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花語008
一連三日,景麒稱病不朝。
不過,讓陽子抓狂的並不是他鬧彆扭——他本來就彆扭。
「主上……」
陽子合起書卷,出門。
「主上……」
陽子放下茶杯,入園。
「主上……」
輪番上陣轟炸的說客們,才是最最最傷腦筋的!王和麒麟是神仙,不會生病不會衰老,受了傷也會迅速癒合。能讓景麒不得不休假的病因只有兩個,一是國君失道,這種病症御醫是完全無能為力的,只有國君有所作為,病情才有緩解、好轉或痊癒的可能。由於失了道的國君復興王朝的先例為零,所謂的「作為」其實就是自裁謝世。幸好,據廣大熱心說客反映,景麒的病因是另一個。
通俗的說法是沾了血污。精確地說是死亡、屍體和葬禮以及所有諸如此類的不幸事件都會讓慈悲心過剩的麒麟身體不適,不適的程度則視悲慘程度而定。陽子不認為先王那座連屍骨都沒收納的墳會讓景麒的身體不適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但她不好意思直說。
「主上……」
那個彆扭的傢伙只是在鬧彆扭啊啊啊啊!然而可憐的陽子畢竟不好直說。
「探望宰輔的病情是一國之君不可推託的義務。您至少走一遭……群臣,還有鄰國的使節們都在看著呢。」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微臣伴駕同行可好?」
年約三十,一臉聰明相的斯文男子,是六官之長浩瀚。說起來,陽子和景麒相識在先,和浩瀚接觸在後,就某種意義而言,兩人不良轉為良性的初會面,還是託了景麒的福。但陽子和浩瀚的關係,可比景麒要好多了。浩瀚為人和藹,雖然遠遠稱不上可親,雖然毫不可親,相處起來卻總是讓人感到那麼舒服。因為他說話總是那麼在理,辦事總是那麼妥當。
「我並不是不關心景麒。」
陽子別彆扭扭地聲明說。
「微臣並不關心您的私事。」
浩瀚笑了。
「嘿。」
「您為什麼討厭探病,對微臣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再討厭的事情,做過不就好了嗎?被人催著做,然後不得不做,這種情形不是更討厭嗎?誠然您也可以撐到最後硬是不做,但是,那隻會引發更多討厭的事情,不是嗎?」
「雖然我是沒什麼文化,但一勞永逸這個成語還聽得懂。」
「是是。」
於是陽子在群臣的鞭策浩瀚的監督下,來到了仁重殿。
「青將軍正好也在,這就請主上直接進台輔的卧房……」
「叫景麒出來見我。」
自己確實不夠循規蹈矩,但起因是他的謊言。是他不信任她,還欺騙她——陽子覺得自己有權和他慪氣。
「可是台輔的身體……」
聽到陽子語氣不善,迎賓的侍女有點不知所措。
「速去通報台輔,主上御駕在此。」
浩瀚說。
看座,然後看茶,然後仁重殿的掌殿女官匆匆趕來作陪,景麒卻遲遲不來。氣氛越來越微妙,陽子和浩瀚本人都感到,他這番隨行真是太明智太必要了。
終於傳來了紛繁的腳步聲。卻是幾個童僕,一進門就忙忙碌碌在廳堂裡布置起來。層層疊疊的錦緞鋪到了長榻上,牆角點燃了暖香,好不容易,又一次傳來了腳步聲,門帘一挑,卻是青辛。參見了國君之後,他只說了一句台輔還在更衣就不再言語了,好像在生悶氣。然後,然後的然後,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景麒才被兩個侍童攙了進來。見到陽子,他還想勉強行禮,陽子當然不會坐視。
「你,想不到你真……真是太抱歉了,我應該想到你不會拿政務慪氣。」
錯愕的她一時語塞,隨即萬分誠懇地道了歉。
如你所知,常世的紡織技術較為落後,所以衣物的用料向來是衡量身份的標準。景麒此刻所穿的便服,款式繁複得無以復加,顯然是他為了面君刻意挑選的。光是更衣,只怕就讓病懨懨的他吃足了苦頭。而他回應陽子的措辭,也展現了和衣著般配的典雅和恭敬。於是,我們可憐的陽子別無選擇地結結巴巴地回了一番華麗的客套話就落荒而逃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