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慕瑾是在一陣嚎叫聲中醒來的,因為這一聲叫得太過凄慘,連旁邊卧室的珍妮都驚醒了。
維克多趕緊起身點了燈,慕瑾這才看清屋裡的情況。
奧拉一隻腳踩在保羅的胸口,保羅嘴角有血跡,顯然受了傷,此刻張牙舞爪地揮著手:「你幹什麼?這是我家,我忘了,忘了你們住在這裡。」
珍妮披著頭髮,跪在奧拉的面前:「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了。」
慕瑾本來想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奧拉卻看了一眼地上的錢袋,裡面的金幣已經散落,黑夜中金光閃閃的。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保羅潛進這間卧室是幹什麼的,珍妮也不好意思再替保羅求情,她起身回屋拿了個錢袋子出來,這是她所有的積蓄,雖然連一個銀幣都抵不上,卻已經是她的所有,雙手托著錢袋跪在奧拉面前,她眼眶泛紅:「他冒犯了您,我給您賠罪,求您饒恕他,求求您。」
奧拉沒有接珍妮手上的錢袋,鬆了腳,面色平靜:「滾!」
珍妮扶著保羅,一邊道歉一邊退出了卧室,保羅卻破口大罵:「你們哪裡來的那麼多金幣,不會是那黑心腸的奴隸主。」
因為匈人攻入羅馬,大量羅馬人四下逃散,這些人會被不法的商人抓住,成為奴隸販賣到別處,這是無本萬利的生意,有令人眼紅的財富,自然也被憎恨。
奧拉肯定不會管保羅的胡言亂語。
維克多收拾起地上的金幣,看了看窗外,天邊已經泛白,也該啟程出發了。
這時屋外卻響起了爭吵打砸的聲音。保羅和珍妮在吵架。
「你剛剛已經拿走一塊金幣,保羅,求求你,不要再去賭了,這是我們最後的錢了,沒有錢了。哦,上帝,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珍妮聲嘶力竭的哭叫聲在寧靜的早上格外清晰。
「你個混賬東西,就因為你生不出孩子,我受盡了嘲諷,現在去賭怎麼了,整個家都是我賺來的,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打死你就安靜了。」
「保羅。」珍妮泣不成聲。
慕瑾換上了自己上衣和褲子,腳踏運動鞋,維克多卻小心地提醒:「大人,女人是不能穿褲子的,今天路過集市,我會替您買合身的裙子。」
自己這一身的確太過顯眼,慕瑾也沒有堅持,還是換上了亞麻裙子,用青草綠的披肩把頭髮包起來,盡量遮擋自己的面容,只是裙子還是太長了,她只能用手拎著裙擺。
隔壁卧室的爭吵聲還在繼續,維克多去敲門。
珍妮紅著眼睛來開門,她雙眼烏青,臉頰上也有血跡,但是看到維克多,還是理了理頭髮,讓自己盡量顯得體面些,她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什麼事?」
「我們要走了,多謝您的款待。」維克多小心翼翼地遞出一塊金幣而不被卧室里的保羅發現,他很同情這個女人,但也只是同情:「願真主保佑您。」
珍妮卻拒絕了,她流著淚,看著維克多,這一生,沒有任何人如此輕聲細語地與自己說過話,因為生不了孩子,就是父母也對自己百般折磨與□□,可是這個年輕人,溫和有禮,是她一輩子都高攀不上的人。
珍妮沒有接那塊金幣,擦了擦眼淚:「既然你們要出發了,我給你們準備一些麵包和水,這大熱天的趕路,沒有水是不行的。」
慕瑾站在一旁,看著珍妮故作堅強,心疼不已,她上前一步挽住珍妮的胳膊:「珍妮,生不了孩子不一定是女人的問題,有的男人也會生不出孩子的,只是男人無能才會把一切怪到女人頭上。」
珍妮不可置信地看著慕瑾,眼裡突然有了光芒:「真的?」
「真的?」慕瑾只能胡謅:「我之前見過不少醫生,就是巫醫,聽巫醫說生不了孩子,男人犯病的概率更大,特別是長期酗酒,徹夜不眠的人,這類男人身體比正常男人差,所以很難懷孕。」
慕瑾一邊說一邊看向卧室里的保羅,見他低著頭,顯然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在我家鄉有一句俗語是女人能頂半邊天。」
「什麼意思?」
「一個家裡,如果女人倒了,這個家就倒了。女人得不到應有的尊重,這個家就不會興旺富裕。」此時的羅馬女人是男人的附庸,也是男人的財富,就連名字也不會有,一般只會從父親那裡繼承姓氏,從母親那裡繼承名字。慕瑾不知道說這些有沒有用,畢竟隔著一千七百年的時光,人的思維是很難改變的。
珍妮感激慕瑾的好意,似乎因為被安慰了,她的心情不錯,不僅給他們準備了麵包和水,還有一小包餅乾和一串葡萄。
而保羅也沒有再罵罵咧咧,反而十分安靜。
慕瑾還是讓維克多給了珍妮一塊金幣:「其他的話也不用我多說,可是我知道不能放縱一個人犯錯,一味的妥協忍讓並不會改變困境。」
珍妮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沒有推辭那塊金幣,一臉真誠:「維比婭,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一定會的。」
那間帶著花香的農家屋子被留在了身後,三個人迎著朝陽繼續往前。
因為帶著食物,慕瑾有了些許安全感,趁著太陽還沒有升起,大家腳步不停,可是奧拉和維克多身高腿長,她要一直小跑才能跟上。
維克多安慰她:「等到了前面的鎮子我們就能買一輛馬車,到時候就輕鬆了。」
想著有了馬車之後就不必這樣走路了,慕瑾也有了勁,點了點頭:「你們不必管我,我能跟上。」
連續快走了三個小時,幸好珍妮給了他們一人一個水囊,天氣炎熱,白天趕路比夜晚更危險,大家一路上盡量走在樹蔭下,且有水分補充,但到了正午太陽最熱的時候,他們還是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尋了個陰涼處,慕瑾見維克多嘴唇蒼白,趕緊從書包里拿出了藿香正氣水,插上吸管遞給了他:「喝點這個,否則你要中暑了。」
然後給了奧拉一瓶,自己也喝了一瓶。
藿香正氣水的氣味很沖,沒喝過的人會覺得非常難喝,果然維克多和奧拉都露出了難喝的表情。
慕瑾父母雙亡,自己一個人很獨立,因為這次是暑假出門,雖然她畏寒,還是準備了消暑神器。
一瓶藿香正氣水喝下去,胸悶氣不順的感覺消散了不少,也有了胃口。
維克多也見識了藿香正氣水的效果,不禁沖慕瑾豎起大拇指,他捏著霍香正水的玻璃瓶愛不釋手:「這是什麼?光滑透明,還能裝藥水?」
身體舒適了,就覺得自己飢腸轆轆,慕瑾坐在地上從袋子裡面拿麵包和葡萄:「這是玻璃,是我家鄉的特產。」
「是東方啊,那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維克多驚訝不已:「這和我們的琉璃很像,只是更光滑更透明。這個可以送給我嗎?」
「當然可以。」慕瑾這才想起來雖然現在有琉璃,但都不是後世那樣提存了透明玻璃,便也把玻璃瓶收集了起來,物以稀為貴,說不定會有其他的用處。
奧拉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這時問道:「東方?是埃及嗎?」
慕瑾搖了搖頭:「不是,比埃及更東邊一些。」
「啊?埃及的東邊是哪裡?」維克多簡直太驚訝了:「那你怎麼來的?」
慕瑾簡直汗顏了,難不成告訴他自己是穿越而來,她搪塞道:「是中國,離這裡很遠。」
公元五世紀,多災多難,不僅是羅馬遭受了戰亂,就是中國也不太平。
三個人閑聊了一會,吃了麵包和葡萄,又喝了水就有些昏昏欲睡,大家靠在樹榦上閉目養神,慕瑾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維比婭大人,我們要出發了。」維克多輕輕喊了一聲。
慕瑾立刻睜開了眼睛,就見奧拉已經身姿筆直地站在一旁了,她趕緊起身,背上書包,但是因為起得太急了,身子一晃,扶著樹榦才沒有倒下。
維克多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慕瑾緩了緩,待那種眩暈感消失了才站直了身子:「沒事,我們走吧。」
太陽已經沒有剛剛那麼耀眼了,四周的光芒也暗淡了一些,還有一絲一絲涼風吹來。
因為離鎮上沒有太遠的距離,大家都輕鬆了一些,走著走著維克多卻靠向慕瑾:「大人,你之前跟珍妮說,男人有可能不會懷孕是真的嗎?」
慕瑾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是真的。」
維克多立刻顯得憂心忡忡:「我不喝酒也很少夜晚不睡覺,應該不會吧。」
慕瑾頓時哈哈大笑,安慰道:「不能懷孕的概率還是很低的。」
維克多卻並沒有放鬆很多:「那除了不喝酒不睡覺,還有哪些行為不能懷孕呢?」
這下可難住了慕瑾,她絞盡腦汁,突然想到曾經看過的一篇關於羅馬滅亡的論文,其中著重提到了羅馬人沉迷浴室,導致很多男性不育,她這才看向維克多:「你為什麼這麼問?」
維克多顯然有難言之隱,只是面對慕瑾清澈的眼珠還是囁嚅地說:「你不要誤會,不是我。我有好幾個表兄都沒有孩子,不僅是他們,就是族中沒有孩子的家庭也越來越多。」
慕瑾恍然大悟,脫口而出:「那肯定是因為你們花太多時間泡澡了,長期泡在熱水中對男性生殖qi有影響,所以要少泡澡,冷水都比熱水好。」
維克多似乎找到了癥結的所在,慕瑾的言論對她來說簡直是醍醐灌頂:「的確是的,我那幾個表兄每日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公共浴池消磨享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慕瑾和維克多在後面說著話,沒有人注意走在前面的奧拉大祭司身子一僵,腳步微微凌亂,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沉穩從容的姿態。
三人終於趕在太陽下山之前到了鎮上,因為白日天氣熱,夜幕降低的小鎮異常熱鬧。
滿大街都是食物的香氣,甜香的薄餅,外焦里嫩的香腸和炸魚,還有各種烤肉,從孔雀舌到老鼠,但凡能吃的都出現在烤爐上,此刻再來一碗蔬菜沙拉或者酸甜的冷飲,晚餐就解決了,慕瑾倒是很想和街上的人一樣就站在小攤旁即吃即走,可是看著維克多一臉嫌棄的表情,再看看奧拉大祭司一臉淡漠,她吞了吞口水再也沒有說話。
雖然不能吃,但是慕瑾還是覺得十分新奇,一雙眼都看不過來。
街邊隨意地放了一張賭桌,男人女人們圍成一團,贏了人大聲喝彩,輸了的人滿口詛咒。
「維比婭!」維克多突然喊了一聲,站在一個賣裙子的攤販前面。
一個木杆子上掛了不少裙子,都是亞麻的,亞麻是羅馬普通老百姓最常穿的材質,慕瑾畢竟是女人,看到五顏六色的裙子也十分興奮,上前挑了兩件,一件黑色的,一件橘色,沒有試衣間,只能在身上隨意比劃比劃,不要太長就行了。
買了裙子當然還要買鞋子,慕瑾雖然有一雙運動鞋,但是天氣熱,穿久了氣味也很不好聞,她正好看中一雙麂皮的羅馬式角鬥士鞋,和後世的涼鞋很像,是鏤空的,但是麂皮很軟,慕瑾試穿了一下,就看向維克多:「我還想買雙鞋,可以嗎?」
「可以,可以。」因為這雙鞋子是麂皮的,雖然沒有鑲嵌寶石,但是做工精細,維克多花了一個銀幣。
買了裙子和鞋子,慕瑾整個人歡快得要飛起來似的。
小鎮的外來人口並不多,維克多問了一圈才找到一個可以歇腳的酒館。
酒館後面有三個房間,環境自然不能和羅馬城中那位公爵的產業相比,除了一張床別無其他。
維克多十分抱歉,一直向奧拉和慕瑾道歉。
奧拉卻不甚在意:「先休息一下,看看酒館里有什麼吃的,讓人送到房間來,吃完了我們出去買馬車。」
見奧拉大祭司沒有生氣,維克多鬆了一口氣:「好,我現在就去問。」
為了安全起見,一路上三個人都睡在一個房間里,慕瑾倒也習慣了,但是現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試新裙子,可是奧拉還在屋裡,後來想想自己走了一路渾身髒兮兮的,還是等到沐浴之後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