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識
三日後,新野陰家。
雖然上個月已經來過一次,但是劉秀再來陰家還是有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畢竟這裡的環境和劉秀居住的舂陵鄉那個家差太遠了,數不清的亭台樓閣,奇珍異石,廊腰曲折,光是從一進大門一直走到會客專用的偏廳就整整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劉秀在陰家家僕的帶領下,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個迴廊,經過了多少個花園和小院,這才來到家主專門接見貴客的偏廳。家僕很懂禮節,亦步亦趨,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能讓人聯想起後世五星級酒店的金牌服務員,就連彎腰鞠躬都是標準的45度角,這或許就是大家風範吧。
家僕將劉秀帶到偏廳之後,在等待家主的過程中還不忘奉上一盞香噴噴的熱茶,這才彎腰作揖退去。講究!劉秀頓時覺得這裡跟自己舂陵那個家相比簡直就是總統套房跟雞窩相比,怕是也只有這鳳凰窩才能養出像陰麗華那樣的金鳳凰吧......
說到家主,這陰家的家主也就是陰麗華同父異母的哥哥陰識。沒錯,陰識和陰麗華一個爹,但不是一個媽生的。
陰麗華的親媽姓鄧,也就是劉秀二姐夫鄧晨的姑媽,也就是陰麗華她親爹陰陸的正妻。
要說這陰、鄧兩家那都是新野的豪門大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可是陰陸早些年的最愛卻不是陰麗華她媽鄧氏,而是一位江湖上的奇女子。這位奇女子據史料記載不知道具體姓名,只知道是在青樓上班的,賣藝不賣身,陰陸對她那是愛了個徹徹底底,山盟海誓。
但是,陰家的家法森嚴,這青樓上班的藝人那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了陰家的大門,沒辦法,陰陸只好暫時割捨下這段情感,娶了門當戶對的鄧氏。
要說這鄧氏那也是個十里八鄉的大美人,不然也不可能生出陰麗華那樣的美人胚子,是不?陰陸成親之後跟鄧氏的感情非常好,連續生下了陰麗華、陰興、陰欣、陰就這幾個孩子。
但是,那位奇女子的綽約風姿似乎像一個影子,永遠也無法在陰陸的記憶中抹去。直到有一天,一個十一歲的男孩拿著他母親的親筆信哭著找到了陰陸,那個男孩也就是陰識,陰陸和那個奇女子的孩子。
要說這奇女子奇就奇在了這一點上,她和陰陸一夜風流之後發現自己身懷六甲,也深知以陰陸的身份不可能將她明媒正娶,為了不使陰陸為難,她竟然隱瞞了實情,打算將這孩子生下來自己撫養成人,也不用陰陸負責。
這一瞞,就整整瞞了十二年。
本打算和陰陸老死不相往來,只可惜,奇女子紅顏薄命,身患惡疾,當她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的時候,出於慈母的愛子之心,只好寫了一封書信,讓陰識去新野找他親爹。
當陰識拿著這封信哭著出現在陰陸面前時,奇女子已經香消玉殞了。這個時候,陰陸方才知道,原來陰識就是自己的長子,十二年前,自己竟然和那奇女子有一個孩子!
從那以後,陰陸痛斷肝腸,整日酗酒,以淚洗面,喝醉了就扒了自己的衣服對著鏡子抽自己耳光,罵自己是禽獸,總覺得對不住那奇女子,還患上了無藥可救的相思症,兩年之後就鬱鬱而終了。
陰陸臨死之前立下遺囑,讓長子陰識掌管陰家。於是,陰識這便成了陰家的家主,那一年,他才只有十三歲。
本來身為正妻的鄧氏為陰陸生下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家主的位置卻落在了一個外來的「野孩子」身上,她對這件事情應當是無比排斥的。但鄧氏終歸是有大家風範,亦或者被這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深深打動,她竟然將陰識視作己出,無比疼愛,並且堅決擁護丈夫的遺囑。
而陰識自然也是投桃報李,對鄧氏視作親母,十分孝順,並且憑藉自己的才華將陰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還將弟弟妹妹們照顧的很好。陰家這一家人這些年順風順水,母慈子孝,不知道的還都以為陰識是鄧氏親生的呢。
再說劉秀來陰家的目的,明面上是來拿那五萬兩黃金給「鍾馗」送過去,完成之前陰麗華對劫匪的承諾。暗面上呢,其實劉秀還想再見見陰麗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不見,如隔十年,一年不見,恍如隔世啊......順便再遞個情書啥的......這不,情書就踹在胸口,捂得那叫一個熱乎。
就在劉秀喝完了一盞茶的功夫,陰識邁著正步緩緩地走了進來,他頭戴玉冠,身著淺綠色絲質衫衣,領口和袖口上縫製著精美絕倫的紋路,身上披了件大蟒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面色紅潤。
當下,年僅十六歲的陰識雖然看上去很年輕,但眉宇間透露出一種超乎常人的沉穩、老練和平靜。也許是這幾年掌管陰家積累下來的管理經驗,讓他自然而然有了一種氣場和底蘊,看上去年輕,卻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只見那陰識臉上掛著一種萬年不變的神色,很有禮貌地上前作揖對劉秀說道:「剛才在府上處理一些事情,讓文叔兄久等了。還要多謝文叔兄救了舍妹,陰識感激不盡。」
劉秀聽罷,趕忙擺了擺手,很客氣地答道:「次伯賢弟不必多禮,這陰家的事就是鄧家的事,鄧家的事也就是我們劉家的事。營救麗華,這都是文叔應該做的,責無旁貸。」
頓了頓,劉秀不禁眉頭微微一皺,嘆了口氣,道:「唉......只是,次伯賢弟,那伙劫匪本打算要贖金十萬兩黃金。那日秀跟那劫匪頭子打了一架,不才只打成平手,所以先前說好的贖金只能壓到五萬兩。而且那日麗華也是親口答應這贖金的,所以劫匪才將麗華放了回來。陰家向來以信義為重,況且也為了避免那伙劫匪再找陰家的麻煩,我看還是......」
陰識作為一個成功的商人自然愛財,但取之有道,況且他向來以信義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再加上為了自己的寶貝妹妹,就算花上點錢也是值得的。再說,事先答應人家的贖金倘若反悔,難保那些亡命之徒不會狗急跳牆,再找陰家的麻煩。
於是,陰識點了點頭,接著對劉秀說道:「好,我這就讓賬房支五萬兩黃金,給文叔兄帶走。」
「那就多謝次伯賢弟了。」劉秀作揖答道。
等劉秀拿到錢卻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楞在原地,欲言又止,一幅很難為情的樣子。
陰識見狀,不禁問道:「文叔兄還有什麼事嗎?」
劉秀頓了頓,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尷尬地答道:「次伯賢弟,秀想見一下麗華。」
陰識聽罷,不禁眉頭一皺,頓了頓,答道:「文叔兄,舍妹剛剛受了驚嚇,現在深閨之中,不方便見客,文叔兄還是請回吧。」
封建時期很講究風化,尤其是豪門大家的女子,歷來都是養在深閨之中不會輕易見客,劉秀雖然是陰麗華的救命恩人,貿然提出這個請求亦是唐突了。
劉秀聽罷,臉上立時浮現出一絲失落的神情,微微嘆了口氣,只好在懷中取出一張提前寫好的絹帛,用精細的布料包了一層又一層,像個小禮物似的,遞給陰識,道:「既然如此,秀就告辭了,還請次伯賢弟把這個交給麗華。」
沒想到,這封「情書」剛一到陰識手裡,他三下五除二就給拆了,白色黑字的絹帛立時便展在手中,還輕輕讀了出來......
「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清歌遏流雲,艷舞有餘閑。」
頓了頓,陰識臉上依舊是一幅古井不波的神色,只是言語中彷彿多了一絲嘲諷和鄙夷,繼續對劉秀說道:「看不出來嘛,文叔兄還挺有文採的。」
我草!我給麗華寫的情書,他居然看了!當著我的面就看了!
「陰識,那是我寫給麗華的,你怎麼能看呢?這是別人的隱私,你懂嗎?」
劉秀差點暴跳如雷,一伸手就想搶回自己的東西,陰識卻是手一縮,穩穩地將絹帛攥在手心,義正言辭地說道:「既然是寫給我妹妹的信,我這個做兄長的有何看不得?再說了,這裡面要是萬一有什麼污言穢語,我可是不會替你把它交給麗華。」
劉秀聽罷,簡直哭笑不得,氣的說不出話來,語無倫次地指著陰識說道:「陰識,你......你這人......真不講道理!」
陰識聽罷,卻是冷笑了一聲,義正言辭地對劉秀說道:「呵呵......天底下還有我這麼講道理的人嗎?劉秀,我知道你對麗華有意思,可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得不提醒你,以你現在的身份,能配得上麗華嗎?」
是啊,以秀現在的身份,能配得上麗華嗎?一個是農夫,一個是豪門千金,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就在劉秀受到深深的打擊,陷入迷茫的深淵之時,陰識又接著對他說道:「劉秀,其實我看你生的一表人才,還頗有才學,為何就沒想過去長安求學,搏個功名,亦或者開闊一下眼界呢?麗華現在還小,不著急找婆家,倘若你將來真能混出個人模狗樣來,你跟麗華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不瞞你說,我也正打算這陣子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去長安求學呢。」
陰識的這番話彷彿給劉秀迷茫的人生打開了一盞指路的燈塔。對啊!去長安求學!老是待在舂陵種地能有什麼出息,種一輩子地最終也就是個高級農夫,怎麼可能會配得上白天鵝一般的麗華,更推翻不了王莽啊!
這段時間雖然自己看了很多書,也長了很多知識,可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
而長安,那可是全國第一大都市,國家經濟、政治、文化的中心,有多少英雄豪傑匯聚在那個地方。如果秀能去長安求學,尋一位名師,順便長長見識,再結交一下四方的豪傑有志之士,深造完了回來幫助大哥起兵推翻王莽,光復漢室江山,那絕對是有極大的幫助啊!
到那個時候,秀干出了一番大事業,還愁配不上麗華嗎?同時,也能幫助大哥推翻王莽,完成自己的使命,何樂而不為呢?
對!陰識說得對!去長安,求學!
於是,劉秀的內心一陣欣喜,連忙對著陰識作揖道:「秀多謝次伯賢弟提點。」
陰識聽罷,卻是一皺眉頭,又將頭湊到劉秀的耳邊,輕聲說道:「還有件事。劉秀,咬我妹妹的那條蛇根本就沒毒,你居然騙她說有毒,趁機占她便宜,別以為我不知道。」
劉秀聽罷,頓時一陣驚慌,陰識卻按下劉秀剛剛抬起的手臂,又在他耳邊一本正經地輕聲道:「為了我妹妹的名聲著想,這件事切莫聲張,不然我要你好看!」
我草!陰識......這小子毛的別看年齡不大,可是真夠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