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番外四十九
知道沈念回來的那天,白忱就給白一帆打過知會的電話。至於陳冰怎麼接受這個消息,又怎麼考慮沈念在不辭而別十年後又再度回來,這些就不在他關心的範圍之內。
十年前他沒有估算好,這次他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吃過早飯,白忱先到酒店接沈宏和沈宗文,之後四人一道前往白家。
沈念勾勒不出她和她媽見面的場景,是福是禍,她全都想了一遍,沒能想到最有可能的那個結果。
小車在她的忐忑不安中靠近了白家。
小區的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能看得出來十年的光陰留下過痕迹。
她拎了兩包從黎城帶過來的土特產,白忱兩手各拎了兩份禮品。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這是去串哪家親戚的門。
近鄉情怯,更何況當初她選的還是那樣決絕的方式。在她做全了心理準備后,白忱才按下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白一帆。
視線對接,只一眼,悲傷傾巢出動。哪怕她在腦海里事先演練過多遍,對這樣崩潰的情緒依然毫無招架之力。
「叔叔……」分隔十年後相見,沈念多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字字句句全都哽在她的喉間,無力吐出來。
白一帆的眼眸顫動,須白的嘴唇張張合合了幾回,也是相顧無言,最後只剩一句複雜難言的嘆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跨過大門,沈念的目光在這些似曾相識的光景中一一流連過。
除了舊了,她看不出和當年的區別。
沒有任何的改變,彷彿舊的只是一段時光,無關緊要。
環視一圈,沈念茫然又無措的眼神回到白一帆的臉上,那一刻看得白一帆真是難受。當年陳冰牽著沈念來找他的時候,他看沈念第一眼時她也是這樣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戰戰兢兢。
白一帆知道她想說什麼,「你媽在房間里,去吧。」
從客廳到陳冰的房間,沈念舉步維艱。
走一步,晃過一眼曾經的種種。
四歲那年,她高燒,陳冰出差回來,坐了十九個小時的火車。放下行李箱,連房門都沒進,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抱著她就奔赴醫院。
五歲那年,她看到她媽在化妝。陳冰拿起口紅在她唇上細細塗抹,告訴她,女生要好好打扮自己,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是最美的狀態。
七歲,陳冰決意要和沈宏離婚,她可以凈身出戶,提出的唯一條件是,她要帶走沈念。
她的每年生日,她媽都會送她一份禮物。一條項鏈,一條裙子,一雙高跟鞋……
她們是母女,但在她媽眼裡,她也是和她一樣的女性,一個懂得自尊自愛自強的女性。
二十歲那年,她和她媽的關係徹底破裂。那段時間,沈念回想起來都覺得是痛的。
那時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想跟她媽討要一個擁抱,想告訴她媽,她其實還是那個最愛她的孩子,她一直都沒變。能不能別再跟她冷戰了?能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會努力做一個好女兒。
走到房門口還沒看得見房間里,沈念的眼淚就已經流下來了。
那時她只覺得自己是對的,所有的錯都在她媽那邊。只覺得只有自己是痛苦不堪的,可以說是體無完膚,而她媽在這場爭鬥中毫髮無傷。
後來她明白事實不是這樣的,這場爭鬥中,她和她媽兩敗俱傷。
是什麼時候想通的,她也不知道。也許是她有了沈宗文後,知道一個為人父母之心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父母與子女的戰爭中,誰都不可能做到毫髮無傷、全身而退。
可是,等她想通的時候,她卻找不到回頭的路。
一步走錯,步步便都是錯。
卧室里,陳冰背對著房門坐在窗前的梳妝台邊,頭髮不再是當年強勢的大波浪,而是一個整齊的髮髻挽在後腦勺上。依然是一絲不苟,但卻不再是盛氣凌人。
她的背影定格在那扇窗戶透進來的光影中,紋絲不動。她的後背挺直,寧折不彎的樣子,看起來卻是那麼哀傷、孤寂和決絕。
「媽……」甫一開口,沈念已經是淚如雨下,「我回來了,媽……」
白一帆見陳冰無動於衷,輕聲說道,「陳冰,念念回來了。」
沈念旁若無人般趨步向前,「媽,我是念念,你回頭看一下我。」
一步一步走向前,走到梳妝台邊,她看到她媽早也是淚流滿面。
陳冰哭紅著雙眼抬起來看她。
沈念沒有見過她媽哭。
她媽這一輩子都太驕傲,根本不允許別人看到她脆弱無助的樣子。
「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十年不見,她媽明顯地蒼老了。
「媽。」沈念叫一聲,扶著梳妝台緩緩跪了下去,「你原諒我,我錯了。」
陳冰抬起手貼在了額頭上,眼淚在手掌后肆意地流下來。沈念看到她的手背上青筋浮現,手紋橫生,像一截乾枯的樹枝。
窗外,天空瓦藍,一片白雲剛好停留在窗前。
沈宏跟著站在房間外,他抬頭看那片藍色的天很久了。他沒去看沈念跪在地上,被陳冰抱在懷裡,母女倆齊聲痛哭。他只是恍惚著,黎城那邊的天是不是也是這麼藍,這麼晴。
他沒看到陳冰,只是她的一個身影,剪紙一般,優雅的,美麗的。可是,就是這樣一段不甚明朗的背影,讓他突然想放下他半輩子的執念。
沈宏悄無聲息地退出過道,走出了白家。
在二十多年前,他就該在陳冰的生命中退場的。
他以為自己抱著最後那點殘缺的固執就可以繼續出現在陳冰人生里,哪怕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
最後,他只是浪費了自己半生的光陰,也辜負了另一個女人半生的深情。
走出白家時,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給葉秋打去電話。
有些事不是他放不下,而是他自己抓著不放而已。
「喂,阿宏,什麼事?」
聽到葉秋的聲音,沈宏發現自己很想很想她,「葉秋,雖然有點遲了,但是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電話里,葉秋止不住笑了起來,「什麼事說唄,咱倆誰跟誰啊,你還跟我這麼客氣。」
「嫁給我,好嗎?」
葉秋的笑聲戛然而止。
沈宏心慌,「葉秋,我知道這輩子是我對不住你,現在我想通了,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
「阿宏,別這樣。」葉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沒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沒有人逼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阿宏,沒有人規定,人活著就一定要結婚生子,我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怎麼個活法,我自己說了算。」
「其實這輩子,我沒有遺憾了,真的。」葉秋的聲音突然變得傷感,「能和你一起走過幾十年,雖然做不成夫妻,但我已經很知足了。你對我夠好的了。」
「阿宏,沒有必要委屈自己,真的沒這個必要。我很好,不需要同情和憐憫。我雖然沒有念念媽那麼漂亮,那麼能幹,但我也有自己的尊嚴。」
沈宏哭笑不得,又替葉秋實實在在地難過起來,「你以為我想和你結婚是因為可憐同情你,覺得自己對不住你?」
「不然呢?你研究那麼多的詩詞歌賦,自己也寫了那麼多的詩,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嗎?」
沈宏失神,他心痛道,「我研究了那麼多的詩詞歌賦,結果連最愛的人是誰都弄錯了,你說我研究這麼多年詩詞歌賦到底有什麼用?」
葉秋的聲音哽咽了,「什麼意思?沈宏,你到底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最愛的人是誰都弄錯了?你最愛的人不是念念媽嗎?」
「不是。」沈宏壓著顫抖的嗓音,動情地說道,「不是念念媽,最愛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