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接續上篇
徐北毅就見得這位姓蘇的嘬口打一個響亮的唿哨,隨即催動胯下那匹赤紅的神駒登到一處高地。
就在一眾夜不收只望著他不明所以之際,便聽得天際雲霄間響徹一聲嘹亮的鷹啼。
隨著這穿雲裂石般的啼鳴聲,眾人抬頭仰望之際,只見雲端一道金光閃過……
一隻體型碩大的蒼鷹雙翅一斂,便就似自九天雲外一頭栽下,沖著此間急墜而至。
只赫得幾名夜不收當即要張弓搭箭,卻被人厲聲喝止住。
那隻鷹,至頭頂處兩翼一張,便就似一片烏雲蓋頂,盤旋了幾周,撲騰幾下,只扇得地上雪屑四濺,那一副碩大的鷹爪便就牢牢的把住了那姓蘇的乍起的臂膀。
此間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徐北毅拿手背不停的抹著自己的雙眼……
巨鷹穩穩的立在蘇赫的肩頭上,便足有半人高。它偏過頭拿鷹眼側望著他,極為熟稔的用那鋒利的鷹喙替他梳理了幾下頭髮。
卻又將頭探進他的懷裡,似要翻找些什麼吃食……
蘇赫伸手捋著這巨鷹的身背處,喃喃的卻不知同它說些什麼。
巨鷹便就歪著腦袋,左右的瞧看著他。
「去吧,今日就回返了。」他抖動肩膀,巨鷹便就騰身一躍,拍打的兩翼間勁風四起,只一瞬就躥上了天際,在雲端不見。
「金雕?!」拓跋寒此時才大張著嘴,緩過神來。他細細思量,猛然沖蘇赫言道,「見到過!之前是有隻金雕總在關前各處盤旋,不過……似比這隻還大些……」
「之前?多久?」蘇赫忙問道。
「唔,卻有幾個月再未見到了。」他與一眾夜不收低低問過,均是搖搖頭。
蘇赫便就再不言語。
停了片刻,他只衝那幾騎使個眼色,那馬遼便就沖拓跋寒抬手一拱,「不耽誤拓跋校尉巡查,謝了。就此別過。」
「馬哥這是哪裡話……弟兄們還想問一嘴,葛振堂葛大哥,怎麼此次未曾得見?」
馬遼頓了頓,望一眼蘇赫,這才低低聲道,「葛兄……已經戰死在潼關!」
拓跋寒不禁呆住了。
徐北毅聞聽之後卻緊在心中嘀咕,潼關……秦地……那不是二嚴扯起反旗之地?
馬遼自蘇赫身旁折返到拓跋寒近前,解下腰際的佩刀遞在他手裡,「這把織秋刀,是葛兄遺物,你收著。」
拓跋寒遲疑著雙手接過,「這……這如何使得!」
「使得!黑風嶺,原本就是葛兄駐守之地,他也曾是這夜不收的領軍校尉。如今你在這裡,就替我們守好了它。莫要墮了咱們河套邊軍夜不收的名頭!」
拓跋寒默默的抽了那把刀……
頓時寒光迸射!
端的是一把好刀!
蘇赫擺擺手,身邊幾騎便就紛紛解下了自身腰側的佩刀,一併交在拓跋寒手中,他輕聲言道,「只帶了這幾把,莫嫌少。拓跋校尉看著該給誰,自己拿主意吧。」
拓跋寒感激之下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懷裡的那幾把刀。
馬遼拍了拍他的肩頭,「兄弟!這織秋刀你怕是不曉得的,是聖上御前侍衛的專屬佩刀。開國大將,葉織秋將軍命人打造的。」他接續的言語間,便帶上了一股傲然之息,「放眼全天下,也只有咱們近衛軍校尉以上的將官才能有一把。將軍今次留下這幾把,已是從未有過的恩賞……只盼弟兄們拿著它,能奮勇殺敵,切莫辱沒了它。」
近衛軍?徐北毅聞聽之下便是眉鋒暗自一蹙,他心下怎麼忽然覺得蘇赫這個名字好像哪裡聽過?
拓跋寒再一抬首,望向蘇赫絕然道,「將軍放心。我拓跋寒的弟兄,從此刀在人在,刀斷人亡!」
一人將那把破風刀拋了過來,徐北毅伸手接住。
蘇赫策馬來在徐北毅身側,「有件事,煩請徐校尉告訴徐大將軍知道……」
徐北毅搖搖頭,「你自己同我祖父講吧,我在這夜不收軍中卻不知何時才能見他一面。」
他望過徐北毅一眼,聲量低到只有他二人可以聞聽,「告訴你祖父,那謝廣陵,怕是不穩。」
「我不懂你說的意思……」
徐北毅話音未落,這姓蘇的將自己腰間的佩刀交在他手裡,「這把刀,替我送給你的父親。久聞徐煥勇將軍的大名,此次未曾得見,實在一樁憾事。」
他拍了拍徐北毅的肩頭,「如若此關守不住,你若有命在,可以來找我。」
「你……放屁!」徐北毅當即大怒,將那把佩刀奮力擲於馬下,「我爹才不稀罕你的破玩意!」
蘇赫只衝他笑了笑,「我已看遍這左近的關隘。廣武關是為數不多的幾座傾心打造的鐵關。以你爹的身份,他願在此關耗盡心血,定是一心為國之人。大戰之時,他必會與廣武共存亡……是以,這把刀勿論是關牆上殺敵,亦或是他引刀自刎,都是極趁手的。我蘇赫,已料定徐煥勇將軍的大名必將威震宇內。」
言罷他一抖韁繩,便由那數騎隨著向南絕塵而去。
「拓跋寒!」徐北毅聞聽他這番言語,已激氣的渾身發抖,「你若不想即刻死於某之刀下,便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些什麼人!」
「近衛軍。」拓跋寒只盯著這幾騎遠去的背影,輕聲道,「當先那一位要你喚他一聲蘇大哥的,便就是御前侍衛統領,近衛軍主帥,鎮軍大將軍蘇赫。」
「他……他……他就是蘇大將軍?!」徐北毅不禁驚呆了!
「正是,所以蘇大將軍要看一看咱們這黑風嶺,我便只能從命。」
徐北毅當即悔得扼腕長嘆,「拓跋兄!即是蘇將軍當面,你……你為何要讓我留在營中,又為何不與我言說清楚些!我便當立即回報給祖父知道,由他親身將大將軍迎往雁鳴關城中一敘才是!」
拓跋寒亦是嘆一聲,「我當然如你一般想過!可馬大哥私下裡言說的清楚……聖上已經接連十二道金牌急招大將軍回京復命。大將軍這是不想給老將軍惹麻煩啊!」
「十二道金牌!」徐北毅大眼圓瞪,「這……」
「哎!這些事兒,咱們哪能弄得清楚……」
「不行!我得去趟雁鳴關。」徐北毅撥轉馬頭,當即揮鞭急走。
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拓跋寒只搖搖頭,他有句話就沒對徐北毅說出口……
如若真是十二道催命符降在大將軍身上,你那祖父大人,徐凌徐大將軍,即便知道蘇將軍親至關前,他敢見么……
……
「鍾大人你已見過……」
蘇赫靠坐在帥案之後,面上皆是風塵卻未見絲毫倦怠之意,問薛丁山。
「巡撫鍾大人、郝將軍都已拜會過……」薛丁山頓了頓,面露難色,「能接濟我軍的糧草,至多夠一個月嚼用,鍾大人也是拿不出更多了……郝將軍已自潼關返回,留下上萬兵馬駐守潼關,剩下的固守泰原城也已是捉襟見肘……」
蘇赫望向穆青,「安陽大營那邊如何?」
「早先儲備下的一應物資,已陸續向辛州運來。西都帶出來的糧草足夠三個月之需。如此算下來,就算京中再無軍糧給養運來,我軍在辛州維持到來年春季不成問題。」穆青在一旁細細說道。
「主公……」陳宮在一旁猶豫了半晌,吱嗚一聲。
蘇赫沖他擺擺手,又向秦駿等諸將道,「至此時,我們用盡了法子,巧取豪奪也好,坑蒙拐騙也罷……」他的視線自眾人面前一一掃過,「近衛軍的兵力,就這麼多。家底子,各位都清楚。」
他隨即起身。
此次,蘇赫親自來在輿圖之前,將手重重點在辛州所在,「咱們扎在這裡,北距雁鳴關四百里,往西三百里便是秦地上郡,東南二百里就是直隸總督府。」他的手臂北移至雁鳴關,「雁鳴關周遭儘是山地,易守,卻不是大戰之地。」
蘇赫沉聲道,「北狄鐵騎的戰力……絕非你們可以想象。切記,咱們近衛軍一定要避免與之決戰!我已料定,這雁鳴關決計守不住的。」
他重重的望向帳內眾人,「不管雁鳴之戰如何慘烈……此間任何人,不許私自帶兵馳援雁鳴關!」
「將軍!」
「大將軍,這是何意!」
「雁鳴失守,中原之地再無屏障可守……」
帳內響起的一片叫嚷聲中,蘇赫深深的腹吸一口,微微闔目……
他的耳邊竟似已經響起雁鳴關前的人仰馬嘶,眼前漸漸浮現出那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悲壯……
「沒有別的辦法。」他輕言道,「我亦無奈。早已密奏聖上,北狄鐵騎將至,可到現在朝堂上似乎無人信我。在此等情形下,雁鳴關即便守不住也必須守……也只能期望能多守些時日,好讓其他各地做好迎敵準備。我們幫不了徐將軍,如若近衛軍盡數葬送在關隘上,大夏就真的完了。」
待得帳內的嘈雜聲漸漸平息下去,蘇赫緩言道,「如若說,此戰我們尚有一線生機,那隻能是……」
他的手臂揮向,秦、晉、直隸……甚至豫、魯各地……
「不要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在這廣袤的中原大地上,儘可能的消滅北狄的有生力量。自雁鳴關至辛州,必要步步設防,每一役都不要貪功,保存我軍實力,擊殺千餘名北狄軍馬便果斷後撤。你們要記住,咱們唯一的優勢,就在於北狄要來就是全力一擊,他們再沒有後備兵力……他們死一個,就少一個。」
「主公!」陳宮在帥案之後,踱前幾步,方要言語……
蘇赫又沖他擺了擺手,只對帳中眾將沉聲道,「巴蓋烏麾下的主力,依舊是阿爾泰山以西的北狄各部兵馬。他收服的蒙真左賢王、右賢王部,是由一個個部落組成的……他還未能做到如臂指使。我預估他的騎軍大致在六十萬上下,如若此戰能撐到來年夏秋之季,那番炎熱就能叫他們吃盡苦頭……在此期間,若能消耗掉他半數兵力,巴蓋烏已然就敗了,說不準屆時大半的部落頭人就會偷著帶兵跑回漠南去。」
「將軍,你同我們言說這些幹啥!」秦駿大著嗓門吼道,「大戰在即,你說怎麼打,咱們就怎麼打!」
「是了!我們都已記下,步騎同練,戰時絕不分兵的道理……日日加緊操練就是,戰策便由將軍定奪!」陷陣營張挺隆聲說道。
「哎!」陳宮高嘆一聲。
他一甩大袖,一腳高,一腳低的便垂首獨自往帳外去……
穆青不由得一愣,當即喝道,「陳先生!大將軍尚在帳中,你緣何要獨自離去?」
陳宮轉身就是一陣冷笑,「實在羞於與爾等蠢材同列!我自去給大將軍拾掇東西,留在此間又有何用……」
薛丁山眉峰一皺,「拾掇東西?此話何意?!」
陳宮再言,便就在帳間捶胸頓足,沙啞的嘶吼道,「某早先就說過,莫要喚將軍回來!是誰派鷹笛前去告知將軍十二道金牌之事?!將軍今日此番言論,爾等難道還看不出將軍這便就要執意返京了!」
「將軍!」一道道大驚失色的目光頓時匯聚在蘇赫身上。
「將軍,不能去啊……」
「將軍,你此去萬一……咱們近衛軍怎麼辦!」
「將軍若一意孤行,末將便跪死在此間!」鐵甲衛馬騰怒吼一聲,撲身就跪倒在蘇赫面前。
緊接著,羅載灃,王喜,張挺……直至秦駿,薛丁山,穆青紛紛跪倒案前。
帳內除了陳宮一人,再無人站立。
陳宮深嘆之,他只搖搖頭,顛簸著步出了帳外。
他只側耳聞聽帳內依稀傳來蘇赫的聲響,「都起來吧……咱們繼續……」
……
星斗漫天。
那璀璨的星光輝映之下,殘月黯淡。
陳宮低頭沉思著,獨自往那后帳中去。
一股冷風襲來,他不禁打個寒顫。
仰首望星空,他腳下一個趔趄險險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