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真命天子
劉俠卿這兩天心情不錯,小皇帝醒了,也不到處亂跑了,社會各界人士組成的侍衛隊伍處於無事可做狀態,他劉俠卿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只要他不死、不亂跑,怎麼都行!」劉俠卿舒服地坐在榻上,一面伸出手去,漫不經心地摳著右腳掌上厚厚的老繭。
「叔父,叔父!」劉彪幾乎是一頭撞進門來,「叔父,我的新衣服呢?」
「什麼新衣服?小兔崽子,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就這麼瞎跑亂撞,一點禮數也不講!」
「那還不是跟叔父你學的?我這是隨根兒!」劉彪笑嘻嘻地不以為意。
劉俠卿膝下無子,只有這一個侄子,自小帶在身邊,跟自己親兒子似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給他。等他長到十五歲,就放在馬廄里做了馬頭,管著上百號馬吏。
劉彪恃寵而嬌,在叔叔面前從來是撒潑放賴,無所不用其極。他涎著臉湊到劉俠卿面前,說道:「叔父,你看,你看看我身上!」
「你身上咋了?你又不是婆娘,有啥好看的?老子不看!」
「看我這衣服啊,都舊成啥樣兒了!」
「一個補丁也沒有。這不挺好嗎?小兔崽子,這衣服還嫌舊,你還想咋地,還想穿龍袍啊!」
赤眉軍都是窮苦的流民,肚子都填不飽,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衣服?軍中大半人都是衣著破爛,補丁摞著補丁,偶爾有些擄掠,也大都都換了吃的,懶得在衣著上花錢。
劉彪這一身明顯是從哪兒搶來的,藍色的絲袍至少有八成新,只是稍稍大了一點。他這個打扮,放在人群里已算得上相當光鮮了。
「叔父,我給你捶捶腿?」劉彪殷勤地伺候著,一邊覷著劉俠卿的臉色,「那個,你不是做了好幾套新衣服嗎?」
劉俠卿伸手給了他一個爆栗,斥道:「小兔崽子,怪不得來我這兒溜須拍馬,原來惦記著這個!那是給陛下做的,你別想了!」
「什麼陛下,不過是個牛吏!見了叔父你還不是照樣磕頭?」劉彪揉著被敲痛的額頭,齜牙咧嘴地道。
「那是盆子這孩子老實,他的頭我可不敢受,丞相說了,要講禮數,君臣有別。別說是你叔父我,就是丞相見了他也得趴地上磕頭。」
「嗤,把他能的……不就是個放牛的小子嗎?傻乎乎的,膽子小得很!有啥可怕的,上個月我還揍過他呢!」劉彪滿臉的不服氣。
劉俠卿雖然心裡也不拿這皇帝當回事,可還是綳起臉教訓劉彪:「別瞎說!丞相的話錯不了,他可是能看狀子的人,有學問著哩!你以後不許再揍盆子,也不能再亂叫什麼牛吏、小盆子,要叫陛下,要行禮,記著了?」
「知道了知道了!叔父,那幾套新衣服……盆子,哦,陛下不是不穿嘛,放著也是糟踐東西,不如給我吧!」
「小兔崽子,胃口倒是大,還真想穿龍袍。」劉俠卿嘴上斥責著,臉上卻帶了笑意,其實他也有這個意思。他為皇帝準備了幾套光鮮衣服,可小皇帝就是不穿,平時就穿著放牛時的短褐,誰說也不聽,那衣服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便宜了這個侄子呢!
雖然他借著給皇帝做新衣的由頭要了很多新布,都滿滿地堆在宮內的庫房裡,可在那個年代,布是可以當錢用的硬通貨,讓他再給侄子做兩套,劉俠卿還有些捨不得。有現成的何必另做呢?
劉彪比皇帝大了兩歲,但劉盆子出身侯府,小時營養足,長得高大健壯,比劉彪矮不了多少。古代也沒什麼緊身衣,都是寬鬆款,大點小點也不太看得出來。
「一會兒我再去問問牛吏,哦不,是問問陛下,他要是還不要,就便宜你小子了。」劉俠卿瞄了侄子兩眼,點了點頭,「嗯,大小應該還行。」
劉彪聽了這話,知道叔父是同意了,頓時樂得一蹦多高,猴急地拿衣服來試穿,都是嶄嶄新的面料,穿上去別提多精神。
「二妮見了肯定喜歡,說不定能讓我親親抱抱蹭一蹭呢!」劉彪想到那個面龐紅通通的姑娘,更加心癢難耐。
「趕緊給我脫下來!別弄髒了,得盆子說不要了才能給你……還有,我讓你預備的車馬,都備好了沒有?」劉俠卿問。
「早就備好了,四匹白馬,大紅車子,特別威風!反正盆子也不坐,不如叔父你就坐了吧!」
「不行,不行,要是讓丞相看著,還不扒了我的皮!我告訴你,凡事不能太出頭,知道不?這是老子半輩子才學會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學會當縮頭烏龜!」
「小兔崽子,怎麼說話呢這是!」
兩個人正在鬧騰,忽聽門外有人喊:「老劉!老劉!小放牛的喊你過去!」
「什麼小放牛的,那是皇帝陛下!」劉俠卿斥道,「他肯見人了嗎?我馬上去!」
他興沖沖地來到皇帝寢宮,也不通報,推門就進,大聲叫道:「牛……陛,下!陛下,陛下,哎喲我又忘了!」
劉俠卿轉身沖了出去,動作與衝進來時一樣突然。隨即站在門外高聲叫道:「我……臣,劉俠卿要找……求見陛下!」
劉盆子對這個老上級一直十分敬畏,即便做了皇帝,也是早晚參拜,可是自從摔傷之後,內里換了個人,這點敬畏早就蕩然無存了。
「老子現在可是皇帝,一個不講理的皇帝,昏君!我是昏君我怕誰!」劉盆子的腰桿瞬間挺得筆直。
他把牛頭馬面踢到兩邊,大喇喇地踞坐在龍榻上,故意拖了一拖,才裝腔作勢地拉著戲腔道:「宣!」
馬面立刻走前一步,尖聲道:「宣牛馬校尉劉俠卿覲見!」
「參見陛下!」劉俠卿往地上一趴,兩手拄在地上,膝蓋蜷縮,還沒觸地就站了起來。樣子就像是只蛤蟆,四腳收縮,然後奮力向前一跳,動作魯莽又突然。
劉盆子靜靜地看著他,沒吱聲。
劉俠卿不禁暗暗嘀咕:「這個小兔崽子,居然擺起了皇帝架子,不給老子行禮也就算了,還讓老子給他磕頭!」
按照以前的經驗,劉俠卿只要馬馬虎虎一拜,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小皇帝肯定嚇得夠嗆,立刻就得反過來拜他,他再裝模作樣推辭一番,這事兒就結了。
別人傳出去,也會說他劉俠卿知禮、謙讓、不擺老資格,是個靠得住的人。
可是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給他謙讓的機會。劉俠卿拜都拜了,小皇帝還是大咧咧地坐著,自己沒擺老資格,他倒擺起了小資格。
而皇帝身邊的兩個宦官,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
宦官是皇帝的身邊人,最能揣摩皇帝的心思,牛頭馬面雖然沒見過皇帝幾次,但在諸多前輩的熏陶下,察言觀色的基本技能還是有的。二人一見劉盆子這個態度,知道皇帝是要立立威,作為皇帝的忠實走狗,當然要充當急先鋒,主動給皇帝當槍使。
「大膽!天哪!你身為臣子,連禮節都不懂的嗎?陛下還沒說平身,你自己就起來了?還有沒有點做臣子的規矩!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天理何在啊!」牛頭痛心疾首,簡直是捶胸頓足。
馬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咳嗽了一聲,堆著笑道:「劉校尉,按照禮數,臣子覲見,要在外通報等候,臣子下拜之後,須陛下准許方可起身。」
不愧是經過系統培訓的正規宦官,了解一切宮廷禮儀,而且敢於出手,勇於維護皇帝權威,真是兩個優秀的公公啊!
劉盆子萬萬沒想到,大漢的禮教要靠兩個死太監來維護,有他們配合,皇帝不用親自出手,只須端著架勢就行了。
牛頭抹了把眼淚,喝道:「牛馬校尉劉俠卿不經通報擅自闖宮,未經准許便站起,無人臣之禮,實屬冒犯聖駕之大罪!請陛下降旨問罪,以儆效尤!」說著他向門口邁了兩步,擋在劉俠卿和屋門之間,封住了他的後路。
馬面在旁邊咳嗽了一聲,「這事兒要真說起來,都夠掉腦袋的了,不過牛馬校尉乃有功之人,若知錯就改,想必陛下定能法外施恩。」
劉俠卿早就被嚇得一臉懵逼,怎麼了這是?一個頭沒磕好竟犯了這麼大罪?這點破事兒就要殺頭?這不是故意整人嗎?他是隨著大軍東砍西殺過的人,見過世面,歷過生死,當即臉色陰沉,怒氣上涌,心道:這兩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也敢來申斥老子!
劉俠卿有心發作,可看看皇帝,完全沒有維護他的意思,而是踞坐榻上,一手撫膝,目光冷冷地看著他,一副「他們說得很對,你看著辦吧」的樣子。
劉俠卿心頭一震,今天的放牛娃與往日大大不同,整個人顯得高高在上,很有威嚴,就連那種不太雅觀的坐姿也顯得霸氣十足,難道真像那巫祝說的,這是城陽景王指定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