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鎮西
自打西夏李氏立國,就與大宋兵刀不歇,小摩小擦年年不斷,期間還曾爆發過幾次大戰爭。
仁宗景祐五年,大宋的藩屬党項政權首領李元昊脫宋自立,自稱皇帝,去宋封號,改元「天授禮法延祚」,建國號「大夏」。仁寶元二年,西夏景宗李元昊寫信通知宋政府,希望他們承認這一事實。可是宋朝大多數官員主張立刻出兵討伐西夏,興師問罪。於是仁宗於當年六月下詔削去元昊官爵,並懸賞捉拿。從此,長達三年之久的第一次宋夏戰爭全面爆發。
尷尬的是,這期間的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等三次大規模戰役,都以宋軍失敗而告終。
宋在屢敗之餘揚言要重整決戰,但實際上想與西夏握手言和。西夏雖屢勝但均系慘勝。雙方几番試探過後一拍即合,慶曆四年,仁宗同意了元昊所提出的要求,於是宋夏正式達成和議,即「慶曆和議」。歸根結底四個字:花錢消災。
神宗朝時,先有熙河之戰,再有元豐五路伐夏,後有永樂城之戰,宋軍戰果平平,甚至仍處於下風。
元佑以來,舊黨回朝,摒棄了新黨的開邊政策,但對於如何鞏固邊防還是大費思量。司馬光主張盡數退回熙豐時所佔的城、寨、州、軍,但得不到舊黨內部的一致認同。問題的關鍵在於沒有人敢保證西夏得回城寨之後能保持和平,反而憂慮一旦示弱,對方會變本加厲,又來犯邊。結果,朝廷採用了折衷路線,保留蘭州作熙河帥府,只退還幾個城寨,看看西夏的態度,結果顯示,西夏求和的意願不甚明顯。事實上,西夏后族梁氏執政期間,政爭激烈,透過軍事勝利來鞏固權力的企圖,並不因宋的鍰和政策而降溫。於是,如何設定邊防戰略又再度成為開封朝廷的重要課題。
關於宋、西之爭,王棣與許貫忠曾深度探討剖析過。
許貫忠說:「自今年二月獲除環慶路戰區主帥以來,章楶先後上奏討論邊防戰略。針對前年十二月降下的御前劄子,章楶對『堅壁清野』的指示作出了理論上和現實上的回應,反對生搬硬套。他認為『堅壁清野』是自古御戎之策,但不可只循一軌,使賊知我無通變之路,反為賊所制伏。並批評片面強調『堅壁清野』,而不討論如何打擊敵軍的被動防禦,指出當時所謂『堅壁清野』戰略只可施於前沿堡寨,縱深二三百里內已是居民甚密,頻繁的清野會影響經濟活動和人民生活。他批評各處將兵都束在城寨,自陷於被動,並舉出元豐年間鎮戎軍之役為例,當時十一將兵盡在城內,蕃眾擄掠三百里以上,如行無人之境。到敵軍退卻時,一夕而遁,根本無從追襲。他又指出沿邊城寨城門的闊度只可并行人馬,設若一萬人的守軍要出城集隊,也要花一個上午,怎可能及時追擊?」
王棣聽的津津有味,饒有興緻的問:「那該如何以對?」
對這段歷史他印象較深,知曉戰事走向,但有心考校許大隱士,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便再追問。
許貫忠揉了揉腦門:「令儀以為如何?」
對王棣,許貫忠亦是頗為看好,有意留在其身邊作為幕僚,但總得探探底。
「大抵戰兵在外,守軍乃敢堅壁。」王棣淡淡一笑,胸有成竹的說道:「環慶路城寨共三十多處,若西夏動員二十萬精兵,盡圍各城寨,每處便不及一萬,無足深患;若不盡圍,便無法阻止我軍互相策應,進行機動戰。某以為,一旦探知西夏入侵,帥府應即下令各將兵馬出城,亦不使便當賊鋒,令逐將與使臣、蕃官分領人馬,擇利駐劄,高險遠望,即不聚一處。賊馬追逐,又令引避。如此,敵軍有後顧之憂,便不能從事持續的攻堅或抄掠。西夏若敢長軀深入,則我軍可扼其退路伏擊……」
他手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桌子:「若是某指揮全盤,會主張機動戰中打擊敵人。賊進一舍,我退一舍,彼必謂我怯,為自衛計,不復備吾邊壘。乃銜枚由間道繞出其後,或伏山谷,伺間以擊其歸……」
說到此處,他望著許貫忠:「存孝兄以為吾這番紙上談兵如何?可否收到微效?」
事實上,他說的這些正是日後章楶指揮洪德城戰役對彈性防禦所作出鮮明精闢的演繹。
如果純以斬級的數量來計算,洪德城戰役並不算是宋軍很大的勝利,將傷亡和斬級扣除之後,所獲更是有限。可是,這場不大的戰術勝利,背後代表著不容低估的戰略意義。環慶路經略司經過慎重的研究,挫敗了西夏傾國而來、以壓倒性優勢打擊宋軍一路的戰略。乃是宋軍爭回戰略主動的一個里程碑,達成了慶曆以來築城橫山、建立鞏固前治的戰略構想。
許貫忠先是低頭沉吟,接著慢慢抬起頭來,望著王棣,道:「若依王大人戰略布署,則我宋軍可立不敗之地。以逸待勞,示敵以弱,繼而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環環相扣,深諳兵法之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他自嘲般的一笑,道:「吾自視甚高,嘗自詡深得縱橫之道,今日聽君一席話,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旋即隱去哂笑,問道:「王大人可是認定宋夏必有一戰?」
王棣緩緩點頭:「正是。」
許貫忠不知覺間換了稱呼,似乎是保持距離,但何嘗沒有以王棣為尊之意?這讓王知縣很是欣喜,你許大隱士還不趕緊入我轂中來?
「那王大人是認為我大宋要破局當以西夏始嘍?」許貫忠再問。
「那倒未必。」王棣截然道:「宋夏之爭只在邊境,無關國祚。大宋有滅西夏之圖,彼卻未有覆宋之心。」
許貫忠不動聲色,又問:「如此則大宋危在北方遼國?」
「或在北方,但絕非契丹。」王棣條理清晰:「今日之契丹非昨日之契丹,彼只求保持現狀,再無力進犯大宋。」
許貫忠心以為然,追問道:「如此算來,大宋豈非可高枕無憂也?」
王棣不答反問:「存孝兄精通契丹、女真、党項、吐蕃、蒙古各國語言,嘗言女真早晚成患,不知對這草原猛虎知之幾何?」
許貫忠如是說道:「某嘗去過草原,與女真人接觸過半年之久,此民族之人豪爽好客,崇尚勇武,與宋人相比,倒似尚未開化的蠻夷部落。但也正因如此,女真人一旦生起野心,必會掀起滔天巨禍。」
「諳班按春……」念了女真語的「女真」發音,在許貫忠詫異的目光注視下,王棣聲音清亮:「女真是靺鞨部落中的一部,靺鞨的另一部分是被稱為『黑水靺鞨』的七個部落。女真人的第一代祖先就源起於黑水靺鞨。嗯,唐朝時稱為靺鞨,五代時有完顏部等部落,臣屬於渤海國。遼國攻滅渤海國后,收編南方的女真族,稱為熟女真,北方則是生女真。」
他娓娓道來,顯然對女真情況爛熟於心:「早期女真族分為幾十個不相統屬的部落,完顏氏在女真諸部中地位並不突出。至烏古乃陲完顏部長時,完顏氏發展成為強大的部落,並征服和聯合十幾個部族組成部落聯盟。烏古乃成為部落聯盟長,並被遼授予節度使稱號。烏占乃利用遼朝的支持,加緊進行統一女真各部的活動。烏卉乃死後,其子劾里缽繼任聯盟長。劾里缽與其弟盈歌又戰勝活剌渾水的紇石烈部,鞏固了部落聯盟,此時的部落聯盟已擴大到三十個之多……」
「女真悍勇,能以一敵三。太宗皇帝嘗予聯合女真聯合攻遼,卻未得償所願……」王棣心下暗嘆:「若真如願,卻是未必如意了。女真人,當真就比契丹人好相與嗎?」
許貫忠當然也熟知這段歷史,扼腕嘆息道:「若真聯手成功,說不得燕雲十六州早該姓宋了。」
王棣暗暗搖頭,跳過此節,道:「時下女真三十部落中最強大的是完顏部,為生女真的主要構成部分。完顏部主要有三大支:其一是完顏函普,居於按出虎水。其二為完顏函普之弟保活里,居於耶懶。其三為完顏普函兄阿古乃,居於曷蘇館。除完顏函普三支完顏氏女真部外,還存在其他以完顏為姓的女真部族。這些女真部族乃是從完顏部中分化出來,如泰神忒保水完顏部、神隱水完顏部、雅達瀾水完顏部、馬紀嶺劾保村完顏部。」
「此外完顏諸部還有陀滿部、加古部、術虎部、斡勒部、斡准部、溫迪痕部、胡論木溫迪罕部、仆散部等。作為生女真的徒單部又分十四個部落。嗯,完顏烏古乃時,耶懶部歸附完顏部,自白山、耶悔、統門、耶懶、土骨論之屬,以至五國之長,皆聽命。這支按出虎水完顏部乃是草原上最最強大的生女真。」
許貫忠越聽越吃驚。他素來自負,自認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但王棣所講這些他便知之甚少。事實上,草原部落之事原本就千頭萬緒錯綜複雜,的確難以理清彼此間的關聯。
他又聽王棣悠悠的說道:「這支部落的首領叫完顏劾里缽,襲官遼國節度使。其天性嚴重,頗有智識。一見必識,暫聞不忘。襲等節度使之初,內外潰叛,締交為寇。因敗為功,變弱為強。既破桓赧、散達、烏春、窩謀罕諸部,推動女真部落聯盟自此強大。」
頓了頓,他沉聲道:「上月,完顏劾里缽病殞,其子完顏阿骨打繼首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