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娘
「七月泉水黃,陰雨到陵陽,彼岸花飄香,魑魅魍魎扮新娘。」
「新娘足無舄,新娘披人皮,新娘身擐血嫁衣。」
「新娘新娘莫心急,錯嫁郎君悔不及……」
稚嫩的聲音,回蕩在陰雨連綿的空蕩大街。四名童子,三男一女,各自撐著油紙傘,背對著一名男童,轉著圈玩,嘴裡哼唱著陰森的童謠。
黑的傘,灰的傘,黃的傘,紅的傘。或畫竹,或添蘭,或灑梅,或點菊,配上孩童們的動作,於這陰雨朦朧的街道瞧去,應當是天真活潑,富有童趣的一幅畫面。
「停!」
一個稚嫩女童聲音響起,孩子們紛紛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不約而同轉過身來。
站在中間那個童子對面的,是一位撐著灰色油紙傘的男孩。
當他瞧見對面那蒼白而瘦削的童子時,竟然驚喜的叫出了聲來,其中夾雜的興奮更是不言而喻。
「哈哈,到我咯!」
話音剛落,灰傘男孩便是一腳踹向對方的面門,在童子的臉上留下一個很快就模糊掉的污水印子。
童子悶哼一聲,在地上翻了個身,帶起了身下一些污點子。
「咦,臟死了!臟死了!」
一個聲音抱怨的同時,周圍的孩童們立刻四處散開,期間還伴隨著歡聲笑語。
而那倒地的童子,只是蜷縮著身子,捂著面頰,在雨水中瑟瑟發抖。
鮮紅的液體自指縫間流出,很快就淡化在雨水裡。
「再來!」
撐著黑色油紙傘的,是一位女娃,她盯著前方蜷縮的身子,稚嫩的表情中,竟露出了一絲猙獰。
四個小孩又一次將那倒地不起的童子圍住,童謠復起,遊戲似乎將要再次繼續。
「騙,騙子……,大騙子……」
微弱的聲音帶著嗚咽,似乎遮掩了雨聲和歡笑聲,突兀在周圍童子耳畔響起。
只見那被欺凌的孩子,將手從面門上拿開,然後艱難的坐起身子,露出了一張滿是血污的委屈小臉。
十根短小的手指,雖然摳著積水下的青石地面,但男童卻微垂著腦袋,不敢正視周圍的小孩。
唰!
黑色雨傘迅速收緊,女娃雙手握住傘柄,猛然朝著男童的頭頂砸下。
咔嚓!
木質的雨傘骨架斷裂開來,而男童,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光斑在眼前浮現,險些讓他昏死過去。
然而,並不是被砸中腦袋,就一定會暈的。
疼痛,就如同屍體上的蛆蟲,將男童從表皮,一點點啃食到骨子裡。
吧嗒!
身子重重倒下,可男童的眼睛,卻還是睜開的,意識並沒有離去,似乎只是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女孩握著黑傘,一步步走近男童,然後在其他三個男孩的視野中。
「哼!我討厭別人說我騙子……」
銀鈴般的音色傳出,配上霖鈴雨聲,天真無邪。
「夢瑩,玩也玩夠了,我,我們快些回去吧……我怕……」一個略顯惶恐的童聲響起,那是一位撐著黃色油紙傘的男孩。
男孩身材是四人中最為壯碩的,可膽子卻像最小的一樣,他在說話的同時,還不時的左顧右盼,似乎正在害怕些什麼。
女童將踏在男童面門上的小腳收回,轉身看向黃傘男孩,用那軟糯糯的聲音說道「膽小鬼……」
「可,可是……」男孩的聲音急切了些許。
女孩打斷了黃傘的辯解,指向前方奄奄一息的小傢伙,道:「打這麼幾下算了?我們可是拿了別人銀子的,這次做不好,下次就沒有了。」
「可是,我總覺得我們待的時間太長了,萬一它真的來了呢……」黃傘男孩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
一旁的紅傘男孩附和「就是,就是……」
「說你們膽小鬼還真是,人家夢瑩女孩子都不怕,你一個男子漢怕什麼?」最後的灰傘童子鄙視的看著黃傘,隨後討好的向女孩眨了眨眼睛。
撐著黃色油紙傘的男童,看向場中那半死不活的傢伙,自顧說道「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就病懨懨的,現在看來,這傢伙的身子骨確實很弱,如今我們打也打了,看樣子差不多了,咱們還是拿了信物,快些回去吧,今天這般日子,就連大人們都不敢出門呢。」
女童不以為意的說道「怕什麼?去年的今天,我可是同樣出來過的,哪有什麼鬼新娘,我看,都是那些所謂的大人們嚇……」
女孩的話還未說完,呼吸道中的莫名氣味,讓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知從何時起,充滿濕氣的空氣中,竟然傳來了一陣淡淡的幽香,這種香味彷彿不屬於世間任何一種花香,不經意間嗅到,只覺得它只是一股清新的空氣,可是細細一品,那股子香氣才遲遲傳至大腦神經,雖然淡雅,卻讓人流連忘返。
本來,香氣應當讓人心生歡喜才是,可在場孩子聞到后,身子都在不經意間顫抖來,唯獨那倒在地上的童子不知情。
「彼……彼……彼岸花香……」黃傘孩子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天空的顏色越發陰沉了,原來不大的雨點子也加大了不少,落下的速度更是急促了些。
雨點打在油紙傘上,發出「咚咚」的聲響,這種聲響漸漸掩蓋其他的聲音,就連身旁人說的話,都模糊起來。
「嗚嗚嗚,鬼新娘來了,鬼新娘來了,要被扒皮吃掉了……」男童手中黃色的油紙傘脫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后,就任由雨水欺凌了。
嘈雜的落雨聲中,一道模糊的尖叫聲響起,隨後,所有孩童立馬扔掉了手中的傘,邁開不大的步子,哭叫著四散開來。
須臾間,原本沒人氣的街道,越發陰冷了,獨留那病童子,在陰雨中靜躺。
許久后,男孩才有了些力氣,緩緩坐起身來。
雨點急切的從空中落下,盪開一圈圈心花,那萬點雨花的盛開處,男童用濕漉的手臂擦著面門,也不知他抹去的是水漬還是眼淚。
「嗚嗚嗚……嗚嗚……」
無助的哭聲響起,很快就淹沒在雨聲中。
當童子從悲傷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視野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雙白皙的赤足。
男童身子下意識向後一仰,同時,雙手配合著小短腿,艱難向後挪動著身子。
此時的雨點也小了很多,隨著男童身子的后移,他視野中的赤腳也有了裙擺覆蓋,裙擺是奪目的大紅色,上面盤旋著金線刺繡出來的飛鳳圖案,再往上,是同樣大紅色的上衣和飛鳳圖。
由於男童仰視著來人,加上衣物的遮擋,所以,衣物上面,只能瞧見一抹蒼白的膚色。一張金色面具遮掩了眼前人的臉龐,獨留出一張塗上紅色唇脂的嘴。
眼前人手握一柄大紅色的油紙傘,雨點子擊打在傘背上,碎成珠子,這些碎珠子順著傘的坡度下滑,於尖端的傘扣處匯合,再次形成水滴,不間斷的在男童的視野中重複滴落。
紅色的傘,紅色的嫁衣,紅色的唇脂……在這灰色調的陰雨天中,出來了這麼一個顯眼的顏色,好比夜行出現白衣女鬼,令人不寒而慄。
反觀這病童子,似乎被嚇傻了一般,獃獃的看著眼前人,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嘴皮子動了動,男童嘀咕聲被雨聲覆蓋,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紅嫁衣撐著大紅傘,就這般靜靜的站在男童面前,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仿若一尊聳立的神像。
……
時間好似靜止了一般,一高一矮兩人就這般對視著,一陣強風吹過,大紅色的裙擺隨風飄揚,忽然,一把隨風飄零的黑色雨傘,不合時宜的闖入男童的視線,雨傘在地上滾了幾個圈后,在男童眼角餘光的極限處,停止了移動。
「走開!不要靠近生兒!」
一個驚恐的聲音接踵響起,聲音的尖銳壓過雨聲,直接傳入了男童的耳中,還未等小傢伙反應過來,卻見一道窈窕的身影,已經橫在了他和那紅嫁衣的中間,來人張著雙臂,把男孩死死的護在了身後。
雨水還在下,而這個闖入者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將視線死鎖在那個紅嫁衣身上,模樣十分警惕。
童子看著身前這個熟悉的背影,心中忽然湧出一股子暖流,他張了張唇,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姐姐」。
身前人並未理會那病秧子,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位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只是紅嫁衣帶著面具,看不清其表情,反觀這位闖入者,她的身子卻是有些輕微顫抖,不知是風寒還是出於對紅嫁衣的忌憚。
男童不明所以,正疑惑間,原本還在視野中的紅衣女子,竟然在他的眼皮子下,淡去了身影,詭異的景象令人汗毛直立,著實嚇了姐弟倆一跳。
試想一下,陰雨天,一個人穿著紅衣服的人,當著你的面透明虛無起來,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姐,姐姐……她……她是什麼人?」
雖然受了傷,但男孩還是開口說了話,只是聲音異常虛弱。
女子並未答話,只是繃緊的身體舒緩下來,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後蹲下,一把將男童圈進懷中。
「你怎麼雨天就偷跑出來了?姐姐多擔心你知道嗎?」女子說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
然而,女子懷中的小傢伙,在身體感受到溫暖的那一刻,卻是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