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額——娘——」方棠一字一字地教。
年年在她懷裡,一字一字地學:「額——娘——」
方棠緩緩又說:「額娘,綠豆糕真好吃。」
年年繼續認真地學:「額娘,綠豆糕真好吃。」
方棠飾演的宮女小桃是六格格的生母怡嬪的陪嫁丫鬟。
在候場時,她教年年念台詞來打發時間。
至於年年的生母姜月茹,給樓盤站台後,就和她的狐朋狗友去三亞玩了,完全忘了這個女兒的存在。
方棠從外套口袋摸出一根草莓口味的棒棒糖,打開包裝紙,放到年年的手中。
「年年,你想你媽媽嗎?」
相處久了,方棠對這孩子有些憐愛。
棒棒糖在年年嘴裡滾了滾,腮幫子被糖球鼓動起一坨。她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方棠安慰她:「你媽媽還有很多戲份,應該過幾天就會回來。」
年年又點了下頭,清澈的大眼睛透著不諳世事的天真,「王阿姨說她每天都在拍戲,要賺錢養我很辛苦。」
方棠:「……」
圈內誰不知道姜月茹三天兩頭換男友,又喜歡到處遊玩,一年能有五個月在劇組已經算勤奮了。
「以後我也拍戲。我媽媽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年年用她的小奶音又說。
方棠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王阿姨教的。她只覺得,這小孩簡直懂事得讓人心疼。
扮演怡嬪的演員終於從另一個劇組趕過來了。
導演搶時間,立馬開機。
隆康二十三年。
怡嬪被打入冷宮的第四年。
沒有後宮的那些勾心鬥角,倒也落了個清凈。怡嬪拿著針線,細細地縫著,給她的孩子做過冬的小棉襖。
門吱呀一聲開了。
從門縫探進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瓜。
「額娘。」小格格揚起唇角,開心地笑了。
那笑容就像冬日的暖陽,把人的心都暖化了。
小格格邁著小短腿,跑到怡嬪身前,笑嘻嘻道:「額娘,綠豆糕真好吃。」
她獻寶似的把藏在身後的綠豆糕拿了出來,「額娘,給你吃。」
怡嬪摸了摸她晶瑩的小臉蛋兒,笑著說:「馨兒,額娘不餓,你吃。」
「真的不吃?」馨兒一雙眼睛笑得賊亮,「那馨兒就吃咯。」
小桃推門走了進來,也帶來了門外的一陣寒風。她冷得直跺腳,抱怨著:「內務府欺人太甚了。又剋扣我們的銀碳,還說瑜貴人畏寒,銀碳都給瑜貴人備著。瑜貴人仗著得寵,簡直無法無天了。」
「小桃,注意言語。」怡嬪脫下手上的翡翠鐲子,對小桃說,「你讓小卓子拿到宮外換些銀子,然後把錢給內務府李公公換些木炭來。」
小桃看著那鐲子,心疼道:「小主,這可是夫人留給你的遺物。」
「都是身外之物。」怡嬪用手指細細地擦拭掉女兒嘴角沾著的豆沙餡,「馬上就要下雪了。小桃,我們可以撐得住,可馨兒還這麼小。可憐我的馨兒,她從生下來到現在還沒見過她的皇阿瑪。」
小桃心酸極了,眼裡泛出了閃閃淚光。
怡嬪把馨兒抱在她大腿上,柔聲吩咐道:「小桃,你快去吧。」
「是,小主。」小桃拿出手帕,把手鐲小心翼翼地包好,出去了。
「Ok!過——」導演表揚了年年,「姜月茹的女兒還挺有鏡頭感的。」
「什麼?這是她女兒!」扮演怡嬪的演員素來和姜月茹不合,一臉厭嫌地把年年放到地上。
方棠想讓王阿姨把年年抱走,向劇組工作人員問了一圈,都不知道王阿姨在哪裡。
方棠沒辦法,就把年年帶在身邊。
所幸年年是個非常乖的孩子,不會哭鬧,不會挑食,還很認真地背台詞。
「棠棠姐,你說額娘是媽媽的意思,那皇阿瑪是什麼意思?」年年請教。
方棠回答:「就是爸爸。」
年年兩條細細的小眉毛皺了起來,「爸爸?」
在她的認知里,爸爸是比媽媽還陌生的辭彙。
怡嬪在旁補妝,聽到她們的對話,突然插嘴道:「年年,你見過你的爸爸嗎?」
年年搖了搖頭。
怡嬪嗤笑一聲,「你媽媽有跟你提起你爸爸嗎?」
年年還是搖了搖頭。
「你爸爸可有錢了。」怡嬪補了些腮紅,幸災樂禍道,「可是,他不要你。」
年年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怡嬪看。她還太小了,不懂「不要」是什麼意思。
方棠有些不悅,叫了一聲「賀老師」。
怡嬪才不管呢,她把自己在姜月茹那受的氣全撒在年年身上:「你媽媽也不要你。我說年年,你來到這個世界幹嗎呀?」
年年不太懂她在說些什麼。她走到化妝鏡前,對著鏡子笑。
怡嬪自討沒趣,「這小孩是腦袋有問題嗎?怎麼還在笑?」
方棠耐著性子回道:「馨兒是個愛笑的小孩。我讓她多對著鏡子,練習笑容。」
年年沒什麼台詞,她大部分戲份就是當個愛笑的背景板。
一周過去了。
神奇的是,這個第一次觸電的三歲小孩沒有一次NG。
就在劇組所有人都驚嘆這孩子或許就是天生的演員,出狀況了。
年年她不會哭。
這場戲講的是怡嬪生病了,小桃四處找太醫未果,馨兒一個人跑了出去。恰逢後宮正在舉辦元宵慶典,馨兒尋著熱鬧的鼓聲找過去,擾了聖駕。
皇上從沒見過這個小孩,但這小孩哭得如此傷心,再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動了惻隱之心。
細細查問一番,竟是他的六格格。
馨兒拉著皇上去了冷宮,促成了怡嬪的復寵。
劇情是需要年年全程哭泣,哭的越傷心越好。
可是,不管方棠如何示範,年年還是無動於衷。
「王阿姨說我不能哭。哭了,我媽媽就不喜歡我。」年年握著小拳頭,固執得近乎偏執了。
方棠無可奈何。總不能去罵,甚至是打一個孩子吧。
劇組都急瘋了。
這時,一個打扮時髦的漂亮女人出現在年年面前。
「王阿姨騙你的。」女人懶懶地靠在牆上,斜倪著年年。
她的神情淡淡的,語氣也冷冷的。
年年茫然地看著她。這個人,好像是她的媽媽,又好像不是。
方棠拍了下年年的肩膀,柔聲說:「年年,快叫媽媽啊。」
年年不敢叫。王阿姨說,不要在人多的時候叫「媽媽」,媽媽會不開心的。
姜月茹不耐煩地走過來,拽著年年的小胳膊,把她拖到化妝室,然後鎖上門。
年年仰起小臉,小心翼翼地望著好久不見的姜月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媽媽。」
姜月茹瞧著面前的小孩。
大半年沒見了,這孩子怎麼越長越像那個渣男?
看著就令人生厭。
「為什麼不哭?」姜月茹問。
年年有點怕她,囁嚅道:「王阿姨說,我不能哭,哭了你就不喜歡我。」
「她騙你的!」姜月茹沒來由就發火了,厲聲斥道,「她有沒有告訴你,你就算一輩子不哭,一輩子都在笑,我都不會喜歡你的!」
年年嚇得連連往後退。
姜月茹抓著她細弱的小胳膊,用力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王阿姨有沒有告訴你,你毀了我的一生?因為你,我完完全全成了笑話。」
年年聽不懂她的話,只覺得自己的手被抓的生疼。
「媽媽,疼。」年年垂下眸子不敢看姜月茹。
姜月茹抬起手,狠狠地拍打著她的身體。
年年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把小拳頭握得越來越緊,倔強地不肯哭出來。
姜月茹越看越氣,又重重地掐了一下年年的胳膊。
年年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年年委屈極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媽媽要這麼對她。
此刻她不僅身體疼,心也很痛。就像所有同齡小孩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沒多久,姜月茹把哭得傷心欲絕的小娃娃扔回劇組,對導演說:「以後這孩子再哭不出來,就交給我來解決。」
……
蔣年年從夢中驚醒過來,雙手一抹,才發覺自己滿臉淚水。
那個夢似乎完全融入了她的身體里,成為了她記憶的一部分。
那些落在原主身上的巴掌,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原主的委屈、痛苦、無助、迷茫,她也一併接收了。
此時已經快要天明,晨星寥落,天際微白。
蔣年年剛洗漱好,劇組的工作人員過來敲門,讓她去化妝。
今天拍攝的是軍營的戲份。
蔣年年穿著一身灰藍色的僕人裝,長發全被挽起來,束在帽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蔣年年覺得劇組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點怪怪的。
小黑經過她身邊時,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蔣年年納悶了。她叫住小黑,把小黑拉到無人的走廊上,直截了當地問:「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小黑眼神躲躲閃閃。
蔣年年問:「你們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你自己說了什麼,你不記得?」小黑反問。
蔣年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說什麼了?」
小黑用更加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年年,「你自己放出大話,說你註定要跟沈哥糾纏一輩子。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對沈哥的狼子野心。」
一道天雷劈下,把蔣年年雷的那叫一個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