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暮晚搖提著劍走出屋舍,侍女和衛士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樣子,沒有人敢在這時候阻攔公主。

台階下,撐著傘前來的言石生看到暮晚搖這架勢,心中便覺不好。暮晚搖下了台階,他立刻上前:「暮娘子……」

暮晚搖眉目生得艷麗,神情卻永如淵下冰水一般寒冷。

她手中的劍掠起一層雨水,身後緊跟的侍女春華匆忙撐開傘追著公主,還因為雨天路滑,春華差點跌倒,被侍衛長方桐扶了一把。

言石生不怕死地跟上暮晚搖:「暮娘子,今日雨似乎小了些……」

他試圖通過說話來讓暮晚搖冷靜。

但暮晚搖一把推開這個礙眼的書生,繼續大步前行。

言石生看出情況不對,暮晚搖連聽他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了。

他心裡暗道糟糕。

他仍儘力跟上暮晚搖的步伐,語速加快,試圖在幾個呼吸間能讓暮晚搖聽進去他的話——

「暮娘子,其中恐怕有誤會。小生方才在屋中讀書,聽到院中吵嚷,見是你的侍女和我的三弟在吵,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損壞了。娘子,不如先停下來,具體了解一番……」

言石生:「娘子不妨喝口茶冷靜一番。嶺南也有中原沒有的茗茶,我可為娘子斟來。」

暮晚搖衣袂掠飛,腳步不停。

轉個彎,他們一行人追著那提劍少女,已經看到了院中一偏屋前,伺候暮晚搖的兩三個侍女將言家三郎圍著,吵嚷著讓言家三郎賠什麼。

言家三郎言木生,素來以大嗓門聞名四野。

此時言木生的說話聲,就讓前來的暮晚搖和他的二哥聽得一清二楚:「關我什麼事?那屋檐半夜漏水,又不是我拆的。這怎麼能怪到我家頭上?而且是你們強佔的我家房子,弄壞東西得怪你們自己不長眼吧!」

三個侍女急得眼紅。

她們搶話道:「當夜讓你挑一家屋子,說放重要的物件。就是你推薦的你們家放雜物的屋子,你拍胸脯保證安全,現在出了事,當然怪你!」

「就是!而且誰知道是不是你半夜偷偷把屋頂給弄壞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幾日,就是你一直白眼看人!」

言三郎吼道:「真是強詞奪理!要我說,就算我真想損壞你們的東西,那也是你們活該!就你們這強盜行徑……」

遠遠聽到三弟在大放厥詞的言石生心裡一沉,他餘光看到暮晚搖冷淡眼神,不禁揚聲斥道:「三弟,住口!」

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

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邊侍女們和言木生,全都看向了這邊殺氣騰騰走過去的公主。

侍女們一個個伏身:「娘子,此事是言家故意坑害我們……」

言木生則看著美艷少女走來,先是痴了一下,待看到暮晚搖手中提著的劍,他才不安後退:「你這個娘子,提著劍走來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殺人?這天下是有王法的,你可不能隨便殺人!」

暮晚搖打斷言三郎的色厲內荏,道:「我便是王法!」

轟——

伴隨著暮晚搖這句鏗鏘之音,天邊炸雷響起。

霧如洪奔,出岫生煙。

三尺劍雪映照女郎的眼睛,她理所當然,理直氣壯。而她只是站在這裡——

她就是王法!

言三郎為暮晚搖那句聲勢所震懾,一動不動地看著天地間雨點噼里啪啦地敲在少女頭上的沉木傘上。眼睛一縮,他看到暮晚搖手中的劍向前刺出。

而再往後幾步,緊跟著暮晚搖的言家二郎言石生,臉色微變,扔傘向前傾身撞來。

「咚——」

電光火石間,言石生手中撐著的傘扔出,砸出一圈雨坑。他身子向前撲,長袖飛袍揚起,徒手去握暮晚搖手中的劍。

言石生厲聲:「暮晚搖,住手——」

言三郎眼見二哥要撞上暮晚搖手中的劍,心裡猛慌。他二哥一個白衣書生,哪裡有什麼本事攔劍?他目眥欲裂,向前撲來:「二哥!」

侍衛長方桐原本在憂心言石生恐要在公主劍下受傷,現在看到言三郎似乎要撲過來傷害公主,方桐立刻向前跨出一步,抓住那言家三郎的肩膀,不讓對方碰到公主的一片衣角。

同時間,眾目睽睽之下,暮晚搖手中的劍向下劈出——

兩綹秀髮,飄飄然,從侍女挽起的髮髻間揚起,再被劍砍中,秀髮飄落向地。

幾個侍女原本安靜地等著公主揮劍砍那言三郎,公主到了跟前抬起劍,劍向她們的方向劈來時,她們才察覺不對。

對上公主冰雪般清寒幽冷的眼睛,一個侍女呆若木雞,直直地被嚇傻暈了過去,另外兩個侍女僵硬地看著公主的劍拂過臉頰,砍斷了她們的長發。

言石生不妨暮晚搖手中的劍不是對著言三郎的,他撲了個空,趔趄一下后回頭,看到暮晚搖手中的劍斬斷了兩個侍女的青絲。

青絲烏髮,泠泠落地。

除了一個已經被嚇暈倒在地上的侍女,另外兩個侍女的髮髻亂了,她們披頭散髮,眼睛發直地看著自己的長發被斬斷。

而回過神來,她們噗通跪地,渾身冷汗,唇角哆嗦,一句完整的求饒話都說不出來。

暮晚搖俯眼睥睨她們。

她再側過臉,看向那個方才想攔劍、卻沒有攔住的言石生。

暮晚搖看著言石生:「你方才叫我什麼?」

言石生:「……」

暮晚搖刷地沉下臉:「我的芳名,也是你配叫的?」

言石生木然。

見暮晚搖再道:「你以為我是要殺你三弟?」

言石生不語。

暮晚搖臉上落了幾滴雨水,面容清麗,神情冷漠。她仍提著她那把劍,立在諸人前,卻忽而笑一下:「怎麼,以為我是非不分,不問緣由,見人就殺么?」

言石生嘴張了張,卻終是放棄。

他睫毛輕輕顫動,漆黑眼睛盯著這在雨下揮劍砍斷侍女青絲的華裳少女。他看著這場鬧劇,注意力放在了這個女郎身上。

而暮晚搖見他溫和乖巧,便不再理會他。

她瞥向那幾個被自己斬了幾綹髮絲的侍女,慢條斯理:「我將我的匣子交給你們保管,出了事當然拿你們問罪。以為推到言家人身上,我就能放過你們?指望我是傻子的你們,到底是毒婦,還是蠢貨?」

侍女們瑟瑟發抖,再不敢抱有僥倖心理,她們彎下腰磕頭,哆嗦道:「娘子,婢子錯了……」

暮晚搖扔了劍。

她回頭對方桐道:「罰她們一人三十杖,打死活該。」

不理會身後的凄慘求饒聲,暮晚搖再不看身後那些跪在雨地中的侍女。

春華還有些猶疑,不知自己該如何。就聽到暮晚搖叫她:「春華,跟我走!」

春華匆忙答:「是!」

她提著裙裾去追公主,只來得及回頭倉促道:「方衛士,這邊事你來處理!」

--

暮晚搖戴著帷帽,堪堪能擋一點兒雨,就和春華一起騎馬出門了。

她火冒三丈,自然不滿意那些侍女想推卸責任。然而她更不悅的,是母后親手磨的膏子被雨淋濕,不能用了。

那怎麼可以?

那是母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東西了。隨著她回歸,舊日的許多恩寵,她會一點點失去。而舊人留下的那些東西,她不想失去。她要留下母親的東西,就如同留下母親曾許給她的寵愛一般。

只有這些東西在,她才會記得,母親也曾是愛自己的。

暮晚搖固執地淋雨出門,騎馬去鎮上。此地路不好走,她和春華在鎮上亂轉,一家家去推開商鋪門,問有沒有一些材料。

她要將那膏子重新補回來,她腦子亂鬨哄的不知道該準備些具體什麼材料,但是她必須找回來。

暮晚搖問春華:「面脂手膏要用什麼材料?」

春華其實也不太懂,但她只能絞盡腦汁:「起碼要硃砂、白芷……對了,婢子能聞到藿香味。」

暮晚搖淡淡「嗯」一聲。

兩名女子渾身淋濕,騎著馬在鎮上找商鋪。春華並不覺得公主能恢復先後留下的那面脂,她看過了,她覺得他們都不行。但是春華並不敢對公主說實話,只好陪著公主淋雨,陪著公主買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用到的材料。

又從一家商鋪出來,暮晚搖抱著好說歹說才買下的一點兒雄黃,下台階,準備去找下一家商鋪。

頭頂,一把傘出現。

暮晚搖緩緩抬頭,雨水濛濛,順著她眼睫向下滴落,她眯著眼,在傘撐起時,一點點看清了面前的人。

言石生站在她面前,為她撐著傘。

暮晚搖一身華裳已經沾上了泥水,雲鬢也有些凌亂,然而她背脊挺直、氣勢傲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丹陽公主。這位公主神色冷淡,理也不理他,抱著自己懷中的油紙包便要走。

言石生伸手來,輕輕托住了她的手腕,虛攔了她一下。她似被燙到了一般躲開,瞪向他。

暮晚搖:「讓路,不然我殺了你。」

言石生聲音溫柔:「你為什麼要殺我?我是來幫你的。」

雨絲如河水般在頭頂流過,落在傘上,濺起霧氣濛濛。

滴滴答答間,暮晚搖步子頓住。在言石生眼中,她仰起臉,眼睛圓而媚,像淺淺的湖泊浸滿月光,晶瑩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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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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