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深宮似海(2)
到了省親那日,蘇府可謂風光無限!因為來的不只是一個淑妃娘娘,連皇帝聖駕都跟著一起蒞臨蘇宅了!要知道這在大晏朝可是臣子們最最難得之殊榮啊!
後來經我爹特別聲明:他那日去蘇宅倒也不是奔著我娘去的。他只是覺得宮裡憋悶,借故出來走走罷了。那個時候還沒人跟他說過蘇府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女魔王——蘇萱萱。
那日長街戒嚴,街頭巷口站滿了崗哨!蘇家上下滿門出迎,我娘也被簇擁在迎駕隊伍之列。
說是簇擁,那是因為我娘已然依著大姨娘的意思被打扮成一個花枝招展的名門淑媛,而在她周圍則擺排了族人中幾個最最平庸、最最泛泛之輩,以此來襯托我娘的雍容典雅、超凡脫俗。
若老老實實循著大姨娘的這個套路,我娘興許還不會被我爹看重。畢竟我爹那是見慣六宮粉黛、品盡天下脂粉的人物!哪裡會為一個贗品閨秀側目駐足呢。
果然,鬧哄哄的迎駕之禮,蘇家上下三拜九叩,可是我爹的眼睛從始至終就沒往地下看過,他老人家腦袋昂得活像一尊「曲項向天歌」!
這大約是因為父親大人第一次看見這麼廣闊的藍天,畢竟那麼多年都是圈困在高牆裡過的。
眼見這安排妥妥的「一見鍾情」就要功虧一簣,大姨娘不得不兵行險招,決定強買強賣!
待眾人行禮完畢,她忽然叫住了我娘,親切和善的寒暄之後便要將她引薦至我爹而前。
我娘何等人物,對此套路也是早有準備。她在袖中藏有一塊濕棉巾,趁著向我爹行叩首之禮的時機,她便拿出了那塊濕棉巾,鋪在臉上一頓揉搓,待行了禮,揚起頭——我父驚駭。
我曾查過史官關於此段的記錄,上言:帝初見萱妃,妃容顏糊化,帝大驚,倏忽色變。
就是說我娘把我爹嚇了一跳!
這也不難想象,我爹本來看著白雲悠悠、素凈天然,正放鬆心境呢,卻忽然冒出一個滿臉脂粉模糊,眉線拖曳如蟲、腮紅漫延似血的丑鬼,換了誰那都會倏忽色變!
皇帝沒治我娘的驚駕之罪那完全是他還沒從這驚嚇里回過神來。
大姨娘自以為的妙計再次兵敗千里。因為皇帝昂著腦袋根本不看人影。
大舅舅不甘心,又命人押著我娘去把臉上脂粉洗個乾淨,重新插滿珠翠金釵再來陪駕筵席。
我娘頂著滿頭珠翠一步三搖地搖去赴宴,那腦袋晃得宛如一隻撥浪鼓,各樣珠釵玉翠被晃得走一路掉一路,身後的婢女則跟著撿起這支插那支,插好了這隻再撿那隻……
後來終於把我娘搗鼓急了,橫眉立目斥責小婢,「哪個再敢插回來!我打斷她腿!」
我娘素日里是個好說話的,可這並不妨礙她說話算話。她說打斷腿就絕對會打斷腿。
於是我娘腦袋上終於素凈了,所有珠釵等她搖到筵席上時都已沒了蹤影,只剩一個亂蓬蓬的髮髻還屹立不倒,她就頂著這個鳥窩一樣的髮髻擠在宴會堆里跟著胡吃海塞,外帶裹挾。主要是裹給後院里那個跟著她混吃混喝的裴潛。
果然,宴會進行了大半,鼓樂也演奏過幾回,我爹都喝得意興闌珊了,可是一切還是沒能如大姨娘的願——我爹和我娘能彼此對上眼!
大姨娘急得直瞪眼,蘇家上下也跟著摩拳擦掌。這邂逅偶遇不成,投懷送抱不成,就只能拼點才藝了!於是按計劃讓我娘再給皇帝進獻歌舞。
外祖父起身親自言說,對皇帝先是一番歌頌禮讚,又一番表忠心謝隆恩,然後才說請小女代族人一舞,以謝皇恩浩蕩。皇帝很是愉快地應允了,醉眼朦朧間還親點了宮廷樂師為之鼓瑟。
待一切就緒,眾人舉目,靜候了片時,這才猛然發覺宴會上少了個人——那說好跳舞的呢!
而此刻我娘正捧著一隻荷葉酥油雞和裴潛一起,坐在後園的涼亭頂上大快朵頤呢。
「如何?我就說那蠢皇帝看不上我罷!我等小小草民怎入得了天子的眼?!」
裴潛嘿嘿傻笑,無數個晝夜的焦躁憂懼,幾見白髮,而今終於可以安心吃雞了。
不時,他又切切地央求我娘,「我存你那的銀子好不好借我一點?你放心!我以後定會補上!」
「你又要去賭?!」
「不不不!這輩子都不賭了!我是……我是在城郊看到一處院落,覺得還不錯。可以買下來……買下來……買下來……買下來……」
「你念咒語呢?咒語念得好就不用銀子嘍!」
「不不不!我是要買下來——娶妻生子!」
據我娘說,裴潛當時想的也正是她想的。
裴潛自己則說,這事他都想了三年多了,從遇見我娘那一天起就無時無刻無不在想。
我娘答應了,等省親這事結了,就陪他去城郊看房子。
可是省親這事還在前院進行呢!眾人找不到本該獻舞的二小姐,都驚惶失措的亂做一團。
好在我爹絕對是個寬仁的皇帝,他對這樣小事根本不做計較,於是借口說坐得也乏累了,要往別處走走,也剛好留下空暇給淑妃與家人小聚。
大姨娘與外祖父須得收拾殘局,也都不敢多言。於是我爹換了身輕便常服,屏退了左右侍從,便一個人信步往後園來了。
據娘親說,那時外祖父家的後園尚不算大,中心一處曲水幽池,池裡一角方亭,池岸幾抹迴廊,迴廊外散落幾處花圃,也就僅此而已。
正因為過於狹小,委實羞於顯擺人前,遂關了園門,並不做省親之日的迎駕之所。所以這裡格外肅靜,沒有雜役,沒有侍從,悠悠然倒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彼時,偷跑出來的我娘,正與她的小弟裴潛,坐在池水中央的亭子頂上。而我爹溜來溜去也溜來這片僻靜地,信步而行踱至迴廊底下,舉頭間正與他二人隔水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