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了面子，說了個謊

若是換成10年前，曾言言是喜歡過春節的。

可是如今，這種一堆親戚聚在一起假惺惺互相吹捧的宴席，真的有點煩人。尤其是，當自己不是那個最能被吹捧的主角時。

親戚家的哥哥正在得意洋洋地給親戚們傳看著他工作的公司發的年終福利——1000元面值的購物卡，拿到的人自然要表示一下，烘託過年時候彼此奉承的和樂氣氛。

「呦，這不是等於多發錢了嗎？實惠的呀。」

「讀書的時候就牢來賽的，現在畢業找的工作，福利噶好，證明公司靈啊！」

「女朋友談了伐？不過不急的，蠻叫再過幾年升領導了，什麼小姑娘找不到。」

「聽說年夜飯你們公司也是五星級酒店吃的，有腔調額！」

曾言言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很沒有存在感地躲在人群里，連嗑瓜子都盡量不發出聲音，為什麼話題還會落到她頭上。

好像是那個把頭髮卷得跟剛泡軟的速食麵一樣有彈性的被叫做阿姨的女人「恍然大悟」狀先想起來了：「呦，言言是不是今年要找工作啦？」

「對的對的，聽說言言談了個很好的男朋友，家裡開公司的，是要到未來親家的家族企業里去上班了對伐？」

十幾雙眼睛盯過來，曾言言一口蛋卷咬了兩口，滿嘴的碎屑，噎得話也說不出來。她只能喝了一大口可樂把蛋卷沖了下去，然後看了一眼顯然沒有打算幫她回答的媽媽，含糊不清地說道：「不會去朴家的公司的，朴天賜要去國外念書了，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不想這麼一說，七大姑八大姨更激動了。

「哎呀呀，以後回來就是海歸，還要不得了。」

「我說言言，你這個男朋友一定要看看牢的，蠻叫在外國被那種很開放的小姑娘搶了去。」

原本是焦點的哥哥和姨媽一家，突然間被忽視了，姨媽那張掛著得意洋洋笑容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拖腔拖調地加入了話題。

「言言很有自己的想法嘛，不去男朋友家裡的公司，是不是已經找好了工作啦？」這個姨媽實在是太可惡了，明明嘴裡喊著她的名字，眼神卻望向媽媽，一副挑釁的模樣。

曾媽媽是個實在人，楞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了：「沒聽言言說啊，好像今年工作不是很好找，現在還沒定下哪家滿意的呢。」

「哦呦，挑工作和挑男朋友一樣要求嘎高啊！」

曾言言就是見不慣這樣的勢利和酸溜溜的撩撥，心裡一股氣就像是剛才喝多了的可樂，蹭的涌了上來，回道：「不能說要求高吧，畢竟在500強實習過，總歸希望進大公司的，不是那種進去等退休的國企。」

哥哥所在的公司，就是曾言言口中的「等退休」一類。三年前他剛進這家公司的時候，薪水是2800塊，還有一些津貼，加起來收入不到3500塊。當時大家都說，圖的就是穩定和福利好，過幾年會加工資的。事實上，那種企業里工齡比哥哥長10年的前輩，工資也沒有突破5000塊。當然了，逢年過節的確會發些福利，水果、食用油、洗髮水、交通卡、購物卡什麼的。

曾言言本來不討厭國企，可是哥哥和姨媽每年春節一副吃皇糧的囂張表情，還經常評點這個小姑娘在人家外企拿8000塊薪水，沒什麼值得羨慕，說不定明年中國和人家關係就不好了，要降薪；那個男孩子去了一個民營企業，做銷售拿提成，看起來一年有10多萬，搞不好公司一倒閉或者業績做不出來了，一毛錢也拿不到。

這就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了。全世界就他們家最吃香，其他人都不靈。

以前聽不順耳看不順眼，總歸和自己不搭界，炫耀是他們家的事。可是今年居然欺負到媽媽這裡來。

找工作不順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的氣，被他們一戳，直接爆掉。

火藥味濃了起來，看客就覺得開心著勁了，紛紛添一把柴，恨不得燒得更旺。

「對對對，言言是呆過500強的，個么是勿是已經有很多公司要你了，還在挑啊？那個就是已經說要你的什麼佛，手裡拿了幾份了啦？」

曾言言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其實這時心裡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表現，臉上反倒是變幻不定的神色了。

「舅媽是說offer對伐，就是公司已經要錄取你的那封信，有點像大學的通知書那種？」

「還是言言厲害，英文好啊，對，奧佛，奧佛，拿到了伐？」

曾言言被頂在杠頭上，頭皮一硬，點了點頭：「反正我還在挑，應該就是這一兩個月要定了。」

各自散了之後回到自己家裡，果然就要面臨媽媽和爸爸的關心了。

「儂各小姑娘，哪能有事情都不跟我們講的啦？工作找好了也不說一聲，倒讓我們和別人一起聽到。」

怎麼辦？曾言言還沒有想好，此時究竟是和爸爸媽媽和盤托出自己剛才不過是為家裡掙點面子胡說一通，還是連他們也先別說實話。

正在這個時候，家裡電腦msn突然響起了呼叫聲。

「哦呦忘記了，跟小阿姐約好視頻的，她這個時候正好早飯吃好了！」

這是曾言言另一個親戚，家裡的妹妹在美國讀大學，從小就優秀得不得了，如今雖說還在讀書，拿了獎學金不但不要家裡供錢了，還能打工賺點零用。今年姑媽和姑父想念女兒，加上想要出去旅遊，就到美國去玩幾天。以前過年親戚之間要走動的，今年就改成了約越洋視頻通話。

姑媽對自己向來是好的，當然還是免不了關心一下個人的情況，包括工作和戀愛。

曾言言覺得，應酬不討厭的人，有時候比應酬那些看了就煩的人還要累。因為畢竟你不捨得也不好意思對他們擺出臉色。一通視頻電話打了近40分鐘，姑媽溫柔地讚歎「言言從小就細心，肯定老闆們都喜歡的」，更讓她覺得自己到現在沒找到工作，實在是天怒人怨，對不起全世界了。

於是，她最終還是沒有告訴父母，自己其實並沒有拿到任何一家公司的offer，至今是個失業青年。

這樣的焦慮貫穿了曾言言的一整個寒假。這是個假的假期，她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追看電視劇、讀小說、約朋友胡吃海喝，什麼心事都沒有。那一刻起，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真的不再是個學生，將要成為社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