幾句好話,事情就有緩和的餘地。」
李嬤嬤先是一喜,隨即擔憂道,「程姨娘向來不多話,她又怎麼肯替姑娘你說話?一份禮怕是打動不了她罷。」
「狄家雖敗了,到底還是有些念舊的門生故舊,四哥哥勢必要進京爭一片天地,有了狄家故舊的幫助,必然會輕鬆一些。」宋南瑾平靜的道,「程姨娘是個聰明人,她自然知道幫我對她有利。」
「姑娘說的是。」李嬤嬤連忙起身,「那我這就去辦。」
宋南瑾無奈拉住性急的李嬤嬤,「你拿什麼去辦?家裡銀錢本就不多,小弟還要治病,就算全部拿出來怕也是不夠。」
『她』在那個世界出身極好,自小便是養尊處優,自然也不懂得儉省度日,從京裡帶回來的為數不多的銀錢早就花的差不多了,哪裡能置辦的出一份讓程姨娘拒絕不了的厚禮。
「那怎麼辦?」
宋南瑾低頭慢慢撫開艷紅色的水袖,露出腕上的羊脂玉鐲子,玉鐲通體瑩白,沒有一絲雜質,在昏暗之中也閃著瑩瑩暖光,她目中閃過一絲不舍,抿了抿唇,還是將那鐲子褪了下去,遞過去,「嬤嬤,拿去當了吧。」
李嬤嬤失聲,「這怎麼可以!這可是你與容家的定親信物!」
「這不是我的,是表姐的。」
「大姑娘說是去尋大爺,可這麼多年都音訊全無,怕是早就……」李嬤嬤聲音一哽,再也說不下去了。
想起那個堅毅果敢的少女,宋南瑾眼眶微熱,她微微閉眼,慢慢的道,「我知道外祖母心疼我,所以將表姐的退路給了我,可我從來沒打算走這條道。嬤嬤,小弟的病耽誤不得,我這裡也需要銀兩打點,還有狄家……狄家因為我傾家蕩產,老的老病的病,旁的不說,表弟還在狄家呀,表弟是大舅僅剩的血脈,嬤嬤忍心看他受苦么?」
李嬤嬤身體一顫,望著面前憔悴的女子,嘴唇微微翕動,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若表姐回不了,我替她照顧狄家為她靈前供奉絕不斷了她的香火,若表姐能回來,我便欠她一輩子,隨她怎麼罰我。」宋南瑾咬緊唇瓣,唇上都滲出血來,將鐲子硬塞進李嬤嬤的手裡,「可現在我只能對不住她了!」
李嬤嬤顫聲道,「姑娘,真的沒有旁的法子了么?」
「去!」宋南瑾凜聲一喝,黑白分明的眼眸亮的驚人,憔悴蒼白的面上竟有幾分凜冽威嚴之感,像極了李嬤嬤記憶中說一不二的老太太,她咬了咬牙,用力擦了把淚,小心翼翼的包好鐲子,「姑娘,我這就去,你放心!」
宋南瑾目送李嬤嬤離開房間,低頭撫著空蕩蕩的手腕,想著那疼她寵她將她當做心肝寶貝的老人,心口疼的厲害,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不足八月就出生了,又是難產,娘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又恰逢爹要出京外任,外祖母乾脆將她抱回狄家養,一養便是八年,狄家給她的呵護與溫暖,遠遠大於宋家,甚至大於爹娘給她的,所以她一度與爹娘都不甚親密,直到後來爹留京為官,接觸了多了,情況才慢慢好了起來。
那鐲子是外祖母留給她唯一的念想了,可沒辦法,她得想法子活下去!
她閉了閉眼,強壓下落淚的衝動,費力撐坐起身,慢慢掀開血跡斑斑的綢褲,即便心裡已有準備,看見腿上傷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的右腿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有些血痂都還未凝,血水不斷往外冒,小腿不自然的屈著,膝關節烏青腫大的厲害,也不知是斷了還是脫位了。
身敗名裂,中毒殘廢,怪不得『她』毫不猶豫的離開!
宋南瑾微嘲一笑,忍著痛慢慢撫上膝關節,摸著關節窩空虛卻不連續,分明是脫位了,她心口一松,忙用力撕下裙擺里的乾淨內襯,借著旁邊盆里不多的清水慢慢打理已經發膿腐爛的傷口,好不容易打理乾淨,再握住斷腿猛地用力一錯,撕心似的劇痛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昏過去!
好不容易自疼痛中緩和過來,她趕緊取過旁邊的碎木板固定住斷腿,用布條結結實實的綁住。
這是最簡單的法子了,又沒有傷葯,但她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期盼著傷勢暫時不要惡化。
外祖母出身杏林世家,尤擅骨科,在世時也曾延請過不少名醫入府,就是希望有人能繼承她的衣缽,可惜狄家兒郎里無一人有興趣,倒是宋南瑾有幾分天賦,可惜只學了些皮毛,母親便將宋南瑾接回了宋家,這才作罷。不過那些年的折騰也不是全無功用,若不是那些名醫指導,小舅也不能開上兩間藥鋪,只可惜那兩間鋪子,也毀在『她』的手裡。
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一個高高大大的粗使婆子出現在門口,粗聲喝道,「宋氏,你浪費米糧,又故意損毀布匹,主持讓你去佛祖面前懺悔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