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散番外:被包容的幸福
家裡如果沒有你,房子就像一座監獄。
這是娛樂周記上的新影片宣傳語,配合了綠草陽光的明亮背景,所表現出來的意境深遠。楊散低頭看著這幅畫,一動不動地坐在視聽室里。
房間很空曠,他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涵義。
沙小弦留在了新加坡,會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從今以後,她完完全全屬於李銘遠,再也不會和他相關聯。
楊散還記得以前的話。他說沙小弦像一朵花,生長在他的手心中,如今,已被連根拔起,移植到他觸摸不到的境地。
失去了她,他的心現在趨向於麻木,他就這樣坐在這間為她預留的視聽室里,一次次打發靜寂下來的光陰。像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能看著落日光線姍姍透過玻璃櫥窗,一點點撒下黑暗。
每當夜色降臨,楊散並不掌燈。義弟小皮深為擔憂,總是安靜地陪他坐著,面對陽台外的星星亮光。
有一天,夜裡靜坐的楊散說話了:「小皮,我以前也是這樣等著。」
小皮嘗試著開了口:「哥——你還好嗎?」
黑暗中看不清楊散的神情,但小皮能聽到他壓抑了顫抖的哭聲:「沙寶坐牢那幾年,我沒辦法救出她,就天天晚上坐著不睡覺,心想多少能陪著她一起捱。但她現在已經離開我了,為什麼我又熬不下去了?」
「你說呢,小皮?」
楊散並不需要小皮的回答,他的淚水想必在肆意地流淌,儘管黑暗中什麼聲音都沒傳出來。
小皮哽咽地說:「哥,你如果難受,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我先幫你關好門。」
小皮退出了視聽室,背靠在厚實門板上,疲力聽著隱約傳來的哭泣聲。
公寓還是一片漆黑。他的楊哥還留在了黑暗裡,讓痛苦漸漸滋生,然後被吞噬。
第二天,楊散走出視聽室,除了兩眼帶些血絲,他的身上恢復了如常。小皮等他清洗完畢,開車送他去政府工作,從後視鏡里看到他一直靠在座椅背上,僵硬得像尊雕塑。
很快小皮注意到,楊散接到了一個內線電話,眼裡那點流淌的光迅速熄滅了下去。
「我知道了。」
這是楊散聽說更名為「沙寶」的沙小弦低調結婚後,唯一說的四個字。
冬去春來,萬物復甦,楊散的喜怒哀樂還在冬眠,精緻到細節的臉上不起一點波瀾。
就好像軀體還在,心卻已死。
豆豆每晚都要緊緊挨著他,央求他讀書給他聽。
楊散不緩不急地讀著:「……如果有人鍾愛著一朵獨一無二的、盛開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麼,當他抬頭仰望繁星時,便會心滿意足。他會告訴自己:『我心愛的花在那裡,在那顆遙遠的星星上。』」
豆豆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清澈無塵的水晶:「叔叔,難道你做不到嗎?」
楊散看著可愛的孩子,低頭看著,沒有說話。
面對著純凈無垢的小天使,他也說不出話。
豆豆繼續笑著:「沙寶姐姐最喜歡小王子。她說玫瑰開在遠處,只要有人愛著,一定會很幸福。」
他伸出尚是稚嫩的手臂,碰碰楊叔叔的臉:「叔叔,笑一下好嗎?你也可以去找另一朵玫瑰花啊!」
楊散沉默了很半天,加上整個冬天,他其實差不多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世紀。最後他動了動嘴角,微微笑著說:「謝謝你,豆豆。」
楊散的生活非常有規律,上午處理公務,下午過問楊氏企業。中午有時候要參加商政兩屆的例會。他雖然忙,但身邊不乏有女性頻頻「問候」,以他這樣的容貌和身世,三十多未婚簡直是個奇迹。
「擋回去。」
楊散起用精明幹練的秘書,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借口處理好平時不可推卸的約會。
但是有一個人始終矢志不渝地堅持著,即使知道他愛的是誰,還是一如既往地等待。
韓之凝。
交通部部長韓放的掌上明珠。
端莊秀雅,知書達理,一些美好的形容詞堆砌在她身上並不為過。她最喜歡儒雅男性,曾經深刻剖析過當代社會君子之風流失的原因,耶魯文學碩士的名銜只是成了她的點綴。
她從不追問沙寶以前的事情,站在楊散背後默默地等待,如同他一樣愛得卑微。
沙寶沒有給楊散機會,而楊散同樣沒有給她機會。
所以她自己創造機會。
以前採訪楊散時,她拋卻了女性的矜持,主動說過:「其實我是個內向的人,從來不敢主動約男士。你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我願意改變自己來追求你。」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楊散推開會議室大門,率先走了出來。韓之凝從外間靠壁的木椅上站起身,攔住了他的去路:「楊散,我知道你有時間。」
楊散示意隨從先行,退開兩步遠,站在不唐突人的距離外。
「我不能答應你。」他交握雙手淡淡地說,「楊氏已經足夠強大,不需要政治聯姻。」
千篇一律的答案,雷打不動的淡然。
韓之凝穿的是秀美清爽的淑女裙,臉上卻換上了惡狠狠的表情:「楊散,我聽說你很聽沙小姐的話是吧?如果我得到了她的支持,你是不是要接受我這次?」
為了楊散,她苦苦搜尋到了很多內幕,有的甚至通過不正當手段「恐嚇」到的:她發動父親去找顧翊先生,又親自拜訪白家長輩,軟硬兼磨打聽白寒小皮等輩的喜好,力求個個擊破……
可以說,只要能打動楊散,她什麼事都敢幹。
卻換來楊散每次的退避三舍。
今天,她不顧被風吹亂的髮絲,豁出似的說:「楊散,我清楚地告訴你,不管你怎麼做,我這輩子要定了你。」
楊散的臉稍稍變色,他沉聲回答:「韓小姐,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不準牽扯到沙寶。」
「你等著吧。」韓之凝丟下一個冷冷的笑容,轉身一陣風地走了。
從新加坡回來后,楊散再也沒有聯絡沙寶,甚至故意屏蔽她的消息,她的名字在他的世界里養成了一道禁忌。
韓之凝消失過一段時間,再次出現在楊散面前時,真的帶回了沙寶的「授意」。
她站在楊散車前,任憑風捲起她的馬尾,掀開她風衣下擺,而她表現得步步不退。
她舉起手機,將亮光屏幕對準楊散沉默的臉,點開了免提。
「楊散。」
超級功能的手機里傳來沙寶平整如一的聲音:「你在嗎?」
楊散閉上了眼睛。
聰明如他,他能猜得到下面會有什麼對白,他想不到的是,憑藉他圍追堵截的本領,韓之凝還怎麼能逃出了中國,去了趟新加坡?
交通部,交通部,果然渠道萬千。
而他像個提線木偶,或者說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旦魂牽夢縈的主人發出聲音,他的身體本能做出反應。
「在。」楊散清楚地回答。
沙寶的聲音頓了頓:「你身體還好嗎?」
「好。」他控制住聲線,盡量回答簡短。
風呼呼地吹著,韓之凝執起的手臂頑強不屈。
稍稍沉寂后,楊散聽著那邊略帶沙啞的嗓音:「韓小姐來找過我,風塵僕僕地跪在我面前——你見過這樣為了愛拋棄自尊的女人嗎?」
他不回答,沙寶又說:「別虧待自己,楊散。我沒資格要求你做任何事,但我希望你活得快樂點。」
「我明白了,你不需要說。」楊散抿緊嘴唇,迸出幾個字,「我答應她。」
到了現在,他的感官還是直接偏向她:如果能讓韓之凝不再打擾她,他願意接受另一個女人的要求。
2011年9月,楊散和韓之凝低調舉行婚禮,沒有牧師祝福,沒有盛大的場面,親朋好友到場閑閑散散說了幾句話,喝了喜酒後悄聲離場。
按照楊散的旨意,楊氏只公開登報發表已婚聲明,除此之外拒絕一切採訪報道。
顧翊陪著楊散走完了全場。他站在窗邊,看著星星點點的燈火,生平第一次說了句:「對不起。」
楊散知道背對自己的男人在說什麼。他摘了禮花,也慢慢走到懸窗旁,並肩對著外面的萬千希望:「結局早就定了,你已經盡了力。」
「那個時候如果不鼓勵你放手,結局是不是更好?」顧翊低頭微微沉吟,有所遲疑,「她的個性——」
楊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不說了。謝謝。」
韓之凝如願以償嫁給了楊散,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做全職太太。楊散表述過幾次她不用這麼做,她還是堅持說:「我的幸福就是你。只要你身體健康,笑臉常駐,這些家務事對我來說就是快樂。」
她用寬容和摯愛的形式包容他的一切。
她會為他洗手作羹湯,學養花填字,把家裡布置得整整潔潔,每天等在大廳里迎接他的歸還。她知道楊散雖然對她沒愛情,但能顧家和負責任,只要是他應該出席的場合,他一定能做到完美無缺。
只是有一點,目前他們分房而居。
韓之凝並不在意,她才28歲,在心態和時間上,她優於楊散十年。
她相信精誠所至,她一直在默默等待。
有一天,楊散提前歸家,坐在沙發里看新聞,沒說一句話。
韓之凝捧著養生茶走近他,隔在茶几上,歪著頭站在一旁。
楊散過了好久才發現她在看他。他指指右手的單座沙發說:「坐吧。」
韓之凝依言落座。
楊散還是保持著靜默的姿勢,她開口說:「明天就是庭軒的生日了吧。顧太太邀請了沙寶全家,你——其實可以去看看她。」
電視屏幕里走過一個又一個光鮮亮麗的影子,映著他墨色瞳仁,拉成一卷長轉軸。
他好像什麼都沒看進去,就睜著眼睛這樣沉默。
韓之凝看了一陣心痛。她撲過去抱住楊散上半身,彎下腰,緊緊摟住他脖頸:「楊散哪,你真是個傻子。」
怎麼能愛一個人直到不知悔改呢?
楊散將頭輕輕靠近那個溫暖寬容的胸膛,說:「我答應你,明天回來后,好好和你生活。」
就一次,哪怕痛徹心扉,他都要看一眼睛。
看從他世界里飛出去的蝴蝶有沒有變得更美麗。
第二天傍晚歸來,楊散脫下外套,將它遞給了一旁等待的韓之凝。他主動牽著她的手,帶她來到視聽室,第一次對她敞開了裡面精彩絕倫的世界。
「我呆在車裡沒有進去。顧先生給我這盤生日DV,你願意和我一起看嗎?」
韓之凝嘴角含笑,緊緊握住他有力的手指:「好。」
霞光透過玻璃櫥窗,撒下一線線琥珀色。
視聽室里身影並坐,安靜而平和,仿似過了很多年,他們終於找對了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