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瘟疫

第15章 瘟疫

夜晚的風,很冷,像浸了冰,濕透了的身子,在這樣的冷風中,如被萬根鋼針刺痛皮膚。

我在風中沒命地跑,跑著跑著,淚水便淋濕了已凍得麻木僵硬的臉。

為什麼颶風般席捲一切的恐懼和不安過後,會是洪流般難以遏制的委屈?

陡然停住腳步,我蹲下身,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想通過自己堅實的臂彎,帶給自己一點溫暖和安全感,可任憑我怎麼用力,感覺到的除了手臂上水漬的冰冷,只有心中滔天的委屈。

「嗚嗚嗚……」我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可那委屈就像洪水,越是試圖堵截,越是波濤洶湧。

「哇……」從誕生至今,我終於像個真真正正的孩子一樣,無所顧忌地大哭起來。

那無所顧忌的哭聲,哭出了我曾埋在心底的所有孤獨、委屈和不甘。那聲音痛苦、暴戾、尖銳……如午夜惡鬼的哀嚎,震蕩在村子的大街小巷,迴旋在萬籟俱寂的夜空。

不知哭了多久,我方才踉蹌起身,像個失了魂的木偶一樣,憑著僅存的一絲意識,習慣性地向城隍廟的方向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城隍廟模糊不清的的輪廓剛映入眼帘,身子便被什麼東西抱住,那個東西身上好溫暖,溫暖得驅散了身上刺骨的冰冷,讓空氣中都帶了一絲淡淡的暖,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依賴。

「大傻子,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從身下傳來,我反應了一會兒,方才分辨出那是男孩的聲音。

思緒彷彿擱淺的魚,我一動不動,努力尋找可以與記憶之海相連接的路——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這句話,彷彿雨天的傘,旱田的雨,寒冷時的衣,我俯下身,緊緊地抱住男孩,再次放聲大哭。

不過這次的哭是歡暢的、幸福的、感動的,彷彿所有的痛苦都隨著眼淚流了出去。

之後我才意識到,方才被自己引以為依靠的,竟是這個渺小、孱弱的小男孩,這個一直讓我覺得弱小,需要我保護的小傢伙。

原來,不僅強者可以帶給弱者溫暖,弱者也能帶給強者溫暖。

鬆開緊抱著男孩的手,我歡喜一笑,牽起男孩的手走回城隍廟。

一宿無話。

雖然得到了村長「明天我就把他趕出去」的威脅,但不知是太累了還是怎樣,原本應該因憂思輾轉難眠的我,這一夜竟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第二日吃過早飯,我沒有照例去醫館幫忙,而是守在城隍廟,決定竭己所能阻止村長。

不想,比村長先來的,卻是村裡爆發瘟疫的消息。

我是從師父口中得到的消息。

這場瘟疫來得突然,師父剛吃過早飯就陸續接到了四個感染瘟疫的病人,忙不過來就過來叫我了。

我第一次聽到「瘟疫」這個詞,並不知道這種病有多恐怖,直到看到一個剛感染瘟疫的漢子在半個時辰之後,整條胳膊化為一灘血水。

「這個『瘟疫』怎麼會這麼可怕?」我一邊按師父的指示給患者敷藥,一邊道,「這真的是病嗎?我怎麼感覺像中了什麼妖術?!」

「和妖術差不多!這種瘟疫我也是第一次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聽下山的人說,山裡好像起了毒瘴,我告訴下去了,讓村裡的人暫時不要上山,等這波忙完了,我到山上去看看,看這種奇怪的病症是不是由那個毒瘴引起的。」

忙活了一上午,疫情終於有所穩定。

見染病的都安置好了,也沒有多餘的人送進來,我便回家吃飯了。

剛進了家,男孩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樣子便映入眼帘。

他蹲在供桌下面,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

「怎麼了?」我大驚,忙跑過去,卻不想還未靠近,男孩就抬起腿,一腳踹了過來。

他力氣極大,再加上我毫無防備,就這樣被他踹了個大馬趴。

「不要過來!你們這些壞人!」他一邊哭喊,一邊像個受驚的小鹿一樣,瑟縮進桌子的角落裡,和我剛回來時看到的樣子一樣。

「你幹什麼?!我是大傻瓜啊!」第一次,我學著他的話,管自己叫大傻瓜,當這個近似於罵人的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時,我莫名覺得諷刺。

「大……傻瓜?」他重複著我的話,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將因恐懼而顫抖的目光,緩緩移到了我的臉上。

「大傻瓜!」他失聲道,像一顆發射的炮彈,陡然撞進我的懷抱,力道之大,撞得我全身撕裂般地痛。

「沒……沒事了……」我咬牙道,竭力忍耐著身上的疼痛,「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村長帶人來趕你了?」

懷裡的身子一頓,像根琴弦一樣繃緊,半晌沒有說話,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了的時候,他那因把頭深埋在了我的衣襟下而顯得沉悶不清的聲音傳了出來:

「不……比村長趕人更可怕……是一群女人……她們……她們……」

話未說完,他小小的身體再次抽搐起來,同時響起嗓子啜泣的聲音,好不委屈。

哭了半晌,他方才繼續道:

「她們欺負我!」

「欺負你?」我詫異道,還以為他小題大做。

女人們那麼大,他這麼小,我實在想象不出一群女人會怎樣「欺負」一個小孩,何況還把這個小孩欺負到如此「驚恐萬狀」的地步。

「嗯!!!」

「她們怎麼欺負你了?」覺得有些好笑的,我拽開他緊抱我的手,捧起他弄得髒兮兮的臉,讓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要他平靜下來,好好說一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她們要睡我!」他氣呼呼地道,義憤填膺。

「睡你?」聞言,我心上一震,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村長家發生的事情,臨走時村長對我說的那句話,再次浮現在腦海——

「你跟我裝什麼清純?你不顧一切地想留下那個孩子,難道只是出於善心?你也不過是垂涎他的美色,想睡他而已。」

睡,真的只是單純的睡覺嗎?可是,我們每天都會睡覺的啊,就像一日三餐一樣稀鬆平常,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村長可以為了它法外開恩,為我免去一死;村裡的那些女人們可以為了它欺負一個年紀尚小、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他們所說的睡,和我所理解的睡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小傢伙,睡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會這麼害怕?」

「呃……我竟然忘了,你什麼都不知道,」男孩咬了咬嘴唇,糾結地低下頭。

「就是這世間最骯髒、最可恥的事,比讓一個人去死,更嚴重!」片刻后,他道,義憤填膺。

「可是你這麼說,我不明白啊……」

「睡就是……」男孩再啟丹唇,剛說了兩個字就停了下來,欲言又止,臉上浮現了兩朵紅雲。

「你繼續說啊!」

「就是,」無奈的看了我一眼,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一樣,道,「對你而言,就是把你當成妓女一樣取樂,對我而言呢,就是把我當成了**!」

「……」

他不解釋還可,這一解釋,我不僅沒明白,反而更疑惑了,因為他說的「妓女」、「**」,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有魚,白郎中回來了,叫你趕緊過去一趟!」一個村裡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這件事以後再說,我要去一趟醫館,」我起身道,看了眼男孩,想起了欺負他的那些女人們,又加了一句,「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嗯!」男孩立即道,欣喜一笑。

到了醫館,裡面已坐滿了人。

聽到了腳步聲,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移到我和男孩的身上。

此時他們安靜得出奇,似乎正面臨一件極其嚴肅的事,看向我二人的目光中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底就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惶恐,因為我嗅到了算計的味道。

「你來了?」村長的聲音從人堆里響起,循聲望去,我看到了坐在人群中間的白衣老者。

見我看過去,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躲閃著,他的異樣,讓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那夜他穿的,也是這件看上去纖塵不染的白袍,可是做的卻是與纖塵不染沒有任何關係的事。

雖然我至今都沒有徹底弄清楚「陪睡」的含義,但從男孩口中我知道了,那是比讓人去死更骯髒、更可恥的事情。

「嗯。」

不過,我顯然高估了他的羞恥心,片刻后,他便恢復了一派淡定的從容。

「有魚丫頭,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嗎?」以一村之長的姿態環視了一下四周,他繼續開口。

我答應過他,只要他不把小男孩趕出去,讓我做什麼都行。

「當然記得。」點了點頭,我道,不知道今天他再次提起這件事是想做什麼,思及昨晚的事,我忙補充了一句,「只要不是和昨天晚上一樣讓我陪睡,做什麼都行。」

話音一落,人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匯聚到了村長的臉上,那目光像當初誤會我時一樣,有驚訝,有詫異,還有鄙夷,只有男孩一個人大驚失色地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臉上。

「大傻瓜,那你有沒有……」男孩脫口驚呼。

「沒有。」

村長沒有立即回應,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紫,五顏六色的,煞是精彩。

「你說昨天晚上我讓你來陪睡,請問有誰看到了?說話是要講證據的,不要信口雌黃。」半晌后,他方才緩緩開口,臉上的慌亂被鎮定所取代,彷彿已經勝券在握。

聽到他的謊言,我方知道他的「勝券」是什麼,不禁冷哼一聲,道:「信口雌黃的那個人是你吧?」

「呵呵,」不以為意地冷哼一聲,他抬頭掃視過目光凝聚在我們二人身上、目光各異的村民們,緩緩開口,「村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以為,別人會相信你說的話嗎?」

見他如此囂張,我沒有說話,只是用從來沒有過的嘲諷和冰冷的目光將他凌遲著。

這是我自誕生以來,第一次與人類對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說。

與其說此時的沉默是在等著看他自圓其說,不如說是在等著他怎麼窮追猛打。

「你說我昨晚讓你來找我了,有誰看見了?」他從容開口,眼睛里卻閃爍著只有我能看懂的陰險和狡猾。

「是你讓我……」

剛開口,便被他又一句質問打斷:

「你總不會說,我是讓你閉戶後來的我家吧?」

「就是這樣!你就是讓我閉戶後去的你家!」我大聲道,為終於成功反駁出來而歡欣鼓舞。

但還不等我得意,他的話就像冷水一樣兜頭而下:

「哈哈哈,閉戶後去的?你的意思是說,你為了陪我睡一覺連命都不要了,還是你自己就是個傻子?」

此話一出,不等我反應過來,村民們的譏諷已轟然響起,這笑聲就像一根鐵棍迎頭砸下,把我心中的不甘統統砸了回去。

這對我不加任何掩飾的譏諷,已經明確地表明了他們的立場,縱然我真的傻,也從以前他們圍攻我的經驗中得知,此事已沒有了任何轉圜的可能。

我畢竟,從未真正地成為過這個村子里的人。

「你覺得陪睡比命更重要?」見狀,他不僅沒有停止,反而不容分說地反咬了一口,「還是來了這麼久,不知道晚上村裡妖怪橫行,或者,你是在閉戶前來的,但隱身了,所以別人都看不見?」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強詞奪理,但不知為何,聽上去卻很是有理有據,讓我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你是昨天下午來找我的!我師父看見了,他可以作證!」我急道。

「呵呵,你是實在找不出誣陷我的理由了嗎?」不屑一笑,他道,那副底氣十足的模樣,讓已經被他反擊成功大半的我的心上一涼。

我知道,他已經像之前一樣,想好了那令人無跡可循的強詞奪理卻又有理有據的說辭。

「看個病,也看出事兒來了?」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他大聲道,「難不成,以後我連藥房都進不得了?」

「你……你胡說!明明不是這樣的!」第一次面臨這種狀況,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知道他說的是錯的。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他為什麼要讓我在閉戶後去找他,為什麼一聽到敲門聲就忙不迭地把我拽進去,他不是怕妖怪,而是怕人,怕自己做的壞事被別人發現。

在決定作惡之前,他已經提前為自己留好了後路。

姜,還是老的辣。

他說的對,我就是個傻子,是一個被人賣了還渾然不覺地替人數錢的傻子!

「不是這樣的?」輕蔑一笑,像展示自己的戰利品一樣,他不無得意地轉過身,對坐在角落裡的師父道,「我去看病,你師父也看見了,你問他,我是去看病了,還是去調戲你了?」

對被他蒙蔽雙眼的其他人來說,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足以證明他清白的證據,但在知道實情的我看來卻全是多餘的。

如果所有的證據只是為了幫助罪犯很好地掩蓋罪,那就不叫證據了,而是助紂為虐的贓物。

「看病!」似乎也覺得這話問得很多餘,師父道,卻不是替我不平,而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好像我給他丟了多大的臉一樣——

他認為的多餘,和我認為的多餘,顯然不是一個多餘。

原本涼了的心,如結了冰般,直接涼到了底——

師父終究還是那個冷漠無情的師父,無論我為他做了多少事,幫了多少忙,出了多少力氣,只有在他受到連累的時候,他才會記起,我是他的徒弟。

下一章:第16章 反擊書籍詳情頁上一章:第14章 保護欲

冰封之三生石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冰封之三生石咒
上一章下一章

第15章 瘟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