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百花宴(一)

第五章 百花宴(一)

羅夫人聞言撇了撇嘴。她心裡雖然也有幾分贊同羅文謙的說法,嘴上卻是不依不饒的道:「你也是個男子漢,怎的就這般沒志氣!」

羅文謙見跟母親說不通,就想起身告辭,「娘,要是沒別的事兒子就先回去了,百花宴的事兒子省得了,會好好準備的。」

羅夫人惦記著讓羅文謙去老爺面前提一提羅信芳那些產業的事情,還想再與他多說兩句,羅文謙心裡卻已經猜到母親要說什麼,忙不迭的行禮告退離開了正屋。

羅夫人氣結,「這孩子!怕不是個傻的!」

一旁的杜媽媽趕忙出言開解她,「夫人,二少爺勤奮刻苦,這是好事。」

羅夫人想到兒子的早慧,面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他一心只讀聖賢書,我這個做娘的就得挨累,替他打理那些俗務。」說著這話,心裡開始暗暗盤算怎麼把羅信芳手上的那些產業弄到手。

杜媽媽跟了羅夫人這麼多年,羅夫人心裡在想什麼她清楚的很,連忙端了茶水給她,「夫人,還得給少爺挑東西呢。」

羅夫人這才轉了心思道:「對對,先給謙兒挑東西要緊。」說罷又翻看起賬冊來。

汀蘭院里,銀屏和銀鈿剛剛清點完李家送來的謝禮,累的手腕酸疼。

銀鈿小聲對銀屏說:「這李家送來的東西可真多,有些物件兒我見都沒見過,對比著禮單入庫還找了半天。」

銀屏臉上的喜悅藏都藏不住,笑眯眯的道:「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小姐進宮了也可以帶著,不怕多。」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的,時不時還用帕子捂著嘴偷笑。

羅信芳在書案旁全身貫注的練習作畫,完全沒注意兩個丫鬟的小動作。連著畫了幾幅畫,她都不甚滿意,不是畫的太好了,就是畫的過於粗糙了。

似是有些乏累了,羅信芳按了按太陽穴,望了一眼窗外。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羅信芳擱下筆,叫銀鈿傳了膳。

羅信芳喜食葷,每日小廚房的膳食都是山珍海味變著樣的上。今日羅信芳作畫作的有些煩了,看著滿桌子的大魚大肉自然沒什麼胃口,簡單的用了幾筷子便叫人撤了。

銀屏見狀,思量著羅信芳應是累了,於是便叫了熱水,麻利的服侍羅信芳沐浴更衣。

梳洗完畢,銀屏退了下去,在外間守著。

昭昭素明月,輝光燭我床。

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

羅信芳躺在榻上,望著碧色的帳子發著呆。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這兩句詩。

她還記得她當初讀到這兩句詩的時候,可把作詩的人腹誹個夠嗆。她心裡想著,作這種詩的人,多半是白日里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沒受著累,所以才大半夜不睡覺對著月亮傷春悲秋的。

月亮看你還煩呢!

如今睡不著的人成了自己。

羅信芳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

自己的人生真的就如此輕易地被決定了。她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這是責任,是本分,是羅家女的命運。

可是心底的不甘猶如原上野草,燒不盡,除不絕,吸食著悲傷與絕望,瘋狂生長。

誰家少女不懷春?

還記得豆蔻年華的她最喜婉約之詞。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刻入骨髓的愛慕之情,透過浪漫的文字,輕叩少女心扉。想來都怪古人將愛情寫的太美好,才令她不禁心生嚮往。

年少的她也幻想過自己成婚後的樣子。她很清楚,詩詞歌賦中的情愛於她來說,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只是少女對未曾觸碰過的美好,都懷有一絲期待。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直至有一次,父親見到了她謄抄的詩詞手稿,陰沉著臉色說教了她好久。說什麼與其看這些傷風敗俗的東西,不如多讀讀儒家十三經,修德明禮,才是正道。

被父親教訓了一通,羅信芳心裡原是不服氣的。怎麼風雅到了父親這就成了庸俗了?著實令她不解。但是她又不能違逆父親,只好白日里學著禮易春秋,晚上偷偷點起油燈看海誓山盟。

轉眼間便到了及笄之年。

大燕女子到了這個年齡,便該議親了。思及自己的終身大事,羅信芳心中羞澀,卻又滿含期待。雖然她對羅夫人並不抱什麼期望,但是她相信父親一定會為她覓得良人。

她的及笄禮就像一場甜美的夢。夢醒了,她所期待的所有都成了泡影。時光飛逝,父親對她的親事隻字未提,羅夫人自然也樂得清閑。

美夢破碎了,頭腦也隨之變得清明了。她開始想一些平時從未想過的事。

想到新帝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卻又後宮空虛。朝中局勢涇渭分明,父親同樣也有自己的堅持。

十五歲那年春天,桃花灼灼,羅信芳站在院子里的桃樹下發了一天的呆。至於當時的自己思量了些什麼,她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只知道自那天起,騎著駿馬的人,鳳冠霞帔的人,再也沒有入過她夢。

羅信芳按下心頭萬千思緒,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進入夢鄉。

接下來的幾天,羅信芳一直在畫花鳥圖。羅文謙也暫時放下了課業,周先生特意為他講解了一些詩文大會的規矩,比如在詩文大會上主持者會出題目,各位世家公子則會圍繞著題目去作詩。

周先生猜測著羅文謙年紀尚淺,山長多半會讓他作個對子。此次既是百花宴,題目多半會與「花」有關。好在平日里羅文謙也跟周先生學過一些作對子的要領,這幾日便在周先生的指導下練習作對子。

彈指之間,就到了百花宴的日子。

羅信芳卯時就起來梳妝。

銀鈿拿來銅鏡,為她挽了個墮馬髻。只見鏡中人雙瞳剪水,眉如遠山,好似出水芙蓉,淡雅脫俗。羅信芳對鏡細細端詳,又從妝奩中取出一根白玉簪子插在發間,更襯得她膚白勝雪。

銀屏為她挑了件天藍色浣花錦紗裙,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看起來更加纖細,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羅信芳的樣貌像極了她母親楊氏,她的美就像是江南煙雨中化不開的霧色,柔柔的縈繞在心間。

偏生羅信芳身上又有像羅泓那樣的一分肅穆,將她身上的嬌弱盡數褪去,平添了些端莊的貴氣。

銀鈿看了眼底不自覺露出一抹驚艷之色,由衷的贊道:「小姐可真漂亮。」

羅信芳笑笑,「好了,該走了,別誤了時辰。」又取了自己一直佩戴的那塊和田玉佩戴在腰間。

銀鈿應了聲:「是。」歡歡喜喜地攙扶著羅信芳出了院門。

到了馬車那裡,羅文謙已經在等著了。

見羅信芳走來,羅文謙上前兩步抱拳施禮,開口道:「大姐。」羅信芳回了禮,剛打算上自己那輛馬車,驀然間想到了父親交代自己照顧二弟的話。

羅信芳略一思索,對羅文謙說:「今日詩文大會你不必過分緊張,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即可。」

羅文謙愣了一下,聽出長姐這是在提點自己,不由得有幾分開心,「是,二弟明白。」還有些稚嫩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歡喜。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

羅信芳對他笑了笑,上了自己的馬車。

馬車裡,銀鈿忍不住對羅信芳悄聲耳語,「小姐,二少爺才這麼小就來參加詩文大會了。」又不敢多說別的,怕羅信芳教訓她非議主子。

羅信芳這次卻破天荒的沒有教訓她,「我也覺得二弟參加詩文大會是年紀太小了些。父親這次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羅信芳想到父親平日里在子女面前甚是嚴肅,連個笑臉都沒有,導致二弟小小年紀就行事老成,也不知是好是壞。轉念間又想到了早慧的自己,不由在心中喟嘆。大概這就是羅家子女的命運吧。

思量間,馬車已經到到了清風書院。

今日的清風書院門庭若市。清風書院的山長接到聖駕親臨的旨意,帶領眾位夫子在正門前親自迎接聖駕。時辰尚早,清風書院里裡外外都已經安排好了護衛聖駕的御林軍,給原本風雅的詩文大會平添了一絲緊張的氣氛。

由於這次百花宴和詩文大會同時舉辦,因此世家公子們走書院正門,世家小姐們則走角門。

羅信芳在角門前下了馬車,進入了書院。

一隻腳剛剛踏進門檻,迎面跑來一個看起來十分伶俐的小書童,向羅信芳求了名帖,看了一眼便道:「原來是羅尚書家的小姐,失禮。」說著目光轉向銀鈿道:「羅小姐,您身邊的這位姐姐不能進去,這是這次百花宴的新規矩。」

銀鈿聽了便有些著急,剛想開口說什麼,羅信芳抬手制止了她,「多謝這位小兄弟告知。銀鈿,你去馬車上等我吧。」

如此一來銀鈿心裡再著急也不好說什麼了。她有些擔憂的望了羅信芳一眼,見羅信芳淡然自若,這才低頭應是,退了下去。

羅信芳對小書童笑道:「有勞這位小兄弟帶路了。」

小書童緊忙回了句不敢當,語罷一刻也不敢耽擱,為羅信芳指了去了觀錦園的路。

一路上儘是神情冰冷的御林軍,如臨大敵的氣氛讓羅信芳也緊張了起來。她想到年幼的羅文謙,只怕他那邊的排場比自己這裡只大不小,心裡暗自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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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鎖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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