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章 番外 鵲登枝(四)
許惜顏瞥他一眼,「兒大不中留。橫豎我還有阿欽陪著呢,他也該學著擔事了。嗯,去跟你四叔四嬸說一聲,就說我說的,叫他們先回去,也送你大妹妹去鄭家省親,回頭接了一家子上京再熱鬧熱鬧。」
娘,娘真不是逗他!
尉遲釗高興得跳了起來。
秦瑤芝娘家不在京城,卻正是在鄭七娘的老家順州。
這也是尉遲喜和鄭家小弟從軍后,才能因緣際會,結了這門親。
因與回京的路有些不順,尉遲喜兩口子原本商量著是先送嫂子許惜顏回了京城,再回去接兒女上京團圓。
可許惜顏這麼個體貼人,怎會讓人家如此麻煩?
且離家一載,做爹娘的哪有不惦記兒女的?
不如讓他們先回去得了。
鄭七娘這次是沒回來,卻讓小女兒帶了禮物回來,也很該前去探視外祖一家。
鄭家爹娘當年是為著小兒子的功名前程,才搬來京城。后兒子出息,入了武職,女兒也跟著尉遲家回了寧州,他們年紀漸老后,便仍是搬回故里養老。
只成安長公主府里花木的活計,仍是一直給他們的。連兩個金光侯府里不少花木,也多是找的鄭家。
如今他們老兩口無力打點,這回許惜顏上京,就把鄭七娘的小女兒給帶回來了。
是鄭老爹強烈要求的。
他一連生了七個女兒,才得一子。照老規矩,肯定得讓兒子繼承家業。
偏偏這個臭小子,因為崇拜金光侯,入了武職。姐姐又與尉遲家結親,如今他的官兒是越做越好。
可鄭家根基淺薄,如今又四海承平,沒啥戰功可立,估計也升不到中層。但家裡有個官兒,真是比從前的商戶要強太多了。
所以家裡那上頭的六個女兒女婿,都強烈要求弟弟安心走仕途。至於家裡的花木生意,姐姐們也不會爭搶,仍留給弟弟就是。
可就算留給他,這偌大個家業,也得有人來打理啊。
偏偏鄭小弟在軍伍得上官賞識,也娶了個將門媳婦。比他還不識數,算起賬來頭疼得很。每回公公一說要教她接手家裡生意,跑得比兔子還快,追都追不上。
鄭老爹急得不行,琢磨琢磨,乾脆,還不如把這生意重交給鄭七娘呢。
哼,
誰叫她從前把家裡生意做這麼大,后又搞起花露那些的?
之前她跑去寧州,叫自己替她看了這麼多年的生意。如今他老了,可不得女兒來「還債」了?
否則,他也撂挑子不幹了!
鄭小弟和媳婦兩個一聽,頓時拍手叫好。
他倆都不是做生意的料,生的娃兒也沒瞧出有這份精明。不如就當個東家,抽個紅利,餘下交給姐姐打理得了。
就算鄭七娘在寧州回不來,可姐姐不還有兩個女兒么?
只要送一個回來管事就好,不也是女承母業?
鄭老爹一聽,深覺有理。
行了,這事就這麼辦了!
故此鄭七娘給大女兒在寧州訂下親事,卻遲遲不敢給小女兒訂下。
這回也是許惜顏回去奔喪,問過她的意見,鄭七娘才定決心把小女兒送回京城來。
許惜顏說得挺對的。
雖說親戚之間,有很多因為錢財之事反目,鬧得骨肉失和。但只要一開始就說好,也不見得就會生出嫌隙。
好比許家,從前雖有個三百年書香世家的名頭撐著,卻也是搖搖欲墜,拆東牆補西牆的破事一大堆。那時偶爾還會為了錢的事,生些疙疙瘩瘩。
否則鄒大太太掌家那些年,也不會那樣嚴厲。
有錢誰不會充大方?
後來是許惜顏找到門路,造竹紙,走邊貿,慢慢貼補家計,才算是漸漸補上了裡子,還越過越滋潤。
但許家並沒有因此分崩離析,反而更加團結。
因為越是賺錢,大家反而越是明白心往一處使,錢往一處用,才能彼此受益的道理。
就象這些年許潤許松在外為官,若不是有許家錢財支撐,他們也不可能當得這麼從容優裕,從不會被賄賂打動,才能真真正正為民著想,做出業績。
而他們有了業績,官做得越大越好,許家也不必去仗勢欺人,便能在許多地方隱形受益,最終形成良性互動。
而如今鄭家,也是一樣道理。
鄭小弟和姐姐們,就是相互依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所以六個姐姐姐夫才會齊唰唰的支持他做官去。
而他一個做官的人,願意少沾些銅臭,保持心性單純,其實反是好事。
鄭七娘如果擔心將來說不清,不如仍象從前那些,弟弟接手的祖業,依舊是花木生意。
叫她小女兒回京,照管著花露生意就是。
這些年好不容易把生意做得這麼大,若是放棄,實在可惜。
若是捨不得與女兒別離,許惜顏卻有不同看法。
她雖沒有女兒,到底養了樂絮兒一場。
且兩個兒子也打小就不在身邊,小兒子養大后,不也送去了京城好幾年?
所以許惜顏是覺得,孩子們只要過得好,不管男孩女孩,在不在身邊都一樣。
鄭七娘兩個閨女都隨了她的性子,很是獨立潑辣。沒道理她這個當娘的都能小小年紀,獨擋一面,兩個女兒倒是不行了吧?
再說就算小閨女去了京城,也不是沒有親人照料,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回頭兩姐妹,一個在京城,一個在邊關,遙相呼應,把她的這份花露生意好好繼承併發揚光大,才是好事呢。
至於太長遠的事情,那誰也不能預料。
何不作出當下最有利的選擇?
最後許惜顏說,若實在拿不定主意,不如回去問問兩個女兒的意思。她們年輕人有時候的想法,說不定比她們還強呢。
是嗎?
鄭七娘將信將疑,回去一問,誰知兩個女兒卻是抿嘴笑說,人家小姐倆早就商定好了。往後不管嫁到哪裡,都是要相互幫忙的。
她們這房沒有兒子,祖父尉遲煒總念叨著想過繼。
這倒也沒什麼。
有個兄弟承襲香火,侍奉長輩也是好事。
「……只娘生了我們兩個,我們總不能叫娘給人看輕。就算出了嫁是夫家的人,可嫁妝總歸還是自己的。咱們姐倆只要肯一條心,多多的賺些銀子,在哪兒都不至於過得太差。叫娘回頭聽了閑話,受了欺負。」
鄭七娘聽得心中又暖又酸,恨恨拍了兩個丫頭一巴掌,「你娘有這麼沒用?還叫你們來操心?既都大了,說話怎連點分寸都不知道?尤其大丫頭你要嫁的可是書香門第,別成天把賺銀子掛在嘴邊,沒得叫人笑話,只擱心裡就好了。」
於是,母女三人達成一致。
尉遲家的二小姐,啊,她閨名叫做尉遲雲鈴,她姐姐叫尉遲寶鈴。
這名字說來還跟尉遲海有一段淵源。
之前女兒生下來,只是大妞兒大妞兒的叫,鄭七娘起了好多名字都不太滿意。
後來是尉遲圭聽說堂兄得了一女,他雖不喜堂兄,卻極稀罕小閨女,發話說尉遲家沒那麼多臭規矩。男孩這輩金字排行,女孩便也能起。
后尉遲海便撇著嘴說,「看大妞兒成日戴著個鐲子,上頭鈴鐺叮叮噹噹,不如叫鈴兒得了。」
許七娘原本嫌棄太隨意,可蕭氏悄悄拉了她一把,叫她把這個名字應下。
回頭才告訴她,「別看老爺子嘴上那樣,心裡也是稀罕小閨女的。從前我聽婆婆說,你們姑姑生下來,原是春天,想叫春桃。可老爺子非嫌棄不好,說俗,春桃哪有牡丹金貴?非叫了牡丹。看看你們姑姑如今多好命?便有一時不順,總也有人替她撐腰。咱老爺子命也好,婆婆享不了的福,他一人全享了。認下這個名字,讓咱大妞兒也沾沾老人家的福氣。要嫌不好聽,咱再加個寶字。寶鈴,咱尉遲家的寶貝鈴鐺,大小姐呢。行不?」
鄭七娘一聽很是滿意,當即就給女兒起名尉遲寶鈴。
後來生了小女兒,因生她是個傍晚,恰好雲霞滿天,尉遲海又發了話,叫她跟著姐姐,叫雲鈴。
后也果如蕭氏所言,尉遲海雖然一直對鄭七娘沒生個兒子,頗為不滿。但對於兩個小孫女卻很是疼愛,還時常出去吹噓,自己如何明白事理,孫子的名字都沒得他來起。嗯,那孫子的名字,也輪不上他起。反倒是孫女兒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云云。
后老爺子過世前,因大妞兒定了親事,他還悄悄給了一份嫁妝。說是等到雲鈴訂下,也有她的份。
只可惜老爺子去得突然,沒法交待。後來蕭氏主持分配老爺子的遺物時,多給了雲鈴一份。
說她們姐妹多年在老爺子膝下承歡盡孝,理當多得些。
鄭七娘眼見女兒們得了這麼多年的疼愛,早已心滿意足,又哪裡會計較這些?
這些小事不提,對於尉遲雲鈴來說,小時候在京城的記憶都模糊了,早巴不得去看看呢。
如今說要她跟著公主二嬸回去,高興還來不及。
尉遲釗過去傳了話,自然皆大歡喜。
過來道了謝,尉遲喜兩口子便歸心似箭的帶著侄女兒先回順州了。
尉遲釗突然發現,他那車東西太多,還罈罈罐罐的特別不太帶!
只能拿了幾樣要緊的,裝了個包袱,就帶著少量侍衛家丁,趕回京城報信了。
剩下尉遲欽,尉遲欽略惶恐。
家裡人一走,剩下照顧整個隊伍,還有公主伯娘的任務就全都交給他了。
他,他沒幹過呀,感覺略有些承受不來。
臨走前,尉遲釗拍拍他肩,告訴他說,「沒事兒,娘一向就是這樣。聽從前舅舅們說,他們也是啥都不會,就被娘哄去干這干那了。反正離京城沒多遠,你乾乾就習慣了。」
那,那好吧。
尉遲欽撓撓臉,努力挺起還不算太堅實可靠的小胸膛,鼓起了勇氣。
想想他都能跟堂兄一樣,種兩畝地了,怎麼就不能管好一支隊伍?
對吧,對吧?
那就試試看吧。
反正錯了也只有伯娘知道,還不算太丟臉。
尉遲欽打起精神,接下領隊新差。
尉遲釗快馬加鞭,趕往京城。
卻不知另有一番艷,是奇遇,正等著他呢。
京城,端王府。
時近初夏,牡丹已謝,芍藥在廊下開得正艷。如有那不識貨的,幾可以假亂真。
和嘉接到消息,匆匆趕回家的時候,因馬騎得太快,新做的櫻草色綢衫都被汗透,將背後綉著的鸞鳥沁出微微濕印。
都來不得回房更衣,她便趕往母親白秋月所居的正院。
卻正好瞧見蘇良人不安的站在廊下,瞧見她來,先是一喜,隨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招手把和嘉悄悄帶到了一側紗窗前。
那年,她和趙良人的兒子被帶進宮中,無辜慘死。
蘇良人差點就瘋了,一病不起好幾年。
是白秋月,把那時還一點點大的女兒抱到蘇良人跟前,勸她吃飯吃藥,才叫蘇良人挺過最艱難的那段時光。
也是從那時起,她是真心把白秋月當成親人,也把和嘉當作了親生女兒般疼愛。
此時努了努嘴,悄悄在和嘉耳邊說,「是王妃的外祖,馮家人。」
和嘉一怔。
她娘的生母馮氏,原是舉人之女。在外祖白守中倚靠馮父指點高中后,就把馮氏逼死,另娶了喬氏。
但這些年,馮家一直沒怎麼跟他們通過消息,怎麼突然來人了?
還聽說,被尉遲釗搭救了?
和嘉按捺下滿心疑問,定睛往裡細瞧。
就見一個滿面風霜,風塵僕僕的普通老婦人,已經給人扶了起來,坐在椅上,哀哀痛哭。
她旁邊還坐著個跟和嘉年紀差不多,身姿纖柔的女孩,卻跟受驚的小兔子一般,抓著她的裙擺,竟是半刻也離不得。
故此丫鬟只得搬了個小杌子,叫她坐在老婦人下首。
母親白秋月坐在上首,面上猶有淚痕,又換了一塊手帕,紅著眼正問,「……既發生這樣慘事,你們怎不早些來說?」
老婦人給問得又掉下眼淚,但大概已經痛哭過一場,很快止住,哽咽著道,「婆婆,還有丈夫臨終前都說,從前沒能照拂到你們,如今也沒臉面來麻煩你們姐弟。如今,如今若不是實在無法,我也是絕沒有臉面來求王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