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世界伊始(四)完
秦億倉皇翻下雲頭,她不確定身後有沒有人跟著,心跟著噗通跳個不停,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她想要離開這裡跑得遠遠的,叫人再也尋不到才好。
下來仙夢山之事並沒有人知曉,老頭兒也不知道她在哪,就是那幾個便宜哥哥也不曉得,倒是御夢不知怎麼的能找到這裡,不過,她從未懷疑御夢,一個小小的仙君又怎麼會和那高高在上的神帝扯上關係?
是以她覺著,天桁應當是不知曉她在仙夢山的,否則早就憋不住把山給鏟了。
能迸發出那樣的怒氣,簡直是活久見,秦億在曾經的記憶里都沒見到天桁如此這般發過怒。
一想到那碎裂成了齊粉的桌板,她心尖兒顫了顫,還是跑走好。
人界萬千世界,複雜得很。
她尋思著,等一會兒卷個鋪蓋,直接就往人間界鑽就是了。
仙夢山的森林裡慣常都是鳥語花香,嘰嘰喳喳的很是熱鬧,那些還未化形的精靈們瞧見她匆匆的身影,俱是一愣,隨即七嘴八舌地問,「仙子怎麼回來了?不是參加宴席么?」
天還沒亮,秦億就爬起來了,拿了幾套青色的紗裙在森林裡試,讓那些花鳥樹精給意見,為的就是若是不小心撞見天桁了,讓自己風光體面一些。
如果還有誰知道她要去參加宴席,便也只有這些花鳥樹精了,仙夢山的森林裡極少會出現人,所以告訴他們也無妨。
但此刻,秦億已經來不及說得太多,只是匆匆回了一句,「結束了,回來了。」
說完,一溜煙,人影都瞧不著了,只留下花鳥樹精們面面相覷。
秦億快步走回了洞府,整個洞府翻了一遍,尋思著自己這一身衣物估計到了人間界也不能穿,便是沒有帶,只帶了一個儲物戒指,儲物戒指裡頭裝了好些她釀好的果酒,還有些她翻下雲頭之前,沒忍住從宴席的桌子上順過來的糕點,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精緻,順帶還有些寶石,能換些錢財的必需品。
將儲物戒指扣到中指上,她再回頭看了眼洞府,閉了閉眼,一狠心,直接挑了珠簾,出了洞府,離開之前,又看了眼院子里的葡萄架,葡萄還沒熟,卻是一串又一串兒掛滿了架子,不出兩個月就能吃了。她自小就被花草樹木那些植物類的仙靈親近,就是她親手種的花草果子都會長的格外好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兩架子的葡萄定是十分香甜,可惜,她是吃不到了。
深深地看了最後一眼,她轉了身子,尋思著等會兒要不要去森林裡叫那些鳥兒等葡萄熟了,自己把兩架子的葡萄解決了,還是去叫阿婆過來將她兩架子的葡萄摘了去,做成果乾,也好賣錢,還了她這幾個月對她的照拂之情。
這邊廂她心裡打著算盤,走了沒幾步,就僵在了原地。
在她的幾步之遙處有一個人站了許久,那人一身白衣翩然,面無表情,冷冽的眉眼中盡數都是戾氣,人身子頎長,硬生生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秦億打了一個哆嗦,心尖兒顫顫,有些不敢對上面前人的目光。
努力地吸氣,才能讓自己鎮定下來,她腦子裡一遍遍過濾著那些記憶,尋思著自己裝作不認識面前的人,會不會還有得救。
然而,她的想法還沒付諸行動。
面前的人嘴皮子一掀,直接就開了口,「去哪兒?」
僅是這麼一聲兒,讓秦億又打了一個哆嗦。
幾個月不見,男人身上的氣度已經不是那十輩子記憶裡頭那般,他溫淡若君子過,也曾熱血少年一般的心性,但不論是哪一般的性子,都不曾這麼對待過她,秦億心裡委屈又難過,卻是不敢表現出來,她知道,面前人對她如此不過是因為自己耍弄了人家十輩子,本來前面的十輩子安然無恙,卻又因為自己的會錯意,硬生生被折磨了一通,是個泥人這般對待都有了幾分脾氣,何況在她面前是一個神帝。
神帝的威嚴,就是她的老頭兒對上都只有低頭的份兒,她又怎麼敢正面掰扯。
女孩的頭垂得低低的,俯首作揖,說出來的話低弱的帶著顫意,被風一吹險些要散了,「早些年是清憶不懂事,誤闖十三重天,打翻夢魘鏡,害得帝君如此,是清憶的不是,若是帝君降罰......」
秦億咬咬牙,說不出口,實際上她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好罰的,除了她這麼一條命,而她這麼一條命比起她做的事情來,著實是死有餘辜。
她心裡思量著,想著,要麼就這般算了,死了就死了,活著好似也沒什麼個盼頭。
心裡這般想著,就要妥協鬆口,卻不想面前人全然沒將她的話聽進去,近乎執拗一般盯著她,眼眶有些發紅,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一一,你又想逃去哪裡?」
熟悉的語氣帶出來的稱呼,秦億詫異抬頭就見男人一步步逼近,面上的情緒變了,猙獰的帶著不甘,帶著怒氣,還隱隱有一絲懼怕在裡頭,他盯著面前的人,嘴裡吐出的是冰冷的字句,「是不是我縱容你太多了,你反而覺得我好相處了?」
在她獻祭出自己的靈體的那一刻,所有的記憶和靈力都回到了他的身體里,面前杵著一個妖神,他就是對她的做法再怎麼生氣,也得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好,出了去才能找她算賬。
孤獨了這麼多年,天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姑娘情緒失控,會因為一個姑娘放棄自己的使命,想著好好地回歸世間。
身為神,上古衍生的神帝,他的使命就是維護這個天下,維護眾生,維護四海八荒仙靈。
妖神出現了,對所有他該保護的東西和人產生了威脅,那麼他的使命就變成了一個,那就是鎮壓妖神,或是斬殺妖神。
當年,他有餘力斬殺妖神讓自己全身而退,可千萬年這般枯燥無聊的日子他過夠了,沒想著再存活於這個世間,便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好的退路,封印妖神,以自身和夢魘鏡做印,將妖神的元靈扣在了那夢魘鏡中,沉淪在千萬的夢魘里,做這些夢境中的凡夫俗子似乎也不錯。
然而,他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小姑娘失手打翻了夢魘鏡,闖進了他的夢境世界里,十個幻境都是他十個意識所化,本就是為了鎮壓那妖神,才抽了十個意識分出來和妖神糾纏。
十個幻境被小姑娘所看所閱,甚至小姑娘也成了這幻境中的人,無意中的緣分糾纏牽扯,本該在小姑娘被帶進了十一世沒有他的世界截然而止,可又因為天君御夢二人想要救人心切採用的託夢一事,陰差陽錯又讓這小姑娘會錯意,直接將他和那妖神的意識捆綁在了一起,因此又和她牽扯出不該有的緣分來。
天桁身為神,一個意識的動情那也可以說得上是因為一念之差,可十個意識陷進去之後,他便是明白自己,已經是非她一人不可了。
最後的關頭裡,他的意識回歸,記憶回歸,靈力回歸,卻是更多的是慶幸,慶幸他們還有將來,不是像十個幻境那麼絕望。
二話不說解決了一直蹦躂個不停還自我優越感爆棚的妖神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恢復了自己的意識,一睜眼就看見小姑娘跑走的背影,慌不擇路,極為狼狽。
天桁沒動,就著躺著的姿勢看著人影消失不見,硬生生被氣笑了。
隨後御夢進來,瞧見他的人,哆哆嗦嗦地還沒跪下請罪,就被他遣著跟著人,看看到底去了哪裡。
小姑娘很聰明,知曉什麼地方偏僻,什麼地方最好隱藏身份。
御夢跟完了全程回來跟他稟報,說是人進了仙夢山。
她如此這般躲著,怕是害怕他要跟她算賬,她自小身邊沒有一個人,所有親近的人都離她遠去,如此這般不信任感情,不信任他,他本該是生氣的,可氣上心頭又沒了。
都是自己的人了,這般模樣也不是她的錯,往後他們的時日還長,眼前不過是躲貓貓。她若是不肯出現,他硬是逼著,她怕是會更加害怕,逃離得更遠。
如此想著,他只能按捺下心來。
先是對著前來的天君說了他要舉辦宴席,模稜兩可拋出十三重天挑姑娘的話,再讓御夢去在她的面前露底兒。
他話都這麼說了,沒想到人更是怕了,他瞧著都服氣,卻又無奈。
只能叫御夢再三使計讓她到天界來,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可沒想到這人沒等他的話說完,又會錯意,逃了。
眼下看著人一身輕巧,但是不難看出中指裡頭的儲物戒里的東西,都是一身逃跑的行頭。
天桁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是被氣的。
眼前的姑娘低眉順眼,就是不敢和他對視,哆哆嗦嗦慫成一團,他好氣又好笑,走上前,先將人的手腕子箍住,才低著眉頭看她,沒放過她一絲躲閃的神情,嘴裡吐出的話冰冷如斯,「你犯下如此的禍事,沒給個解釋,就跑走了?」
連他的心都偷走了,也沒解釋,這是什麼道理?
秦億心頭直哆嗦,可餘光端詳著男人的神色,又猜不准他的心思,她不是慫蛋,也不是甘心忍氣吞聲的人,只是人在艱難的環境里生存久了,就有一股極為堅韌一般的意志,那種意志低入塵埃,為了能活著,什麼都可以妥協。
她想了想,沒猜出天桁的意思,心裡一橫,直接將先前妥協在口中的話說了出來,「我犯下的錯我一人承擔,帝君要罰就罰我一人,只是小仙什麼都沒,手裡只有一條賤命,您要拿便拿去吧。」
話說完,頭又垂了下去,細白的脖頸橫陳出來,有些抖。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秦億覺著,這也沒什麼不好,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是孑然一身,不能因為自己闖進了那十個夢境,有了那些緣分,就徒增一些不該有的期盼。
有溫涼的東西輕輕覆上她的脖子,秦億抖了抖,手心還被男人攥在右手裡,掙不得,男人的臉又看不見,她極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勸說自己平靜下來,不要害怕,不要......難過。
就感覺到兩瓣溫涼的東西觸上了自己露在外間的脖頸處的皮膚,男人不知何時轉了身子,肩膀處一處力道傳來,按壓著她,臉被扣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里。
耳邊有男人溫熱的吐息,纏綿至極的話語帶著些許嘆息和不易察覺的委屈之意,「我要的就是你,就是你的這一條命,這一個人。只是你的話每每都說得委屈,好似我是什麼大逆不道,兇惡的人。可向來拋棄我的不就是你嗎,一直以來都是你先跑開,不要我的。」
秦億怔住。
又聽男人繼續開口道:「你是犯下了大錯,錯就在每每都喜歡一個人撒開了我的手,自己跑掉。一一,你真的很過分。」
「我要的其實並不多,只想要一個你,可你總是不明白。」
「你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總是覺得自己孤身一人。可一一你有沒有想過,除了你,我也是孑然一身,你還有我,而我,被你拋開之後,什麼都沒有了。」
都說神仙孤寂,神更為孤寂,在第十個幻境里,十三重天還有一朵神花,和一隻神獸,堪稱算得上是「兄弟姐妹」,可實際上,天桁作為神帝,早已孤獨了上千萬年。
秦億腦子裡一片茫然,眼睛里有酸澀,瞪著通紅的眼珠子,知道頰邊有了濕意,她才驚覺自己流了淚。
有溫熱的掌心伸下,準確無誤地細細給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珠,帶著溫柔和小心翼翼。
「你總是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護你,有人能給你想要的,如今我能給了,你卻每每都丟下我,一一,你太過分了。」
「冒犯神帝確實是大罪,不能不罰,既然如此,那就罰你這麼一個小仙女,陪伴我過完這漫長又孤寂的歲月好了,以著帝后的身份,你看如何?」
話里是小心翼翼的徵求和試探,男人早就沒了高高在上的神威。
秦億頰邊的淚流的越來越凶,沁濕了男人胸襟的布料,可她不管不顧,根本止不住淚,在自己眼前一片朦朧之際,她瓷聲瓷氣地輕應了一句,「好。」
隨後緊跟而來的又一句,「對不起。」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懷抱自己的那一雙手驀然收緊,似乎用了畢生的氣力。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