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紇那曲
事後總結,這次失敗的行動有諸多不足之處,情報不夠全面,預防不夠嚴謹,反應不夠及時……關鍵還是未給予足夠的重視,當事情突變時,自然是應對失據。
「罪魁禍首」當然是王棣。
這二年,一路順風順水,科舉連中三元,官途坦蕩;生意連戰連捷,財運亨通;在杭州斗方臘,鄆城擒宋江,開封敗盧俊義,幾成江湖中的傳說。人一旦總處於順境當中,久而久之便會形成想當然的惰性,會過度自信,然後……爆了棚。
其實,從一開始王棣便隱隱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每年夏秋兩稅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處理好了是政績,處理不妥便是污點。他原以為自己已足夠重視,死者那裡當然得慰問,調查清楚后,該罰的罰,該判的判,治下出了這等事,就得快刀斬亂麻,遲則生變嘛。
至於張迪、楊二和潘家有何瓜葛,還是得慢慢查。
當聽到「楊天王」這個名字時,王棣隱隱覺得有印象,但怎麼也想不起在何處聽過。直覺告訴他事有不妥,這才將索超也召來潘店,準備來個瓮中捉鱉。但從結果反推,他太想當然了,低估了楊天王,更低估了事件本身。
其時,潘延正大概率被擄走,這件事本身就極是蹊蹺。是綁架么?潘延正的身份可不簡單,誰這麼大膽敢綁了他?楊二楊天王?又是為何?
電光火石間,王棣腦子裡轉過一連串疑問。想不明白就不想,找出源頭就是,他瞬間作出決斷:張迪。
楊二家的變故因張迪而起,今日事也是由楊二尋仇而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張迪。
雖然潘延正沒有說張迪藏身而處,王棣卻認定這人就在潘家老宅某處,冷不丁的詐那管事一句,果然問了出來。
趕到三房時,大門處懸著的燈籠燈光昏黃不定,兩個人正在打鬥,人影搖曳。
一人悶哼一聲,直直向後跌飛。蘇三一個縱步上前,堪堪接過那人。
他人稱「鐵橋三」,下盤穩若磐石,以腿法見長,這會兒接住被人一腳踹飛的蘇十三,竟然向後退了一步才站穩。
對方「咦」了聲,夜色中瞧不清五官面貌,看身形極是魁拔,便連蘇八也要遜上一分。
來不及細看蘇十三的傷勢,蘇三給王棣打了個手勢,示意對手非比尋常,莫要輕舉妄動。
王棣默默的拔出錯銀手刀,與蘇三並肩而立,聲音冷峻:「爾等何人,與官府為敵,可是要造反。」
那邊傳來桀桀怪笑,比夜梟還要刺耳:「便是要造反又怎樣……」
王棣正飛速權衡利弊,來者身份不明,瞧蘇三大敵當前的架勢,顯然沒有把握打贏對方,幾方人手分遣各處,此時只有五人,怕也留不下對方四人。
危機感越來越濃,手中的刀越握越緊,以身犯險這種感覺令他很難受。
「噠噠噠……」馬蹄聲從巷子另一頭傳來,踏破夜色。
稍頃,數騎飛馳而來,皆是一騎雙馬。
當先一騎喝道:「風緊,扯乎。」
夜色中那四人翻身上馬,其中兩人身上還負著人,身手矯健,馬術嫻熟。
幾個呼吸間,騎客們消失在夜幕中。
王棣鬆了口氣,心下生起劫後餘生之感。
是日,潘氏老宅多數失火,混亂中,大名潘氏族長、潘店都保長潘延義在家中被不明歹人擄走,下落不明。
元城知縣王棣恰在現場,隨行侍衛蘇十三、張三重傷,另有縣衙捕快一死八傷,震動大名府。
「情況怎樣?」
一夜未睡,王棣雙眼通紅。一大早趕回城裡,他便先去府衙稟告潘店事變。
梁知府勃然大怒,當即傳令巡檢使、兵馬都監緝拿亂匪,務必要安全救回被綁走的潘延正、張迪。
梁燾兼有安撫使一職,有調兵之權。
本朝於地方設經略安撫司,經略安撫使一人,以直秘閣以上充,掌一路兵民之事。皆帥其屬而聽其獄訟,頒其禁令,定其賞罰,稽其錢穀、甲械出納之名籍而行以法。
真宗咸平三年﹐始設西川﹑峽路安撫使﹐涇源等十五軍州安撫經略使等。以後﹐凡諸路遇天災及邊境用兵﹐輒派安撫使「體量安撫」﹐事畢即罷。
僅陝西﹑河東﹑河北及兩廣等路常置安撫使司﹐掌管一路民政﹐以知州兼任安撫使﹐但必須由太中大夫以上或曾任侍從官者兼任﹐官品低者只稱「主管某路安撫司公事」或「管勾安撫司事」。
安撫使以知州、知府兼任。如系二品以上,即稱安撫大使。陝西、河東、廣南等路,以關係至要,稱經略安撫使,以直秘閣以上充任。其官署名安撫使司,亦稱為「帥司」。
梁燾以翰林學士知北京大名府,官品差了半級,只稱「安撫使」。
在知府大人那被不軟不硬的說了兩句,王棣倒是未放在心上。
道不同不相為謀,無關人品,梁燾此人,君子也,就是可欺之以方的那種。
總體而言,這是個文人氣息最濃的時代,短短數十年間,朝堂之上波詭雲譎,你方唱罷我登場,看的人眼花繚亂,卻依稀有百花齊放之勢。君子朋而不黨,在那個時空所謂的「元祐黨」人恰恰是這麼一批文人士大夫。
王棣固然敬重王安石,敬服其為人為官,但亦是有不敢苟同之處,至少在識人交人用人這一塊,王安石之新黨遠不如司馬光。而從舊黨分裂出之洛朔蜀三黨,絕少首鼠兩端之輩,僅此一點,便勝「新黨」多矣。
所謂黨爭,雖與政見之異,卻無礙私交。元祐出直臣,不避禍,各黨皆以天下為己任。
尤其是朔黨,自劉摯以下,皆是端方耿介君子,可推心置腹,不可虛與委蛇。
梁知府並未多加責難,王棣卻是窩了一肚子氣,其中多是自責。
「十三先前醒了,郎中說無有性命危險,將養個把月當無大礙……張三……傷的重些,還未醒……」蘇八低聲說著,聲音如鐵。
他原本蓄著絡腮鬍,頗有關外胡人氣概,某回和王棣拼酒,結果喝了個昏天暗地。願賭服輸,第二天他便剃凈了鬍鬚,大抵是削須明志的意思。這一夜緊張,胡茬便密密麻麻的長了出來,似有滄桑之意。
內疚自是有的,昨夜在潘店,事發突然,他領人去支援索超,卻被不明騎客硬生生闖關。己方多有傷亡,敵人卻全身而退,甚至連對手模樣都沒瞧清,著實……窩囊,憋屈。
蘇十三與張三兩人皆昏迷不醒,當時的情況無人說清楚,但照推測二人是一個照面便受了重創。敵方不知是何來頭,但給蘇三的直覺很難纏,至少他若對上那人絕對討不了好。而且,雙方只僵持了一小會,對方一人雙騎有備而來,又哪裡追得上。至於設伏的武松、索超等人則根本來不及阻攔,便策馬強行闖關。那些騎客騎術精湛,在馬背上閃轉騰挪,揮灑自如,所使兵刃或刀或槍,皆是馬戰強兵,呼嘯而過時順手挑翻了數個來不及躲閃的捕快,當真是蠻橫之極。
之後經過多方盤問,此次夜襲潘店的歹徒當在十五到二十人,先是伺機放火,待潘家扈從盡去救火時,賊人發動突襲,一路擄走潘延正,一路綁了張迪。整個過程配合默契,從發動到撤離不到半個時辰,乾淨利落,絕無絲毫拖延凝滯。
這些……究竟是何來頭?
「將武松叫來。」
王棣隱隱覺得武松會知曉某些信息,不為什麼,只是直覺。
武松的狀態不太好,有憤怒,有愧疚,有擔憂,有悲痛,極是複雜。
「昨夜受傷的幾位兄弟怎樣了?」示意武松坐下,王棣揉著腦門,神經綳的太緊,有些疲憊。
「有兩個傷的重的,恐怕會不良於行……」騎客縱馬飛馳傷人的那一幕猶在眼前,武松咬了咬牙,太陽穴青筋陡現。縣衙公幹數年,不是未經歷過流血事件,但昨夜……根本來不及出手便出了禍事,著實可恨。
「李小二那裡……撫恤金今天就會送去他家,你比較熟悉他家情況,到時去走一趟……」
李小二便是死的那名捕快,被一槍刺中心臟,當場便丟了性命。
說罷善後事宜,王棣盯著武松,一字一句地問道:「潘家,有何貓膩?」
武松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王棣再問:「那張迪究竟替潘家做了些什麼?」
這事絕非表面那麼簡單,就算張迪在催稅過程中逼死了楊家老人,楊二也只應向張迪尋仇才是,何以糾集了歹人將潘延正也綁了去?
武松微微搖頭:「某……不清楚……」
王棣沉聲道:「李小乙家就他這麼一個男丁,父母皆有陳疾無法勞作,他這一出事,誰來贍養他們……還有那兩個落下殘疾的弟兄,誰來照顧他們往後的生計……」
天下吏人,素無常祿。捕快只是「吏役」一類,屬於地位最低的一級,談不上是公務員,只能稱公人,也就是在政府做事的臨時工,或者說「編外公務員」。因為沒有固定工資的,大部分捕快唯有亂用捕緝便利,甚至為非作歹。神宗時開始給吏員發工資,以糾正不良,稱「重祿法」。但主要是中央各機構的吏員有工資拿,如樞密院的吏員,每月五貫錢,雖然少但已經算不錯了,地方上的捕快即使有也沒有這麼多。
總之,捕快很清貧,出了意外並拿不到多少撫恤金。
王棣的言語如一枚枚針扎心口,武松深吸一口氣:「潘家一直在做私市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