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世界伊始（二）

秦億在仙夢山住著，沒人來打擾，日子倒是過得愜意。

距離御夢到訪過了兩日，這一天她心血來潮想吃點烤肉，便想著下了山去山下的精靈一族的鎮子上買點肉回來做一頓豐盛的燒烤吃。

四海八荒，除了不同維度的人間界，精靈一族大多住在仙夢山。

仙夢山屬於上界，可又是低九重天一等，地段安靜又偏僻，這種地方卻是精靈族的最愛，精靈仙一族比較少問世，如果不是大事件，基本他們都避世而居，少有人會到他們的地盤來，也少有他們的人去到別人的地盤，和青丘狐族完全相反，但形成一種部落甚至是圈子生活這一點，倒是十分相似。

秦億喜歡吃好吃的，在被扯入夢魘鏡之前就已經是一個吃貨，雖然住進了仙夢山不喜別人打擾，但是每一次下山準備吃食的時候，都遭受精靈仙一族的愛戴，特別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喜歡這麼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每每都要嘮嗑上幾回。

這一次，她慣常到了一個阿婆的鋪子買些精靈仙族的零嘴，算是特產，果子乾，很好吃，秦億好這一口，人也就經常關顧。

久而久之，遠遠瞧著她來，阿婆就開口招呼了。

「小殿下，您來了？」

沒有行禮，秦億真實身份也就這鎮上這麼一個阿婆知道，禮數雖是沒有給，但是說話間卻是帶著慈愛的尊敬。

「嗯。」

秦億輕應著，輕輕巧巧拎著手裡的東西，還沒進店裡，就聽得裡頭有人在叨叨地討論著什麼，含羞帶怯的聲音，聽著像是女兒家的話語。

身為神仙，耳力自是要比旁人好上許多，秦億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人走進了鋪子里，出門她戴著面紗，臉是圍了一個嚴實，店裡的姑娘們瞧見她也不介意，如花似玉的臉上帶著羞色，嘰嘰喳喳地圍在一起，一面挑著零嘴兒，一面說話。

「哎我說，過幾天是神帝天桁的復出宴席吧，天地共主，這一整個四海八荒都等著慶祝呢，好大一喜事，你們去的吧？」姑娘A問。

本就是無意間聽到的話，姑娘們議論的話語讓秦億的腳下意識頓住，整個人沒了想走的心思，開始若有似無地聳著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那必須去呀，據說不是神帝大人說了要挑人給十三重天個熱鬧嘛？」

「是呀，這話里的意思可不就是.......」一個姑娘話說著說著，就先是紅了臉。

其他姑娘瞧著，也有紛紛羞紅了面頰。

「人我是沒見過，但是那些傳說里的書冊，都有他的像，這等男人，要是當真成了我的夫君，就是在那十三重天守著冷宮我也是知足的。」

「哎，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另外一名姑娘推了推她的肩膀，倒不是嘲笑的意味，止了動作也跟著陷入了一陣憧憬里，「那是這天地之間的神，誰不想嫁呢？」

一番話引來了兩名姑娘的附和。

之後她們便是針對著要去宴席的穿著討論了一番，話語里都是充滿著對著那一場宴席的期望。

秦億轉過身子，站在角落裡，瞧著陷入憧憬里的姑娘們，淺色的裙子，芙蓉面，哪哪兒瞧著都是最青蔥如花的年紀。

俏生生的面頰。

秦億想著，這些姑娘站在男人面前的模樣，突然就覺得這鋪子里的零嘴兒也不怎麼好吃了。

人怔怔地站在那兒，三名姑娘離了店都不知，只看著這木架子上擺著的零嘴兒出神，她恍惚想著，自從那一次醒來的驚嚇之後，她有著大半個月沒再見著人了。

愈不見就愈是想念。

守在門口的阿婆見著人進去了半點兒動靜都沒，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了，人轉個身進店裡瞧。

一進裡間，就看見水靈靈的姑娘站在那木架子前，盯著那上面的花花綠綠各種的零嘴兒在那掉珍珠粒子，瞅著讓人心疼。

透明色的水珠暈在地面上，砸出無聲的水花。

阿婆一大把年紀了，身邊的精靈仙族親人早年因為一場內戰關係早就走了一個精光，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早聽聞小殿下壞風評，卻覺得不過是小女孩之間的淘氣。並沒有像別人一般高人一等鄙視這小姑娘。

如今一瞧著，更是心疼。

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女孩掉著眼淚，等了會兒，終是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開口：「小殿下若是有心事，不妨和老身說說？」

阿婆作為精靈仙一族，早年曾經在天君的後宮中當過女官，也曾遙遙瞧見過清憶母親，那個凡人仙子的艱辛，只是還沒等人將孩子生下來，她就因為一些事離開了九重天，回了精靈仙一族，修身養息多年。

看著這孩子，阿婆就想到了當年那驚鴻一瞥，凡人仙子的艱難和痛苦，一時間憐惜上心頭。

禁不住又勸了一嘴，「莫要這般站著哭，熬壞了眼睛可不好。」

秦億回神，聞聲瞧見慈祥的老人站在不遠處，見她看過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你要是不想說，那便是不說罷。只是先坐下。」

阿婆找來木椅子，打開擱置在牆邊的那摺疊桌子，擺上茶具，招呼她坐。

秦億走上前，人在她的對面坐了，見著老人親手給自己烹茶，秦億想接那茶壺，阿婆不讓，給她潤杯子，倒茶，動作嫻熟。

不一會兒，茶香盈滿了這個小店。

苦香中倒有一股甘甜的香味。

「嘗嘗。」阿婆笑，「這是我們精靈仙自有的一門獨門手藝，這茶叫果茶，不知道你喝不喝習慣，你先試試。」

秦億雖不喜歡茶，但聞著這茶香，倒有了幾分興緻，也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端起杯子，輕輕一抿，眼睛微微發亮，「好茶。」

茶香盈滿味蕾，後勁里有著綿香的甘甜，不用以往的一律的苦香味，竟是意外地對上了她的胃口。

實在好喝，秦億又抿了幾口。

瞧著女孩的眉眼舒展開，阿婆才送了口氣，樂呵呵地也端著茶水喝。

一杯喝下，秦億看這對面的老人，不知為何，內心裡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慾望，她擱下杯子，眉眼裡都是認真地看著對面的人，她素來親情緣分寡薄，行走這世間，朋友也沒幾個，除了現在的御夢，還有那個人，實際上她卻是誰也沒能說上一兩句話，阿婆是她為數不多的刻意說的上話的老人。

秦億想起第四世那時候的父皇母后，眉眼柔和了些，她開口問，「阿婆。你說這人世間的情是怎麼樣的？」

原來是為情所困。

阿婆沒有意外，低垂著頭洗茶杯，動作不停，「情之一字，複雜之深，它有親情，友情，愛情，每一種感情都有各種各樣的糾葛，但不管是什麼糾葛，只有愛的維繫才能長久。」

「愛的維繫？」

「對呀。」阿婆笑著，面容祥和，有些像是看透了紅塵的瀟洒和淡然，她往杯子里倒著清水，示意秦億看，「你看，這一杯水是清水，就好比這些都是情，如果沒有愛，那它就是平平淡淡的，如果說，把茶葉比作是愛，那麼......」

老人將一枚茶葉丟了進去，暈著茶葉的水很快就變了顏色，「有了茶葉的水，就是茶水，那就是不一樣了，就好比這些情感中，有了愛，那就是不一樣了，味道會更香更甜，而有了愛的情感，也會更有紀念的意義，人走在這世間一遭，不管是神，還是仙，都有一定的壽命，在這歲月里，過得如何，看你自己，寡淡也好，豐富也罷，全看你舍不捨得放一枚茶葉。」

「時間不等人，茶葉也不會等你，如果不是心中有什麼實在過不去的坎兒的話，就不要讓自己有遺憾了罷。」

一語點醒夢中人。

秦億愣了愣，阿婆就像是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一樣，抬起臉來，充滿慈愛地看著她，「曾經，我在天君的宮中瞧見一個人的艱辛，當時的我猶豫了，並沒有伸出援助之手，如今機會不在，現在的我卻不想再放走機會了。」

「小殿下，千萬不要像老身這般，讓自己後悔。」

阿婆說完這麼一句話，小店門口又來了客人，他們是在裡間坐著，沒人瞧見。直至客人喊了一嗓子，阿婆才出去招呼。

獨留秦億坐在茶桌前若有所思，看著這眼下杯子里晃蕩的茶水，她喝下，最終轉身離去。

等人影都看不見了。

扎堆的客人中一個黑色的小身影叨叨著就到了阿婆常站立的檯子前，問她：「怎麼樣？事情如何？」

抬起的那張臉帶著黑色的兜帽，兜帽下方鶴髮童顏，儼然就是御夢。

阿婆拿著硃砂筆在宣紙上勾勒記賬，聞言睨了他一眼，笑道：「老身這般不能讓御夢仙君相信？」

「那倒不是。」御夢摸了摸鼻子，笑：「雲仙婆婆出馬，自然是水到渠成。」

雲仙，精靈仙中最能洞悉人心思的婆婆，曾經司掌凡人的情緒之仙。

當年在天君當的女官就是這個情緒之仙。

最後一道紅的刺眼的筆尖落下，阿婆慢條斯理地合上賬本，淡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和她相似的一張臉再度受苦受難了。」

雲仙當年進天君後宮當女官之時，因著不是九重天的正經仙子，只是一個小小的精靈仙，曾經受到的排擠不少，甚至是被人陷害吃了不少苦頭，有一日她被人暗算領了刑罰站都站不住，人往回走的時候，遇到了那個從人間飛升上來的據說因著天君看上，給了一個天妃名號的仙子，仙子天人之姿，天妃更是她不可觸及的存在，她本著給人讓道，卻是因著身體上的疼痛，直接摔在地上，橫在了人家的雲轎面前。

本以為怎麼說也是要遭受一番苦頭，沒想到雲轎下來下來的仙子讓她這輩子都沒忘記，眉眼間是淡淡的愁緒，面上眉目如畫，一張紅嘴兒彎著，素白的手伸出來扶起了她，開口說出來的字眼如沐春風，「摔疼了嗎？」

後來又在她的怔愣中發現了她渾身的傷，二話不說，當下送了好多藥膏，都是療傷用的。

當時她想，這麼一個人美心善的仙子，合該應是十分幸福的吧。可她忘了女子眉眼裡的愁緒，直至再度看見，是遙遙看到的女子大著肚子被人數落的艱辛一幕。

當時她心上有事，只是驚鴻一瞥，急匆匆便是走了，再也沒回九重天，後來時隔多年，聽說人羽化了之後，那也是小殿下活蹦亂跳惹禍的年紀了。

阿婆眉眼都是凝重化不開的憂傷，御夢也沒再問，瞧著人也沒心情說什麼，直接到了聲謝謝，就先是溜了。

任務完成，他可以鬆口氣了。

阿婆看著人跑遠，面上看不出情緒，嘴角卻是稍稍向上揚了揚，好在，她當年雖是辜負了她，但她的女兒卻應是能幸福的。

早前些日子，御夢找來，說讓她幫一個忙，主要是幫神帝一個忙。

前端時間，聽聞神帝從那一扇夢魘鏡中出來了，全天下歡欣不已，就是精靈仙已經避世，這也是一種能讓人高興的事兒。

因著和妖神一戰，神帝是他們敬仰的存在，但對於神帝如何出來的，早已有了傳聞，說是小殿下頑皮搗蛋，不小心打翻了夢魘鏡，將神帝摔了出來，好在神帝神通廣大，人不計較，才沒有降罪九重天。

但不管謠言如何，她沒信，也就沒放在心上，更是沒想著找清憶打聽這件事，人在仙夢山，她就留了心眼護著就是了。

但是沒想到御夢找上門來，說是給神帝跑腿，讓她幫忙勸小姑娘去那宴席一遭，神帝有辦法將小姑娘的留住。

二人遭遇，御夢說之前，就跟她交代得明明白白。

她不放在心上的那些所謂謠言，竟是有三分真的。

對於二人的經歷，她震驚，倒也替小姑娘開心，當年她沒幫得上小姑娘母親的忙，如今已經是一個心結，能幫小姑娘，自然是樂意之至，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才有了現在這一番來往。

夕陽染紅了天際，阿婆揚著嘴角，將店門關上。

心結已了，往後祝願，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