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普救寺外,亂向已非埋伏在此處的官吏能夠應對。各種嘈雜和吵鬧混在一起,有官員急匆匆從對面閣樓撩袍而下,口上大喝「調人!快調人」,有百姓們驚呼、躲避乞丐,有乞丐往寺里擠,高聲和人爭辯「這裡發東西是免費的,憑什麼不告訴我們」。
一團亂中,不知誰喊一聲「官府殺人啦」,將場面點得更加一觸即發。
而寺門口,那被官吏們圍著的陌生女子,只因為自己妝容看著與丹陽公主有幾分相似,便被逼著又洗臉又質問。粗暴的官吏們看到她洗凈后的臉和上峰給的畫像完全不同,大罵一聲轉身便走:「先把她關牢里!」
陌生女子大愕,心想這和自己以為的不一樣,自己被人雇的時候對方沒說會有牢獄之災啊。她高聲尖叫:「憑什麼抓我?憑什麼抓我!」
官吏們則大聲呼喊:「疏散人流!疏散人流!媽的,全都讓開!這麼密集,都不想活了么!不怕人踩人么,不怕發生火災么!」
他們抽出了刀:「都給老子讓開——」
今夜燈火璀璨,光明已奪月色,整個寺、乃至整座城都煌煌輝煌……官吏們心驚膽戰,最懼在端午節之夜出事。
此間官位最高的一八品官沉著臉,一邊往寺中走一邊吩咐諸人:「關城門!從今夜起,進出城門的都要嚴格排查!就說乞丐動亂,威逼官衙,迫不得已只能關城門……盯著今晚,一隻蚊子飛出去,我都拿你是問!」
跟著他的官吏們擦汗支吾:「郎君,如今恐怕抽不出人手看城門……人都堵在這裡,我們不能為了保護公主,就不管百姓吧?」
小吏們和官不同,小吏們都出身百姓,自然偏向百姓。而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保護公主,格外賣力。
為首的官員心中靈光一閃,呼吸微重:「你是說我們會疏忽城門么……那更應該加派人手去城門那裡!快!不要讓人出城!」
來彙報的小吏們驚呆了:「可是這裡、這裡全都聚滿了人,那些乞丐找不到糧食,開始搶百姓了……」
官員一怔,也是大汗淋漓,意識到了局勢的麻煩。然而他當機立斷,仍下令:「去城門那裡攔人!至於此地、此地……把寺堵了!誰也不許進出!先放放再說。」
小吏們驚駭地看他一眼,見長官面容嚴肅,真的有讓他們將人手都抽去城門的意思……而普救寺中這些被乞丐們圍著的百姓,這些找不到源頭的乞丐,這些苦苦被人攔著綁住的和尚們……
小吏口上念叨著「會出亂子的」,轉頭去吩咐了。
為首官員看小吏到底聽令,微微鬆了口氣,然而情緒依然緊繃。
他是當地縣令一手提拔上來的,向來唯南陽姜氏是從。本地父母官正是姜氏出身的,可惜不是嫡系,而是旁系。姜氏嫡系都在南陽,都在長安,哪裡輪得到他們?
出發時縣令悄悄告訴他,抓到了公主,或直接趁亂殺了公主,對姜氏來說是好事一件。若此事成,在南陽的官路就會順遂。
而如此好事,今夜卻這般亂!
「郎君!寺中看著的藥材丟了!」又有一小吏滿頭大汗,從寺廟的牆上爬下來,只因正門完全被乞丐和百姓們堵住,誰也進出不得。
現在誰還關心什麼藥材,這位官員心煩地揮揮手,只煩惱回去如何與縣令交代。
他眉頭緊皺著,心中復盤今夜的事:有人在寺外說找到一像公主的,之後在寺門口又遇到一像公主的,再是突然闖入的乞丐……他喃喃自語:「原來海內名臣言素臣,真的和殿下在一起。」
原本只是用藥材詐一下,而今葯丟了……官員嘴角浮一絲笑,心想一個瞎子,和一個柔弱的公主,怎麼能逃得出被他做成牢籠一般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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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附近,官吏們不斷地被召回,但被派出去的並沒有收到最新的調令。深巷中,一行四五人為隊的小吏梭巡中,察覺到了巷中的人,便一步步走近。
光線幽暗,明滅交替,從梭巡小吏的方向,隱隱約約地看到巷中擁著的一對男女。
男子身量瘦長,微弓著身,一手捧著懷裡女郎的面,一手攬著對方的腰。他的月白色外衫披在了懷裡女郎的身上,將那娘子擋得影影綽綽,只看到烏髮從指間滲下,纏在郎君的手臂上,又如瀑布般鋪泄在地。
只有天家公主,才能養得這一頭垂至腳踝的秀髮。
言尚將她簪子摘了后就察覺自己的疏忽,他便故作沉迷,用手臂挽住她的發,希望小官吏們注意不到她的長發和尋常女郎的長度不同。
男女聲音隱晦又低沉,一看便知那二人在做什麼。但是恰恰這一隊小吏中的小頭領是個混慣了三教九流的,本能覺得不對勁。他並未第一時間看出那女郎長發與人不同,他想:寺中已那般情況,如何有男女在此情不自禁?
他們手扶著刀柄,謹慎地走近,隔著距離喝道:「你二人轉過臉來!是做什麼的!怎的在此!」
言尚感覺到暮晚搖與他面容相貼的睫毛顫了下,顯然也是聽到了那官吏們仍向他們走近的腳步聲。言尚不動聲色,他一邊摟著暮晚搖親,一邊已經握緊了自己袖中的刀。他聽著聲音,算著如何在那幾個官吏過來的時候,輕易解決了他們而不露痕迹……
他並不打算殺人,但也要對方昏迷才行。
暮晚搖沉醉般地閉著目,整個人埋在言尚懷裡,手動情地摟著他的腰。而她袖中的手,也攢緊了一把匕首。她想的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就讓言尚跑,自己斷後。言尚眼睛不便,自己起碼有匕首……而且即便落入官府手中,她以身為公主的便利,總會有一線生機。
於是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這一對男女反而親得更加難捨難分。
唇齒潺潺,氣息若流。柔軟又肆意,心神刻意沉醉,又在最動情的時候保持著冷漠的審度。
可是暮晚搖仰著臉,眼睛微睜,本是想看那走過來的官吏,卻不妨先注意到了俯著臉親她、閉著眼睛的言尚。周圍闃寂,遠處廝殺,在這無休無止的博弈中,他閉著目。
凌亂的發散在他臉上,有幾縷沿著衣領滲入頸處。他的衣衫披在她身上,幾滴泥濺在他的袖口。他又瘦又凈,蹙著眉沉迷於情、面容緋紅的樣子,讓她覺得……
嗯。
言尚睜開了眼。
分明看不見,但她與他「對視」剎那,他微有停頓的那一刻,暮晚搖感覺到他按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似極為動情般,將她肩一推,讓她靠在了牆上。
身後的官吏們:「停下!」
當然不能停。
動作比語言更有說服力。
無聲的博弈中,暮晚搖默不作聲,被言尚推靠在牆頭。他的手從她腰下向上,月光照在二人面上。他變得像北里常客一樣粗魯又興奮,興奮卻無情。陌生得極為可怕,讓暮晚搖一下子想到了烏蠻時那些男人……
那些惡意的碰觸,那些碾壓的戲弄。
但是她仰著臉,眼睛靜黑,看著言尚的臉。他乾淨的、溫潤的臉就挨著她,他的呼吸就壓在她脖頸處。寒冷砧骨,熱意躥脊。
暮晚搖高高仰著脖頸,緊摟著他,從唇間溢出纏綿的一聲:「嗯……」
似貓在叫,柔媚入骨。
那些小吏們都因這一聲而面紅耳赤,更罔論言尚?那抹魅惑撩在心尖,她就在他掌下,微涼的臉頰挨著他微燙的肌膚。她輕聲哼,鼻尖微微蹭過他的頸,他頸上的雞皮疙瘩,就一層層流走。
他突然覺得有些干,上下皆綳起。不是那類做戲的,而是真正的……瞬間想到了兩人床笫間的無數個曾經。
小吏們已經走到了三丈處。
言尚和暮晚搖各自握緊了手中的刀或匕首……那些小吏們看到有人到現在都不搭理官吏,當然也意識到了不對。他們手中刀橫起,短暫對峙中,官吏們要出手之時,巷頭傳來一聲喝:「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郎君調人去城門!保護殿下!」
幾個橫刀在巷中的小吏們不甘心:「可是……」
那對男女依然旁若無人地擁著,喊話的小吏厲聲說這是長官的命令、城門才是重要方向。對方用上官壓下來,這邊的小吏們再覺得不對,也只能一咬牙,轉身跟著傳話的小吏們出了巷……
不甘心的被調走的這隊小吏頭領在出巷時,再次回頭看了巷子一眼:看到那對男女坐了下去,男子將臉挨在了女郎頸處,並向下繼續……
他罵聲「齷齪」,說服自己應該是想多了,可能對方就是一個忘情下流的情場高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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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官吏們走了,言尚和暮晚搖面對面,沿著牆滑坐下去。全身顫抖,麻痹,酸意入骨。
言尚脫力時,與她手指挨上,摸到一物,頓了下:「你拿著匕首做什麼?」
暮晚搖挽起他的袖子,似笑非笑地在他手中的刀柄和腕間勾了一下,示意他:五十步不要笑百步。
她指尖輕輕那麼勾一下,他的身體就顫一下。他臉靠在她頸上,氣息發燙,緊繃的身體並沒有因敵人的離開而放鬆下來。暮晚搖也沒有推開他,她若無其事一般:「你還能走么?」
言尚苦笑。
心裡知道他露出醜態,原形畢現。他與她挨得這麼近,為了敵人認出她而給她披衣、與她嚴絲合縫,當他的欲無法控制時,她又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換在旁人那裡,言尚必然羞恥得恨不能死去。他如此重視形象的人,怎能忍受自己在外面露出這樣的醜態。但是這個人是暮晚搖,是見證過他過去的暮晚搖……又會讓他緊繃之餘,不那麼害怕。
言尚低聲:「我要緩緩。」
暮晚搖漫不經心:「要我用手么?」
言尚:「……」
他按在她腕間的手指微微跳了一下,側過臉面向她。暮晚搖曲腿挨牆,看著他的樣子。唇間紅潤,光澤瀲灧。他的唇微張,略仰著下巴喘氣。他這副又有些呆、又有些掙扎的樣子……讓人真想做點什麼。
暮晚搖是最喜歡對他做點什麼的。
腦中弦輕輕一綳,兩人之間距離本就寸息之間。暮晚搖一低頭就親向他的唇,他怔了下,上身向後微退。暮晚搖不動,而他靜了一下后,又身子前傾,張口來回應她。
暮晚搖哂笑。
她說:「你好不誠實。」
他輕聲:「你太誠實了。」
延續先前的快意,延續先前的愛意。腦中空白,也許並不想去思考太多的。只是情一旦釋放,總是要宣洩,洪水一旦出匣,總要緩上一緩……韓束行的聲音突然出現:「我拿到葯了。」
臉挨著的言尚和暮晚搖同時僵硬。
都意識到了那一瞬的失控。
暮晚搖聲音有些沙、又刻意漠然:「你能站起來么?」
她這話是對言尚說的。言尚臉紅如血,半晌苦笑:「再給我一會兒時間。」
韓束行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了?二郎受傷了?哪裡受傷了?站不起來了么?」
他如此尊崇言二郎,覺得言二郎受傷了就要過來查看。言尚驚駭地向後一靠,暮晚搖直接伸臂攔,不讓韓束行碰言尚。暮晚搖瞪韓束行這個人,咬牙切齒:「……你是傻子么?」
韓束行被公主罵得無措,他習慣性地想求言二郎解惑。但言尚低著頭,指尖抓著公主的衣袖,只是那般躬身僵坐,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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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轄制下有縣城被言尚和暮晚搖搞得那般亂,長安城中的端午之夜,卻有真正過節的樣子。
太子本留楊嗣在東宮過節,說太子妃親自下廚,要楊三郎一飽口福。然而楊三郎漫不經心、又有些自得地說自己和佳人有約,讓太子詫異之時,頗有一些「養大的豬終於學會拱人了」的感慨感。
如今太子對楊嗣沒什麼要求,楊嗣能趕緊成親,也能讓楊家二老放心。
晚上,楊嗣高興地去赴佳人之約。太子和自己的妻妾子女在東宮消磨了一會兒,聽了一個消息后,他臉上本來還有些的笑意淡了下去,讓來向他敬酒的長子瑟瑟不敢多話。
太子妃:「殿下,怎麼了?」
太子收了自己那表情,唇角帶一絲笑,說:「父皇請了一民間醫者,孤不放心,去看看。」
太子當下離開東宮,去皇帝寢宮向皇帝請安。晉王和秦王都在這裡,皇帝身邊的貼身內宦成安向幾位殿下解釋皇帝的病情。劉文吉默默地站在角落裡,觀察著他們。
說話時,一個寬袍矮瘦的小老頭穿著道袍,從大殿中飄然走出,成安連忙去問陛下的病情。
成安忐忑地向幾位殿下介紹:「這是劉公公從海外為陛下請的神醫……」
太子幽若的目光看向角落裡的劉文吉,劉文吉如今已經被封了什麼將軍,位高權重,非昔日可比。面對太子冷寒的目光,劉文吉躬身行了一禮,並不說多餘的話。
這位神醫高興地向幾位殿下報喜:「幾位殿下放心,老夫在此,起碼能幫陛下養上兩三年……」
眾人一怔。
幾位皇子反應過來,各個作出感激涕零狀。劉文吉心中嘲笑他們的做戲,又很滿意皇帝還能熬兩三年這個結果——皇帝不死,對劉文吉是有好處的。劉文吉這個內宦當政,需要皇帝的支持。
劉文吉恐怕比幾個皇子都希望皇帝活。
太子領著兩個弟弟在寢殿外向皇帝行了一禮后,領著他們離開。之後三人分開,各自要麼回宮殿,要麼出宮。秦王和晉王走後,宮人們提燈開路,太子沉默地走在回去東宮的路上。
跟在太子身後的幕僚們低著頭不說話。
到東宮前,太子突然停步。他回頭,猛然看向身後金燦燦的宮闕,看向輝煌至極的樓宇……他胸口那鬱氣吐不出來,低聲的、自言自語的:「……他怎麼還不死?」
多活兩三年,那種折磨,如何忍耐?
離太子近的幕僚心中驚恐,將頭垂得更低,當作什麼也沒聽到。
然而他聽到了太子的咬牙切齒,聽到了太子的一腔鬱氣,聽到了太子的不平——
「他難道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盼著他死么?」
「為何還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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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轄制的偏縣中,縣令將人手都調去城門口,覺得今晚這麼大的亂子鬧下來,顯然暮晚搖會急著出城。
但是暮晚搖並不急著出城。
方桐等公主府的衛士已經離開穰縣,一路南下來找她了。暮晚搖沒有最開始那般急切……城中搜索會麻煩一點,但是憑她和言尚的本事,還是足以應付的。
當務之急,還是言尚的眼睛。
暮晚搖心煩地把不會看人眼色的韓束行派出去,讓韓束行潛去城門口,看那邊官府布置的情況。能出城就出,不能出城就不出,但起碼要弄清楚官府的態度。
臨走之時,暮晚搖特意交代韓束行:「給言尚上過葯后,我二人今晚就要睡了。你回來后,沒特別重要的事,不要敲門打擾我們。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好不容易將韓束行打發掉,暮晚搖舒了口氣。二人租住的屋舍中,言尚坐在榻上,暮晚搖跪在他身後,小心地將葯敷在他眼睛上,再用紗布蒙好。
暮晚搖鄭重其事的如同做一件大事,她細聲叮囑:「從今晚開始,每夜都要敷兩個時辰,不能再間斷了。再間斷的話,眼睛說不定真的要廢了。」
言尚唇角含笑,他垂著眼,端正跪坐時,手指也安靜地放在膝上。
他散在肩上的發被她手攏開,閉著目時,感覺到她手指抹在自己眼角四周。言尚聲音很低:「我知道。多謝殿下。」
暮晚搖:「重新蒙上紗布,不要摘了。」
言尚怔住。
心裡突然覺得扭痛一般。
她仍跪在身後為他上藥,又來扶他讓他躺下,但是眼角也許是因為藥物的灼痛,讓他全身都開始難受起來。她起身去取紗布時,言尚握住她手腕,低聲:「為什麼?」
暮晚搖一頓:「什麼『為什麼』?」
言尚:「為什麼要我重新蒙上紗布?是因為……你要走了,要和我分開了么?」
暮晚搖沉默,她低頭看躺在榻上、抓著她手腕的雋逸青年。
她心神恍惚片刻,像是說夢話一般的:「當然。出了此城,我就能徹底走出山南道。離開了山南道,南陽姜氏都不可能追殺我了。我重回自由,回頭便能反殺回來。自然不需要你再跟著我了。你可以回穰縣,好好治你的眼睛了。」
言尚低聲:「你什麼時候要出城?」
暮晚搖眼神輕輕眯了一下。
言尚:「你可以不出城的。有個更好的法子。」
暮晚搖將紗布拿起,向他眼睛上罩去:「你是說,利用此縣的縣令,扶持他上位,給南陽姜氏換個主事人么?我也想過這招,但是……」
言尚氣息微急促,他坐了起來,她手挨著紗布覆在他眼睛上,他抓著她另一隻伶仃纖細的手腕。言尚說:「我可以幫殿下做這件事。既然有最好的法子,就要用最好的法子。何必退而求其次?」
暮晚搖怔怔看他,說:「我怕你陷入危險。」
言尚低頭,說:「……不會的。你放心。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暮晚搖望他許久,她輕聲:「你……就非要這麼冒險?為什麼要這樣?你是因為裴傾的背叛,所以覺得我可憐,補償我么?」
言尚一呆。
他說:「為什麼要這麼想。」
暮晚搖幫他綁好了紗布,看他蹙著眉,她忍不住伸手揉在他眉心,關心他:「為什麼皺眉?是不舒服么?」
言尚低聲答:「葯……有點兒灼。沒事的,我緩一會兒就好了。」
暮晚搖:「要躺一躺么?」
他搖頭,她想了想,便讓他靠牆坐著,她與他一起挨肩靠在牆頭、坐在榻上,說想陪一陪他。言尚又再次固執的:「為什麼要覺得我是可憐你。」
暮晚搖見話題仍沒有繞過去,便托著腮:「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嗎?」
言尚抿唇。
他說:「你是說裴傾么?」
暮晚搖詫異:「你不是叫人家『裴郎君』么?怎麼突然直呼大名了?」
言尚頓一下,有點兒賭氣一般的:「我不想那麼叫他。他讓我很生氣。」
暮晚搖不以為然:「你生氣什麼?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他低聲:「……我大約,猜得出來。」
暮晚搖挑眉,她正想跟他講故事呢,他就說他猜出來了。暮晚搖就好奇他猜的是什麼樣子,言尚聲音有點兒綳:「山賊們知道你是公主,必然是你們出城,他們就一路跟在後了。你被抓到,必然是裴傾沒有跟著你。
「他……他放開了你的手,自己一個人逃了。對不對?」
暮晚搖怔忡,垂下眼。
言尚道:「所以你讓他在南陽做事,幫你處理後續事情,因為你暫時不想面對他。而按照你的性子……你大約不想嫁他了。你正在心煩中。」
暮晚搖垂目:「長安都在準備我的婚事呢。」
言尚:「但我支持你,你不要嫁了。」
他頓一頓,既有些低落,又有些堅定的:「你為何婚事總是這般不順……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暮晚搖托腮扭臉,靜靜看著他為她煩惱。她微微噙笑,將臉靠在了他肩頭。看他這般煩惱,她多麼高興。她心裡高興,可她還要拉著他轉移話題:「說那個幹什麼。我們聊聊天吧。」
言尚:「聊什麼?」
他遲疑,想著晚上巷中的事,開始不自在,開始踟躕,開始想該怎麼和她說晚上的事……
但是暮晚搖說的卻是:「聊聊我們自己啊。言尚,你想當一個什麼樣的人啊?現在的你的想法,和十七歲時你的想法,還是一樣么?我也想跟你說說我自己。我不想和別人聊……就想和你說一說。」
她微扭了臉,眼皮向上掀。她想到了他晚上巷中親她時候的忘情,她慢悠悠地、狡黠地笑一下,撒嬌一般拱他手臂:「反正……嗯,你也不娶我,我也不嫁你。我們就當朋友,好好相處一下,好不好?」
言尚詫異——他能和她當朋友?她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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