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願成落葉隨風逐
翠竹掩映,流水潺潺。紫砂壺中的泉水已經煮得滾燙,一陣陣帶著茶香的薄煙緩緩逸出。小几前的高椅上坐著一位雲紋錦袍頭戴鳳冠的女子。
女子細眉娥腮,膚色有點蒼白。
「錦兒,王爺今日又去了周府了?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一宮女極其熟練給女子沏了杯茶。才恭敬道:「王妃娘娘,不過三次罷了,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的……這是皇後娘娘賞賜的陽羨紫筍,王妃嘗嘗看。」
王妃這才看著手前茶香陣陣,面帶惆悵道:「便是這等極品名茶,在不懂的茶的人看來,也不過是一杯濁飲罷了……王爺,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這等文人雅士喜好的東西,他都不喜。便是女子,也喜歡那種烈性的女子,且看上的一定要得到,不喜歡的,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就如同自己這個王妃,出身書香世家,父親乃是南唐有名的畫家王齊翰,但是卻一直被燕王冷落著,空有一個王妃的頭銜罷了。
「王妃娘娘……」錦兒想到娘娘自嫁給燕王起,就受到燕王的冷落,成婚三年來,同房的日子屈指可數。就是她,心中也是暗自為王妃委屈的……
「娘娘,周家二娘子,如今年齡尚小。即便王爺有意,只怕皇後娘娘那裡不會同意的,皇後娘娘這個月已經數次召周家大娘子進宮說話呢。」
王妃起身,看著庭院中的蕭瑟涼意,也不禁感到一陣涼意,身子戰瑟了一下。
「娘娘,披上斗篷吧。」錦兒忙將一邊架子上掛著的斗篷給王妃裹上。
「皇後娘娘的意思,不外乎的有意將周大娘子留給六弟。只是,燕王,也是母后的親生孩兒。便是想攔著王爺,心中也是疼愛王爺的。只要王爺堅持,誰有能攔得住王爺呢?」
錦兒想到燕王的暴虐和獨佔欲,打了冷顫,沒有了話語。若是周家二娘子真的被燕王所納,身份定是不低的。那自家娘娘怎麼辦?
「娘娘,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么?」
王妃看著一片梧桐樹葉在秋風中盤旋,落到了水面之上。自己要如那片落葉一樣么?王妃轉過身體,對著錦兒道:「明日我們進宮去見皇後娘娘,也正好見見周家大娘子。」
「是。」錦兒聽了王妃的話,心中一松。
不管別人眼中如何懷疑,最了解燕王的,確實是他的王妃。李弘翼確實是看上了周憲,雖然這其中也有他想拉攏周宗為他所用的目的。
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在庭院中響起,李弘翼喝著一向不大喜歡的茶水,雙眼灼然地看著周憲的身影。一邊的周宗滿心的憂慮,而周宣則施施然地坐在一邊喝茶。郭榮站在一邊,雙眼冷冷地看著李弘翼,就是李弘翼,也感到有冷風直直吹過來,讓他時不時得覺得奇怪,秋風為何是南風?
「想不到殿下也是這般附庸風雅之人。」常夢錫笑笑道。隨即又收起笑容,正色道:「殿下本是武將,這些文人之舉,不必過分沉溺的。還是和周令公說正事吧。」
李弘翼笑道:「常大夫說的不錯。不過孤王的性子,你們是知道的,最不喜歡文人的那一套虛的。」說話間他看了看一邊的周宣,對著周宗道:「令公還是讓大娘子迴避一二吧。」
周宣本欲聽聽朝堂之事,也好確定外間是否是自己不清楚的歷史。此時見李弘翼要讓自己迴避,心中頓時有氣。
「王爺,我雖然是女子,但是見識和膽量未必一定比男兒們差。為何我就不能留下來聽一聽呢?」
周宗一口氣差點沒氣出來,一個女兒已經引起了燕王的興緻,若是長女也引來燕王青眼,他可如何是好?
李弘翼這才將仔細打量了一番周宣,性子倒是比周二娘子更加爽朗些。眼中閃過深意,看了看另一邊抱著琵琶緩緩走進的周憲,這才對著周宗道:「不曾想大娘子有這樣的膽識。其實這女子和男子一樣,也有見識不凡的。不如讓兩位娘子也聽聽。」
周憲看郭榮滿面的寒霜,她心中也是怒火高漲。上前屈膝行禮道:「王爺,恕周憲見識淺薄,就不打擾了。」
周宗嘆了口氣,這個女兒,如此一來,不是讓燕王更加黏緊么?男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拒絕。
而周宣見周憲如此不給自己面子,便以為周憲是仗著燕王對她有意故意為之,嘴角不由得抿緊了。
李弘翼確實如周宗所想,對於周憲的拒絕反而更多了幾分要得到她的心思。深深地看著跪著的周憲,李弘翼突然挑眉笑道:「孤王想二娘子也是累了,下去歇息一番也好。」
周憲心中沒有半點輕鬆,她起身對著周宗和常夢錫行禮后,便疾步離開了庭院。離了幾人的視線,周憲才靠著一個樹長噓了一下。
「沒事吧。」郭榮看著周憲的樣子,再想著李弘翼的眼神,內心焦躁不安。
「沒事,今日隨你學防身的功夫的時間拉長一些吧。」周憲搖搖頭,想到李弘翼的目光,她知道,李弘翼是不會隱忍的。自己若不想辦法,勢必沒有法子能躲過的。
郭榮皺眉沉思了片刻突然道:「趙匡胤倒是可以用用的。」
周憲聞言一愣,想了想才驚道:「你的意思是,我若逃離南唐,藉助趙匡胤之力為之?」
郭榮點頭:「阿久還是太小了,我們若是要逃走,必須有一個身手不錯的人跟著。只是周家上下,身手好的,都是周老爺的家將,他們斷不會出來幫忙的,更不用說隨著我們逃走了。趙匡胤這段時日在周府不得重用,還頗受到周老爺的猜忌和懷疑。以趙匡胤的性子,他是絕對不會在南唐長久呆下去的,不如等他離開南唐北去時,我們跟著一起去走,等到了北方,我們再想辦法。」
周憲想了想,咬唇道:「好吧,就照你的法子來吧。」
要說起來,周憲之所以沒有反對逃離周家逃離南唐,正是因為這一個月來,燕王的幾次拜訪,周夫人的歡欣鼓舞,而父親周宗,雖然面上有些憂愁,但是卻不曾明著反對燕王對自己的覬覦之意。父母的態度徹底讓周憲寒了心,她知道,除了逃走,她別無它法了。
「現在去看看趙匡胤在做什麼吧。」周憲想了想道。
郭榮拉著周憲的手,雙眼微眯,趙匡胤啊……
「小郎君,這招不是直直的橫劈下去,手腕得帶一下再劈下。」趙匡胤糾正著阿久的動作,然後自己拿著刀示範了一遍。
阿久點頭拿著刀又劈了幾遍,神態很是認真。
趙匡胤直到阿久的動作對了,這才滿意。隨即看向一邊軟綿無力的周峰,皺了皺眉頭。
「大郎君,我剛剛的招式,你使出來給我看看。」
周峰之前沒有認真聽,使出來自然沒有阿久的中看,還差點將刀給掄了出來將他自己給打到。
趙匡胤的臉黑了,阿久則大聲的嘲笑出來。
「笑什麼笑?下賤子!」周峰惱羞成怒,瞪著阿久道。
阿久聽到「下賤子」,臉上嘲笑的神色消失,變成了一臉怒色地瞪著周峰道:「哼!你再說一句試試?」
趙匡胤見兩人要吵起來,忙拉住阿久,對著周峰道:「大郎君,你剛才的話確實不應該。小郎君和你畢竟是兄弟……」
周峰心中想著和徐家三郎的邀約,早就有些不耐煩了。何況他並不是像周宣一樣看得起趙匡胤,認為他就是個投奔自己家的落魄漢子,遲早就是自己家的家奴。此時見趙匡胤勸說自己,便冷冷笑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在咱們周家白吃白住的傢伙,還真以為自己是我的武藝師傅呢?居然教訓起大爺我來了……」
趙匡胤雖然受過不少白眼聽過不少難聽的話,此時,也被周峰的話氣得面色赤紅。
「阿峰,你就是這樣跟著趙師傅學功夫的?」剛進了院門的周憲,聽到周峰的話,馬上開口訓斥道。
「阿姐,你莫非也和大姐一樣,維護這個武夫?哼,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周峰見周憲來了,住了嘴,不善的瞪了瞪趙匡胤,甩袖子走了。
周憲看一邊郭榮打量趙匡胤的目光,心中失笑。出聲賠禮道:「趙師傅,阿峰口無遮攔,你不必放在心上。這些日子阿久多虧你的教導了。」
趙匡胤平息了下心中的怒火,對著周憲客氣的抱抱拳道:「二娘子太客氣了。」隨即苦笑了一下道:「其實大郎君說的並不錯,趙某此時確實是一個落魄之人,能留在周府里,還是得蒙了大娘子的好意。只是現在看來,也不能再留下去了。」
郭榮對著周憲道:「得想法子勸他再留些時日。」
周憲對著阿久笑了笑才道:「趙師傅當初自北地而來,想必是抱著一腔報復的。如今,不過是被無知小兒說了兩句,趙師傅就放棄了么?我父親至今沒有向朝廷舉薦趙師傅,自是有原因的。趙師傅大概已經知道了,咱們南唐和北國不同,文人風氣極重。若是趙師傅滿腹經綸,這舉薦便是輕而易舉之事。像是韓熙載、常夢錫、馬仁裕、王彥鑄等諸位大人,都是自北方來的文人,頗受到重用。」
趙匡胤面色有些黯然,他自小就不大喜歡讀書,北地戰亂不斷,習武還好,讀書,就是高門大族也不大重視了,像是自家只能保證溫飽的境況,也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如此說來,不是趙某不濟,而是南唐雖然富庶,卻不適合趙某了?」
周憲搖頭道:「話也不能這樣說,像是林肇仁將軍,本事閩地人,如今卻是南唐的大將了。此事也要看時機的。所以,趙師傅大可在周府在盤桓一段時日,阿峰雖然不上進,但是阿久卻是個好學生呢。」
趙匡胤回想他在北地的境遇,對比現在在周府的情景,無疑是天差地別的,況且照著二娘子所言,自己或許也能像林肇仁將軍那樣被舉薦呢!
「如此,周某便在周府再盤桓一段時日了。」
周憲忙對阿久道:「還不快給趙師傅行禮?這些時日可要抓緊了,好生跟著趙師傅學功夫。」
阿久很是機靈,依言對著趙匡胤鞠躬。
周憲也不再打擾,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其實趙匡胤的野心並沒有完全掩藏住的。所以說,你上一世看人的眼光,還真是有待商榷的。」
郭榮想到生前之事,淡然道:「不過是上天不給我時間罷了。若是我還活著,趙匡胤豈敢謀反?」
周憲想到郭榮生前的文治武功,也只得嘆息。
「二娘子,您在這兒啊,燕王殿下要走了,老爺讓您快點過去送客呢。」一丫鬟匆匆的跑來道。
周憲和郭榮兩人的臉色頓時都變了變。周憲看了看郭榮愈加青黑的臉色,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隨著丫鬟去了。
李弘翼端著茶杯聽周宣的笑言,他承認這個周宣性子是個有趣的,只是,和周憲比起來,他更喜歡那種說種不出的倨傲來。等周憲的身影一出現在門邊,他的唇邊隱隱露出一絲笑意。
周宣正巧將那絲笑意瞧在了眼中,心中頗不是滋味。
「見過王爺。」周憲又依次給常夢錫和周宗見禮:「常大夫,父親。」
「孤王剛剛聽說二娘子最近頗為喜歡弓箭。這些日子時常聽二娘子的曲子,這把紫檀弓,乃是孤王極為喜歡的,現在就送給二娘子了。」李弘翼讓隨從將那不算重的弓拿了過來,親手遞到了周憲的面前。
周憲能感覺到郭榮渾身的冷氣,因為屋子裡隱隱有冷風盤旋而起。
「多謝殿下厚愛,只是小女子不過是湊趣而已,怎麼配得上殿下這把曾經上過戰場殺敵的弓?」
李弘翼感道冷風陣陣,對面虛空之中似乎有什麼正怒氣勃發的看著自己。他掃了一眼,除了冷風陣陣,並無不妥。
「二娘子這是瞧不起孤王么?孤王說配得上,就是配得上,你不用推辭了!」李弘翼收起笑意,定定地看著周憲。
周憲一直不見周宗開口替自己解圍,心緩緩下沉。深吸一口氣,捏了捏郭榮的手,這才雙手接過紫檀弓,屈膝道了謝:「謝過殿下了。」
李弘翼見狀這才勾唇一笑,起身對著周宗道:「令公,今日多有打攪了。改日孤王再來拜訪。」
周宗心中苦笑,只得恭敬的送客。
常夢錫自是看出周宗父女幾人的態度,只是這事於他而言,倒是對燕王一黨大有好處,因此心中並沒有對周憲太多的同情。
待到燕王等人離開,周宣看著周憲,翹唇一笑道:「妹妹你可小心了,燕王殿下可是有王妃的。」
周憲面無表情地看著周宣道:「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宣笑了笑道:「提醒你罷了。」隨即不再理會周憲,對丫鬟道:「隨我去看看趙匡胤在做什麼。」說完才帶著丫鬟緩緩走了。
周憲臉色一凝,看著猶自怒火大熾的郭榮,將那把紫檀弓丟給了後邊的小翠,嘆道:「我們回去吧。」
郭榮雙眼如冰似火,想到自己如今的情景,完全拿李弘翼等人無法,怒火和不甘更是洶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