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557.我自己拆

第558章 557.我自己拆

滎陽魏氏是當地大族,戰亂之時聚同宗同鄉千餘人,在當地築塢自保。後來劉秀定了關東,本以為能過安生日子了,沒想到兩漢戰爭又起,滎陽是兩漢相爭之地,難得安寧。魏氏便加固了塢壁,引得周邊鄉人紛紛投奔,致使魏氏塢壁牆壁越壘越高,規模越來越大,到後來簡直成了個小型城池,比之縣城也不惶多讓。

塢壁分為兩重,外一重方圓十里,高牆壁壘,兩面開門,四角有箭樓,城上有鄉勇守衛。入門之後,有農舍深宅,樹林農田,四周有陂渠水塘,塢內牛羊牲畜成群,儼然一個自給自足的獨立王國。這一重住的都是依附魏氏鄉鄰故舊,而魏氏族人則在內一重,那裡的牆壁更高,防守更嚴,有層樓高閣,富麗堂皇。

魏太公今年六十歲了,已執掌魏氏三十多年,經營這塢壁也有三十年了,幾乎把一生的心血都在魏家塢堡上,現在官府一聲令下就要拆除,他哪裡捨得?

這座塢壁就是魏氏的城池,是他魏太公的王國,關上門誰都管不著,他可以埋頭在裡面做土皇帝,連郡縣長官也不放在魏太公的眼裡。只要在這塢壁之內,魏太公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即便出了這塢壁,他魏太公也是個跺跺腳滎陽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魏太公是第一批反叛劉秀響應河間王劉茂的豪強之一,為此得到了劉茂的親自接見,河間王拉著他的手,說他「德高望重」,為「一郡之表率」,對他大加讚賞,為此魏氏積累了足夠的政治資本,家中子弟為官吏者很多。

魏太公的長子由劉茂推薦去了長安,為禮官大夫,次子在陳留郡為縣令,一個侄子在洛陽為官,一個侄子在郡里做督郵,除這些人外,魏家中在郡縣為吏者亦不在少數。

這樣的當地豪門,地方官上任時必定要傾心結納。滎陽令新到任便派縣中吏員來訪,邀請魏太公去縣中議事,連著請了兩次,魏太公都以有病為由拒絕了。滎陽令只好借口巡視鄉里,親自登門,才見到了魏太公,可見他的架子之大。

縣令傳達了天子的旨意,要求魏太公拆除魏氏塢壁,魏太公當然不能拒絕,否則便是抗旨了。

同意是同意了,但是魏太公根本就沒想過要拆,反正塢壁不只他一家有,想必別的豪門也不會拆,法不責眾,最後大概率會不了了之。因此一直等到過了官府限期,魏氏塢壁還是巋然不動。

縣令幾次派人送信,說是再不拆除官府便要強拆,魏太公只當他是虛張聲勢,絲毫不為所動,該吃吃該喝喝,對官府命令置之不理。

這一天,魏太公剛剛吃過早飯,他的孫子魏行便氣喘吁吁地跑來,大聲叫道:「大父,常縣令又派人來了!」

魏太公眼皮都沒抬,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來就來,又不是第一次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魏行又道:「來人說今天官府要強拆塢壁,馬上就要到了,大父,您趕緊想想法子吧!」

魏太公抬起了頭,「強拆?他敢!」

「是真的,孫兒差人騎馬去探過了,來了足有一千人,全是官兵!」

魏太公有些動容了,常縣令居然請來了軍隊,一千官兵,那可不是小數目!

不過那又如何?當年上萬流民來攻打魏氏塢壁,不是也兵敗退走么?難道常縣令如此膽大包天,竟然和魏氏來硬的?

魏太公霍地站起身,喝道:「敲響鑼鼓,召集青壯,全都給我上城守衛!我就不信了,他區區一千人,能拿我魏氏怎麼樣!」

魏行響亮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忽然又被叫了回來。

魏太公慢慢坐了下去,說道:「不必去了。。。朝廷官兵既然來了,我等豈有起兵對抗之理?那不成了謀反了么?常縣令正好據此上報朝廷,請朝廷另發大軍來滅我魏氏。」

魏行卻有些不服,說道:「當年赤眉軍來攻,也未奈何得了魏氏,劉秀也只是撫慰,不敢拿我魏氏開刀,他劉鈺又能怎樣?大軍來就來,誰還怕了他不成?大不了真的反了!」

「胡說!」魏太公已完全冷靜下來,反倒斥責起了孫子,「劉秀要和劉鈺相爭,自然要籠絡天下豪強,如今天下一統,劉鈺再沒了敵手,說不定要對我等下黑手,魏氏還是不要出頭的好。」

魏行急道:「難道就任他們強拆?這可是經營了幾十年的塢壁,大父就捨得嗎?」

魏太公擺手止住了他,「他們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空手而歸。。。讓你三伯去與常縣令商量,多許他些好處,先把官兵打發走,拖一拖再看。」

魏行的堂伯是郡里的督郵,是太守的屬吏,平時常縣令去郡里辦事,與郡吏都是有交往的,魏太公以為常縣令多少會給幾分薄面,不過是讓他魏氏破些財而已。

萬沒想到這常縣令竟是油鹽不進,沒多久就回話說:「陛下嚴旨令拆塢壁,若此事不行,不只是我的官帽子保不住,便是太守也要受責,干係太大,實在通融不得。何況此次來強拆的不是郡兵,而是朝廷在此地的駐軍,我怎麼做得了主?」

魏太公聽了,雖然惱怒,卻也無法。這時官兵已經到了,正在塢壁之外準備器械,馬上要開始強拆。

魏太公只讓別人出去應付,他自己卻沒有出塢,舉步上樓,一直爬到最高處,將外面情景盡收眼底。

只見官兵忙而不亂,正從一輛輛車上卸東西,車上卻沒有拆牆常用的錘斧等工具,全是些木頭架子。

魏太公正不解其意,卻見他們將木架子擺在牆外幾十步,有工匠過來,指揮著眾人將架子支起,不一會便裝出一輛投石車。

魏太公嚇了一跳,顫聲道:「這,這是拆牆還是攻城,竟然用投石車!」

等他繼續看下去,心裡更加吃驚。因為官兵帶來的不僅有普通的投石車,還有幾輛連環霹靂車,傳說一次可發射數十塊巨石,連最堅固的城牆也敵不住連環霹靂車的轟擊。

這強拆隊的陣仗實在是太大,把魏太公嚇到了,他兩手扶著欄杆,蒼老的手青筋暴起,面上的鬍鬚在微微抖動。

他的孫子魏行年輕氣盛,還在生氣地叫囂,「大父,何必受官府的窩囊氣?不過是一千官兵,還及不上我們一半人多,孫兒這就召集人,將他們趕走!」

「站住!」魏太公止住孫子,故做鎮靜地道:「不過是四面牆壁,拆就拆了,為這些小事,還真要造反不成?官府來拆也說,省得咱們自己拆,還要費許多銀錢。」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轟地一聲,魏太公嚇得一抖,回頭去看,卻見塵土飛起,塢牆已塌了一角。

緊接著轟隆隆連響,碩大的石塊不斷飛至,砸得牆倒屋塌,塢內居民奔走呼號,四處躲避。

石塊不長眼,有的砸在塢牆之上,有的卻越過塢牆落在塢堡之內,甚至是有人居住的屋頂。

一塊巨石砸倒了牛圈的圍欄,砸死了一條黃牛,圈內的牛馬受驚,沒頭沒腦地疾奔亂走,一頭牛衝進人群,連著頂翻了幾人。一塊大石落入水塘之內,激起高高的水花。

連環霹靂車開動,石塊的轟擊聲連成了一片,好像是密集的鼓點,震得魏太公心膽俱裂。

只一會兒的功夫,魏氏塢壁內已是牆倒屋塌,一片斷壁頹垣,等到這一輪石塊發射完畢,轟擊暫停,官兵們重新在車上裝石塊,魏太公再看,見塢壁北面外重塢牆被砸塌了多處,這沒有什麼,官府就是要拆除這四面圍牆,使其失去防禦能力。可是塢內的設施也倒塌了許多,房屋、農田、牲畜圈,全都一片狼藉,好像官府拆的不是外牆,而是要蕩平這魏家塢堡。

「再拆下去,魏氏就要毀了,一會拆到內塢,還不得把我這把老骨頭埋了?」魏太公哆嗦著嘴唇,忽地向著孫子失聲大叫:「去!快去!叫,請官府萬萬不可再拆了,我,我自己來拆,五日,不,三日之內,一定全部拆除,一寸塢牆也不留!」

魏行無奈,答應著去了。

等到魏太公一點點挪下了樓,正見到常縣令被魏行引了進來,常縣令遠遠地拱著手,笑道:「魏公深明大義,要帶頭自毀塢壁,實在是本縣楷模,鄉里表率,常某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啊!」

魏太公臉色灰白,強顏歡笑。常縣令忽地皺眉道:「魏公,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魏太公沒說話,心道該不該不說你也是要說的,還裝什麼相?

果然常縣令毫不遲疑地說道:「官兵一動,日費千金,回去必得有所交待,此次出去官兵兩千人,若是拆了這內外兩重塢壁還好,如今只毀了半面外重塢牆,可是報上去這塢壁還算是魏氏自毀,帶兵的張司馬回去不好交差。。。」

魏太公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忙道:「張司馬此番辛苦,魏氏無以為報,這兩千人一天的錢糧就由我魏氏負擔。」

「哪有兩千人,頂多就一。。。」魏行話沒說完,便被魏太公喝住,嚇得不敢再說話。

這一天餘下的時間非常和諧,魏太公設宴招待了常縣令和張司馬一行,賓主盡歡,臨走時魏氏又送上兩千官兵的「錢糧」,據說裝了好幾車,官兵才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魏太公大病一場,根本爬不起來炕,可是就算躺在炕上,他也追著兒孫們將內塢牆、外塢牆、箭樓等設施拆除殆盡,三天後,遠近聞名的魏家塢堡便煙消雲散了。

有了魏氏的前車之鑒,滎陽縣豪強格外聽話,紛紛自毀塢壁,沒幾天的功夫,滎陽一縣除了縣城和官方的軍寨之外,再不見一處私人堡壘。

遠在長安的皇帝劉鈺對於全國塢壁拆除進度表示滿意,雖然仍有個別不怕死的頑固分子妄圖對抗官府,但是數量太少,不成氣候,畢竟拆牆的事涉及不到生死存亡,豪強們還是有這個承受能力的。

對於那些妄圖反抗的人,劉鈺的原則就是:誰敢強硬就讓誰滅亡。

河東周氏、清河韋氏等頑固分子因暴力抗拒拆塢,以謀反大罪被滅了族,這兩樁拆牆引發的血案震動天下,讓天下豪強們聽話了許多。

「沒想到豪強們還真能忍,一場全國強拆運動就滅了這麼兩家。」劉鈺箕坐榻上,兩腿伸得長長的,咋著嘴,好像還有點遺憾。

牛頭為他捏肩,馬面為他捶腿,兩個太監一邊伺候著一邊拍著馬屁,無非是些皇帝英明仁德之類的廢話。

「閉嘴!」皇帝早聽膩了這些,不耐煩地斥道:「拍馬屁都拍的沒創意,死太監就是沒水平。」

正捏得舒服,忽然有人來報,尚書令鄭深和汝南太守楊延壽來了。劉鈺立即把牛頭馬面撥拉到一邊去,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說道:「請鄭尚書進來。」

對待不同的人,皇帝的態度也截然不同,對死太監可以連打帶罵,對著班登烏蓋可以隨便亂說話,可是對著鄭老頭,劉鈺雖然常在心裡也偶爾吐槽,但是面上還是比較尊重的。

汝南太守楊延壽最近回長安述職,皇帝想聽他具體講一講汝南的情況,約了鄭深一道聽。

汝南、潁川、南陽三郡都是大郡,土地肥沃,人口眾多,豪強遍地,最是難以治理。汝南經歷了幾年戰亂,打得比較殘破,但也多虧了那些豪強,在亂時能起到一定的庇佑百姓、保持經濟發展的作用。當然,這樣做符合他們自己的利益,只是客觀上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陛下,汝南全郡的塢壁已按期拆除,那些原本依附豪門的農戶,有田的不多,大都回家耕作了。度閑田不是很順利,阻力遠遠大過拆塢壁,度出的閑田數量遠不及預期,沒有多少田可用來安置流民。眼下汝南隱戶太多,許多人依附豪強,為奴為婢,官府根本不能控制他們。」

皇帝冷笑了一聲,「這些豪門大姓,居然敢貪朕的田,搶朕的人,朕要讓他們全都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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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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