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推一把
那個年月,人心都是暖乎的,即便陳嬸的潑辣在老東門出了名。
可見那錢鼠爺得理不饒人,街坊四鄰也紛紛上前替陳秀一家求著情,兩個幹員也在從旁勸說,都想著這事能大事化小。
李九一併未去哀求,也沒討好,即便在場的都是瞎子,李九一也不會是傻子。
號稱東北隅最大販子的錢鼠爺,多年前就開了門臉,手底下更是養著十幾號門生,幾乎佔了東北隅三成的市場。
這樣一個人物,親自跑到老東門來跟街坊收老物件,這事本就透著蹊蹺。
好巧不巧,出問題的又是陳秀一家,李九一摸著鼻子一琢磨,儘管沒比旁人多生出七八個心眼,也察覺到這背後有貓膩。
衚衕口,趙慶豐和馮清歡,端坐在汽車裡,雖是面色各異,卻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一處鬧劇。
「趙叔,都逼到這一步了,那刁民怎麼還不出手?」
「難道他壓根不知道那些事?」
「又或者我們要找的不是他?」
趙慶豐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腿,嘴角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緩緩浮現了出來。
「不著急,慢慢等。」
「李總管、陳獨眼、趙老狗……」
話到一半,趙慶豐微微頓了頓,這才繼續道。
「天津衛四將軍的名頭,可不是討飯討出來的。」
衚衕里,這一處李逵變李鬼的鬧劇,已然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錢鼠爺嘴角兩撇老鼠須似的鬍子抖了抖,滴溜溜的一雙鼠眼轉了轉,搓著手湊到了兩個幹員跟前。
「幹員同志,咱別耽擱時間了,還是帶這騙子回去做筆錄吧。」
到了這種局勢,即便兩個幹員有心相助陳秀一家,也無能為力了,只好走到了陳秀娘兩跟前。
「大嬸,既然你們拿不出當事人滿意的賠償,只好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了。」
看到那鋥亮的輔具,平日里潑辣的陳勝,嚇得面無血色,陳秀更是哭作一團,似乎這個家都要到天塌下來的地步。
李九一知道,那錢鼠爺是受人指使,也知道錢鼠爺玩了一手狸貓換太子的把戲。
可這事不光李九一知道,指使錢鼠爺的那人更知道。
同樣,李九一有不止一種辦法能證明陳秀一家的清白,可如果那樣做了,無疑與狐狸自己鑽進了獵人的圈套。
「等等!」
可局勢,就像是一隻手,推著李九一往圈套里鑽,壓根沒給李九一選擇的餘地。
話落,兩個幹員停住了腳步,陳秀滿臉淚痕的看著李九一,葡萄似的眼眸里閃爍著期望。
錢鼠爺摸著兩撇鼠須,滴溜溜的眼珠在亂轉,不知道在憋什麼壞水。
所有街坊也把視線投到了李九一身上,平日里弔兒郎當的李九一,第一次嘗到了眾人期盼的滋味,可那滋味絕對不是李九一想要的。
「錢鼠爺,這一萬我們認賠了。」
所有人還在想象李九一會以何種辦法扭轉局勢的時候,一句認賠讓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
「錢鼠爺,這一萬塊能不能寬限我們三天時間,大家都是街坊。」
摸著鼠須,錢鼠爺斜眼看了看李九一,這個東北隅人人都可以拿來調侃兩句的李伴爺,臉上就寫著我憑什麼買你面兒。
「錢鼠爺,您這邊請,小的有幾句話要跟您說道說道。」
也不給錢鼠爺在說話的機會,李九一勾著腰,奴才似的把錢鼠爺拉倒了一旁,湊到耳畔低語了幾句。
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想聽聽李伴爺有什麼高論,可李伴爺似乎有意隱瞞,旁人是半個字都沒聽到。
「怎麼樣錢鼠爺,寬限三天,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沒人知道李伴爺在錢鼠爺耳畔嘀咕什麼,只知道錢鼠爺的臉色變了,變得很古怪,說不清楚是害怕多一些,還是吃驚佔了大頭。
「李伴爺,有你的啊!」
「看來以前是我看走眼了。」
錢鼠爺回過頭看著依舊嬉皮笑臉,滿臉諂媚的李伴爺皮笑肉不笑的說著,滴溜溜的一雙小眼睛,透著兇狠。
「哪敢啊,都說錢鼠爺仗義,這次多謝錢鼠爺給面兒。」
李九一雙手抱拳,腰桿都快彎道地上去了,似乎真的在那一刻變成了街坊四鄰拿來取樂的伴爺。
「我們走。」
錢鼠爺一揮手,帶著人就快步離開了老東門衚衕,就像是這狹窄的衚衕里,藏著一隻老貓,一隻能一口咬死錢鼠爺這隻大耗子的老貓似的。
「錢鼠爺您慢走,三天之後肯定給您答覆。」
李伴爺直起身,奮力揮舞著胳膊,兩個幹員也順勢放了陳嬸。
街坊四鄰紛紛上前去慰問陳秀一家,卻是誰都沒有在意李九一,似乎李九一一輩子都是弔兒郎當的李伴爺。
「九一哥謝謝你。」
陳秀擦了擦眼淚,走到了李九一跟前,低著頭卻生生說著,俏臉上感激和愧疚的神情不斷交錯。
「謝什麼謝!」
「三天拿出一萬塊,我們那有一萬塊,等著睡大街吧!」
陳嬸狠狠瞪了一眼李九一,很不滿李九一的擅做主張,說完拽著陳秀就進了屋,還不忘砰的一聲把院門給關的嚴嚴實實,就像是全然忘了李九一替他們解圍的那茬。
看著陳秀家關起的院門,李九一沒有跳腳更沒有罵娘,只是笑了笑,想起了老爹念叨的一句話。
『小九,別人都說我李瞎子一輩子看不到美醜,可要我老頭子說啊,這滿大街都是瞎子。』
老東門衚衕口,一輛小汽車悄然離去,很快就混入了車流,像是一滴雨水落到了小河裡,就連那一圈細微的波瀾,都很快消散了下去。
「趙叔,這就完了?」
汽車裡,馮清歡憤憤不平的握著拳頭,顯然很不滿意這一處狸貓換太子的草草收場。
「馮小姐,你也不要心急,雖然沒得到我們想要的結果,可至少讓我看到了,那小子不簡單。」
「三言兩語能逼的錢鼠爺讓步,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趙慶豐雙手交錯,十根手指頭輕輕扣動,眼眸里那獵人追捕獵物的灼熱之色,驟然濃郁了起來。
「是啊,那小子說了什麼話,讓錢鼠爺讓步了?」
「難道錢鼠爺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
馮清歡眨著好奇的眼眸,盯著趙慶豐追問。
「哈哈,這事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他兩知道了。」
車窗外,英軍佔據天津衛時栽種的梧桐,全都黃了葉,片片楓葉打著旋兒的往下落,一直飄到了東北隅東門牆根下的水溝里,撲通一聲,掀起了大片的漣漪。
「唉,都來瞅瞅看看嘞!」
「正宗乾隆爺御筆親題的摺扇,如假包換啊!」
牆根腳下,寒風撲來,李九一往不大的一片日光里縮了縮身子。
突兀,日光被一片人影遮擋了下去,風起吹得屋檐上零星碎雪撲簌簌往下掉,打在臉上針扎似的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