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司馬公子,我與令尊為敵已久,現在已命不久矣……到死一切皆空,最後有件事,不知你可否放下敵見,幫我一次。」
「……楊君伯請講。」
楊修艱難挪動上身,向前屈俯一點,露出被撕裂的胸口,慘白肋骨可見。
透過一層血膜,可以看到他搏動的心臟之影。
「我死後,割下這獻祭之心,這樣吾之魂靈便不會墮入畜道。有朝一日,你若能直面妲己,此心將化為利刃,刺入其身渡我仇恨。」
子元稍作思考後,點首同意。
楊修嗟嘆道謝,合上了雙目。
黑色的雨滴漸密,打在司馬師臉上,有微微的灼燒感。
很快,那些鐵鏈如活了一樣,絞動起來扯碎楊修的頸口衣襟。他慘叫一聲,畸變軀體一陣猛顫,最後脖子一歪,頭顱垂下再無氣息。
他枯目中落下血紅的珠粒。
司馬師上前,天公劍出,挑開已經不成人形的肋骨,將那被妖殘之心割下抓在左手。
轉眼間,殷紅的心硬固下來,化為一塊猩紅的尖石。
「絕妙好辭……」耳邊一聲詠嘆,隨黑雨逝去。
漫天陰氣從楊修屍身內散逸而出,在庭院中盤旋消逝。
屍骨頓時失去殘魄,化成黑赤殘渣灑落於地。
庭院后是黑沉的高殿,像是已至離宅的核心。
殿下箔金的楠木重門打開,寬敞的華麗雲梯,向頂層高台直引而去。
司馬師肩頭被黑雨打濕,走進去一步步向上踏去。
兩邊的牆壁,地上的台階,以及門窗的骨架,皆由黃金製成,極盡奢華。
殿頂正面的金色重門緊閉,妖腐之氣從門后飄逸傳出。
門前一個白玉矮座,上面一樽碗形介面,司馬師看了一下,用楊修心石對著其中一刺。
吱吱沉澀響動,金門應聲而開,黑蛇般的妖魔之息,翻湧四射撲面。
步入寢宮之內,地面鋪滿鮮紅的華絹,四周的飾具器物,卻被黑紫的黏塵覆蓋。
右首的一排窗口全都打開,絲幔在悶風中緩慢搖蕩,所見外面天色,仍是陰暗中隱透晦紫。
遠方天際的血色,則迫得更近了。
宮殿深處被濃重的昏光所遮,兩點枯黃燈燭,模糊晃動著。
子元小心前趨,逐漸看清地上皆是金銀珠玉,堆成小丘一般。
盡頭處,一座巨大的床幃,黑紫床幔將其嚴實圍住,內里有強烈的暗息涌動。
床幃兩側,各立一座高聳武士雕像,身著鬼鎧手持長刀,寒光凌冽。
一股苦痛執著的悲意,隨著接近,一點點襲入子元的心間,他感到難耐的煩擾顫慄。
心中軍魄強頂著,來到床幃近前之處,此時看得清晰真切,其竟有兩層樓閣之高。
直彷彿巨人卧榻。
他長吁一聲,輕輕開口:
「娘娘……」
幃內氣息一顫,卻發出壓抑的狂躁男聲。
「酒……」
「孽奴!給我酒……!」
巨床帷幔之上,一對青色眼珠,似鬼火燈籠般睜開,悉碎響動,墨紅的龐然蛇身緩緩爬起。
司馬師向後一跳,正要細瞧,背後勁風起,一股力道按住了他。
他一個激靈繃緊後背,拔劍就要回刺,眼瞳變紅,軀生鐵骨殺力。
就在這剎那間,那發力之人低聲開口,「子元,是我。」
聽到是夏侯玄的聲音,司馬師緩停自己的動作,夏侯玄拉住他一縱躍到靠牆的窗幔后。
那粗壯的妖蛇滑下床幃,吐著信子轉動頭顱,沒有看到隱走的他們二人。
其形為蝰蛇,面上布有似龜甲奇紋,頭有銅鼎般大小,豎瞳中磷火幽幽。
床幔后抖動幾下,一團影子彈出,一身褚紅長袍的君候曹植,面頰塌陷,滾落在蛇體旁邊。
他一對長劍眉直連入鬢,目中染滿黑氣,嘴裡神經質地囁嚅著,巨蛇挨著他,信子一吐一吐顫動。
蛇頭後面,血紅的影子顯現,騎乘到蛇頸之上。
是一個暗金軟甲、紅裙著身的女人,面容冷似冰霜,美得沒有一絲人間氣。
癱倒在地的曹植還在嘟囔著要酒,蛇身上的紅衣女沒有瞧他一眼,直直盯著巨床另一邊的一面鏡子。
那銅鏡也是大得不同尋常,在陰暗中泛著微光,鏡面中隱有緩動的黑氣。
紅衣女手中有血色閃過,一柄暗色的玉質長劍出現於其右手。
「妖孽,受死。」
她低低地,淡淡地出聲,玉劍朝著那鏡面一揮。
鏡中黑氣內紫光一閃,一道狐影浮現,露出尖牙。
紅衣女的血色劍光擊中鏡子,那狐牙作出撕咬動作,便將其化解。
司馬師看過去,若有如無的另一個女人形影,就在那鏡中狐狸身後。
「女媧娘娘不親自來么?賤妾可是準備好恭迎大駕呢。」
銅鏡里的黑氣再次聚攏,遮住了狐狸和女人的幻影,同時發出嬌滴滴的媚聲。
那挑逗般的話語里,壓抑著恨戾和同樣的冰冷。
紅衣女微微一笑,躍下蛇頸,突然出手扼住曹植的咽喉。
他瞬時臉上漲得發紫,彷彿喘不過氣來,雙眼充血突出。
「他死了,你辛苦用命魄和他相連換來的入世身,怕是就沒了吧。」
紅衣女對著妖鏡,話聲輕描淡寫的蔑視。
空氣中一陣沉默,子元能感到那鏡子下隱藏的沸騰殺意。
「君候世中俊傑,本也算是無辜,請這位女媧娘娘的神將手下留情,賤妾這就出來。」
轉為輕柔低下的語氣,帶著一點決絕,那銅鏡上的黑氣霎時旋轉消解。
狐影幻動間,紫紅色的紗袍飄出,絕色美人流轉著從鏡中化出。
狐媚的紫色妖氣盤旋,連昏黃的枯燭都為之一動。
司馬師看到那容顏,和之前光幕視景里的美人王后一模一樣。
九尾妖狐,滔天罪后,有蘇妲己。
紅衣女媧神將舉起玉劍,巨蛇蜷曲垂下身來,腦袋挨到她的旁邊,沖妲己兇狠地吐出蛇信。
「娘娘神眾已漸抵這虛界之水,汝是想就在這裡受死,還是等娘娘親到,或能給你再開一次恩?」
妲己輕轉腰身,寒光在她腰間升起,媚色中烈性一笑。
「神將小看妾了……不如就試試,就你一人奈何得了我否?」
女媧神將瞳神縮閃血光,抿緊嘴唇,沒有多言一劍刺了過去。
妲己腰中寒光化作一柄月形妖刃,持起而迎上,靈兵相交清脆暴響,二女瞬時如虛影般纏鬥一處,帶起無形的妖氣漩渦。
「太初,我們……」窗幔后的司馬師剛一開口,夏侯玄輕揮手止住了他。
「先等一下,再看看。」
突然,背後窗外暴吹進一股寒風,撩開整個窗幔,將他們兩個露出在殿內昏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