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在大都城南的一角，一座簡單而古樸的兩層閣樓依水而立。平日里，一個樣貌普通的年輕人會在閣樓前和一樓擺些字畫，靠著出售這些字畫維持生計。

不過這年輕人的身體似乎並不大好，除了面容略顯病態外，體格也十分瘦弱。並且這閣樓時不時的會閉著門，對外稱是店主病倒了，暫時做不了生意。這三天兩頭就是場病，周遭的人早就默認為這年輕人是個病秧子。

但不被人知曉的是，這看似普通的一切卻令有乾坤。這裡其實是鐵失暗中建立的一個聯絡點，用來聯絡他隱藏在朝廷之外的勢力，名為暗部，而那個看似病怏怏的年輕人實則是他最得力的親信之一。

知道這一切的除了鐵失自己和暗部的人外，再無他人。那年輕人真名叫什麼無從知曉，只知道往日里鐵失一直都喚他襲風。

一個月後的深夜，只見一黑影翻窗而入。

這窗子本就是半掩的，看來屋裡的人早知道今晚有「客人」要來，一早就有所準備。

「參見主子。」坐在屋裡的年輕人在看清來人後立刻俯身行禮。

那翻窗而入的黑影正是鐵失。

「起來吧，東西已經上路了？」鐵失問到。

「是，確實有鏢行的人去裝了車，打的是盛遠鏢行的旗。派去的人是看著他們裝了車后才回的消息。」襲風知道鐵失為人謹慎，便接著補充道：「主子放心，暗線的行蹤沒被人發現。」

鐵失點了點頭，彷彿對事情的進展很是滿意。「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那東西大約還有多少時日才能到豫州？」

「照日子算，這時候應該已經出了雍州，下一步便到南陽。鏢行按照約定盡量避開了官道，總要繞些遠路。」襲風對於鐵失的問題無不一一詳答。

兩人簡單的對話讓人捉摸不透，這其中的緣由還得從一個多月前說起。

那日，鐵失之所以在鐵木迭兒的府邸貿然向人打聽《凌堯錄》的下落，全是因為自己派出去的暗線一直有關於秘笈的消息傳來。消息不確切，但他又想儘快知道答案，這才貿然向那位嚴大人打聽。

說來這位嚴大人也不簡單，十八年前他還是武當的二弟子，秦瀟楊的師弟，算來也是江湖的後起之秀，武當的可造之材，但偏偏因為一念之差誤入歧途，捲入了一場紛爭，如今被迫只能在朝為官，成了武林人士眼中的叛徒。這其中發生了太多的事，不過卻是后話了。

言歸正傳，一本《凌堯錄》就能讓一直處事謹慎的鐵失走這麼冒失的一步，足以見其想得到秘笈之心多麼急切。

那日詢問無果，鐵失只能作罷。不過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沒過幾天，關於另一本武林秘笈《乘極劍法》的消息卻自己送上門來。

那一日，在鐵失照例去鐵木迭兒的府邸共商要事，期間管家來報，說是門外有人替長安的富商薛為求見，鐵木迭兒也沒有迴避鐵失，直接讓管家把人領了進來。

長安的薛家做的是玉石生意，是遠近聞名的富商，這點就連身在大都的鐵失也有所耳聞。這薛為早年曾向宮裡進獻過一塊世間難得的藍田墨玉，使得他一時名聲大噪，此人更是藉此機會結交了不少京城權貴，生意也從奉元路做到了大都。這些年他憑著生意上的往來，結交了不少的達官貴人和江湖人士。

不過令鐵失有些疑惑的是，他這義父素來瞧不起那些商人，即便是和富商打交道，都覺得是有辱了自己的身份，怎麼今日卻願意見這長安富商派來的人了？

不多時，便看見一個打扮雖然平常，但是卻不失體面的中年男子跟在管家身後，恭恭敬敬地進了門。這人一見兩人便立刻俯身行禮道：「小民拜見兩位大人。」

鐵木迭兒坐在圈椅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眼前行禮的中年人，一副懶得理睬的樣子。

「是你要見本相？」鐵木迭兒問到。

不過這下人似乎聽不懂蒙語，一時怔在了那裡。他大概沒有料想到這府上竟然沒有安排一個遞話的。

鐵失朝鐵木迭兒望了一眼，發現他並無要叫其他人進來的意思。看眼下這情況，鐵失也明白了，原來他這義父留他在這裡不是沒有原因的。

鐵失隨即用漢語又重複了一遍給那人聽。雖然他也不是漢人，但卻精通漢語，這朝野上下都清楚此事。不僅如此，鐵失的外形和模樣也都像極了漢人，平日里若是他換上漢人的服裝，那便真的看不出一點區別了。

「是，大人。小的是薛府的管家李九，此行是受我們老爺之託來求見大人的。」李九回完話后頓了一下，隨即道明來意：「二位大人，實不相瞞，小人此行的目的是想替我家老爺求丞相大人一件事，還望丞相大人幫幫薛家。」

李九道明來意后，鐵失隨即就遞話給了鐵木迭兒，但鐵木迭兒卻並無要表態的意思，也未攆人出去。

鐵失只好接著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義父為何要幫你們？」

李九趕忙回道：「我們老爺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得已只能來勞煩丞相大人。只要丞相大人肯為這事費心，等事成之後，老爺孝敬給大人的東西一定會讓大人滿意。」

「哦？」鐵失輕笑一聲。「這相府上可是什麼都不缺，你們這算盤打錯了吧？」

李九接著說明道：「我們老爺近來尋得兩件稀世珍寶，每件皆是貨真價實，世上絕無僅有，特意拿來孝敬大人。」

「什麼稀世珍寶？」鐵失隨口問到。

李九回話道：「這第一件嘛，便是張關於墓葬位置的地圖。據傳說在商朝時期，商王武丁有位王后雖為女子，卻為國征戰無數，一生立下不少大功。在她死後，商王為其建造陵墓，將無數奇珍異寶用以陪葬。只不過後來商王朝覆滅后，這墓穴的具體位置便無從知曉，這幾千年來雖有人覬覦，但卻無人得手。這墓里的東西，如今隨便拿出來一件便是價值連城，更不用說得到所有了，足以富可敵國。」

李九說著便壓低了聲音，這「富可敵國」聽著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但他此刻卻毫不避諱。

鐵失將話遞給了鐵木迭兒，他觀察到他義父的反應當即就有了些變化。

「那這第二件東西呢？」鐵失轉過頭來接著問到。

只見李九笑了笑，「這第二件東西著實不一般吶，我們老爺能得著這東西，那靠的全是緣分。」

面對李九賣的關子，鐵失並未有什麼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哪知，接下來李九單單隻說了四個字，鐵失便瞬間怔住了。

「乘極劍法。」

李九從口中慢慢吐出了第二件寶物的名字，他此話一出，這周遭的氣氛都要凝固了。

「什麼意思？」鐵失雖然發問，但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李九此時面帶幾分諂笑，顯得尤為諂媚，「我們老爺要獻給丞相大人的第二份謝禮，正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乘極劍法》。」

鐵失的內心當下再也無法靜如止水，這秘笈正是他急需的東西，當下時局複雜，他急需要武林秘笈來拓展自己在武林的勢力。可是儘管這條件足以令他心動，但鐵失知道，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只見他突然一掌拍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大聲質問面前的李九道：「薛為好大的膽子！這兩樣東西樣樣都是大逆不道之物，得之就等同於謀反，你們獻給丞相到底是何居心？」

鐵失這話並非沒有道理，自武宗時期，朝廷便明令禁止在朝官員與中原武林有任何接觸，尤其忌憚官員私下發展武林勢力，被發現后可是視同謀反。這也是為何鐵失在江湖上的勢力只能被他稱為暗部。

李九見狀並未慌張，而是朝著鐵失恭敬一笑，「大人此言差矣，我們老爺絕無不軌之心。如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這才冒險一試。」

鐵失還想再質問他什麼，卻被一旁的鐵木迭兒出聲打斷了。兩人用蒙語交流了幾句后，鐵失回過頭來沖李九問道：「什麼事？」

李九隨即就明白了是什麼意思，於是細細道來：「回大人的話，老爺此舉都是為了我家少爺的事。我家少爺前幾日來大都談一筆生意，其間去了趟醉歡樓，就因為一點兒小事和人起了矛盾，然後動了手。我家少爺自小習過些武，不過是些不到火候的功夫，可誰知對方還不如他，這一不小心就出了人命。」

李九停了下又補充道：「不瞞您說，對方是一般人家，沒權沒勢，按說老爺找找關係再多搭些錢，這事也就過去了。可誰知辦理此案的王淵王大人如此不好說話，非要把這事給按律辦了。我們少爺可是老爺的獨子，這要是真出了什麼事……」

「行了，我知道了。」聽李九說了一大堆，鐵失有些不耐煩了，說到底不過是想讓他們把人弄出來。

「都誰知曉此事？」鐵失問到。

李九忙說明道：「回大人的話，此事小的只告予大人知曉。這朝中的官員，知道薛公子遭遇的不在少數，但是知曉這兩樣寶貝的，惟有您二人。」

鐵失聽了后便同鐵木迭兒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問李九道：「東西我什麼時候能見到？」

李九也會看眼色，知道這事有門，立刻回話道：「只要少爺能平安出來，東西立刻差人給大人送來。」

「你回去等消息吧。」鐵失沒有明確告訴李九這個忙他們是幫還是不忙，只是這樣吩咐了一聲。

李九立刻就會意了，「是，小的告退。」說完，他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到這書房安靜下來時，鐵失不禁在心中琢磨，在他看來，這個薛為很不簡單，似乎對朝政了解甚多。

負責辦理那事的王淵是朝中出了名的守規矩、認死理，辦事從不徇私枉法。只要王淵在職一天，薛為找誰辦事恐怕都辦不成。唯一的途徑，就是將王淵和這個案子分離開。

他冒險來此獻寶，想必是因為最近鐵木迭兒復職后，開始大肆報復曾經檢舉過他的官員，這件事在朝中並不算什麼秘密，就連太皇太后也是默許的，而王淵恰恰曾向先帝舉報過鐵木迭兒受賄。看來薛為是想借鐵木迭兒之手，讓王淵當不成這個刑部尚書。

當鐵木迭兒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便問道：「那下人說的是真的嗎？」

鐵失回道：「應該是真的，畢竟就算再走投無路，諒這薛為也不敢拿此事來騙義父。如果到時候事情有出入或者東西有假，那要倒霉的可就不只是這薛公子一人了，而是薛家上下的所有人。」

鐵木迭兒聞言滿意地大笑一聲，「此事你怎麼看？」

鐵失細細想了下，分析道：「依兒子之見，義父不如幫了薛為這個忙。一是因為這東西著實難得，有了這兩樣東西，義父便可以早日實現大計。」

「怎麼說？」鐵木迭兒的問題打斷了鐵失的話。

鐵失解釋道：「這一來，那張寶圖能給義父帶來無盡的財富，憑此財力，咱們在漠北招兵買馬便不成問題。二來這《乘極劍法》確實非俗物，中原武林中向來只有九州盟主才能得此物，義父大可用它來收買武林中人。若能收攏人心，將中原武林的勢力據為己有，自然會為義父一統天下排除一個障礙，多一個和皇室抗衡的籌碼。」

鐵木迭兒聽了鐵失的分析后頓時舒眉展目，在他們之間，「謀反」二字已不是什麼秘密。

鐵木迭兒想起來鐵失方才並沒有把話說完，當即問道：「還有呢？」

鐵失道：「其二則是，這王淵確實該除。」

這鐵木迭兒本就是小肚雞腸之人，當下聽鐵失提起這個名字就已恨之入骨。

鐵失又在一旁幫腔道：「反正義父遲早要收拾這幫不識相的庸臣，與其日後找機會動手，不如趁著此次將他免職，還能順便得到薛為的謝禮，豈不是一舉兩得？」

鐵木迭兒連連點頭，他這般記仇的人，只怕是當即就在心中盤算如何對付王淵了。果然，不出三日，鐵木迭兒就對這王淵下手了。

此處不得不提，這鐵木迭兒本想以「違背太皇太后旨意」的罪名要了王淵的命，但卻被時任中書平章政事的拜住從中阻攔，將這事捅給了英宗。結果英宗出面保了王淵一命，只是將他調任。鐵木迭兒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新帝會橫插一扛，他從來都沒將這小皇帝放在眼裡。正是因為此事，他不得不重新看待這位新繼位的皇帝，也重新開始揣摩自己的計劃。

「這次多虧有了大人相助，少爺才能平安出來。」

多日之後，李九再次出現在丞相府上。他此次來是來謝恩的，就在昨日，薛家的少爺已經被無罪釋放。按照承諾，薛為將在不久后把東西送往大都。

談到運送的途徑，鐵失建議鐵木迭兒還是穩妥些為好。他不建議讓他們自己的人去取，萬一走漏了消息，他們到時候就坐實了謀反的罪名。恰逢兩個多月後是鐵木迭兒的壽辰，於是鐵失便建議讓薛為以送賀禮的名義將東西送來，並盡量繞開官道和驛站。

鐵木迭兒對此表示贊同，不過令鐵失沒想到的是，他這個義父接下來卻給他擺了一道。

鐵木迭兒交代薛家不要把東西直接送到他府上，而是等進了大都先送去鐵失那裡，再由鐵失私下轉交給他。鐵木迭兒跟鐵失解釋說，他身為丞相，難免樹大招風，這東西若明目張胆地送來相府，很有可能會引來別有用心之人的猜測。所以為了萬無一失，他才想出此舉，畢竟鐵失是他最信任的人，把東西送去鐵失那裡，他絕對放心。

聽聞此言，鐵失也只得笑著應允，誰讓他和鐵木迭兒這對錶面父子還是要繼續做下去呢。

鐵失當然知道他鐵木迭兒這麼做的原因，他那個義父無非是怕東西進大都的時候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自己引火上身，畢竟最近新帝在嚴查官員受賄之事。如此一來，就算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致使這大逆不道的東西被人查出來，這把火也不至於直接燒到丞相府去。看來這個風險，鐵木迭兒是決定要讓他擔著了。

從相府出來的時候，鐵失的眼神里不經意間閃過一絲狠戾。此刻，他終於在心中下定決心，決定開始施行他已經盤算了許久的計劃。既然他這個義父不仁，那就休要怪他不義了。

那天夜裡，鐵失便去了閣樓，他讓襲風連夜遣了一個暗線去長安的薛府觀察，時刻監視著薛家的情況。這兩樣東西，他無論如何不會讓它們出現在大都的。與其讓鐵木迭兒得了這兩樣東西，自己分得一杯羹，不如自己將他們據為己有。反正從頭到尾，他那個義父都想要拉他下水，自打他那日留在書房時，這局就已經布好了。

事已至此，全部經過都已明了。薛為最後將東西托給了盛遠鏢行秘密護送，之後的幾日鐵失便時不時來閣樓詢問關於東西的動向，順帶再部署他下一步的安排。

至於他的計劃是什麼，隨後便能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