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球
並未注意到小姑娘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妮可拉是帶著滿心困惑離開的。
儘管一路上不停思考，可直到回到招待所，她也沒能想出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為什麼？
這個看似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卻將她死死地難住了。
這讓她很受打擊。
從小她就是天才，無論學什麼，都是一點就會，即便在很多人看來繁雜的算術，她也在短短時間內達到超出老師的程度。
她被稱為海岸的明珠，並非單單因為外貌，更多的，其實是一直以來的表現太過耀眼。
但在今天，諸多光環加身的她，卻受困於一個看似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
終於，她放棄了。
求助於人並不可恥。
相較於絞盡腦汁而不可得，請教問題的提出者，才是最直接的方式。
正好四處找她的弗萊德見她回來，立刻走上前來，「妮可拉小姐，男爵閣下召見，希望我們去城堡做客，順便商討雙方的貿易問題。」
後者點點頭，示意他帶路。
兩人一路步行來到位於小鎮北面臨海的城堡，衛兵似乎得到過通知，見到兩人立即引領他們進入城堡內部。
來到會客廳時，男爵已然在座。
「歡迎兩位，請坐。」
西蒙招呼兩人入座，接著便有侍從端上餐點。燒烤至金黃冒油的烤鴨，冒著熱氣的羊肉湯，奶油麵包，精緻的甜點……作為一名貴族，在吃這方面，他從不虧待自己。
對坐兩人顯然有些驚訝於男爵談事前先吃飯的風格，弗萊德倒是沒說什麼，船上的生活條件自然與陸地上不能比，這些天來他早就渴望吃上一頓豐盛的餐點。
在遇見妮娜前，妮可拉或許也是如此。
但現在，海岸明珠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方面，在兩人正準備用餐時，她略顯突兀的問道，「您能告訴我，為何是先看到桅杆嗎？」
「什麼？」男爵一時沒反應過來。
「妮娜說，這是您出的題目。」海岸明珠微微低著頭，自顧自說道，「當海面上出現一艘船時，每次都是先看到桅杆，但真理告訴我，水面是最平的，所以我們應該一眼看到整艘船，事實與真理出現了偏差。」說到這裡，她終於抬起頭，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您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她身子微微前傾，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從男爵這裡得到答案。
「呃……」
弄清楚緣由后，西蒙有些哭笑不得。
他開辦學院，教會學生跨越時代的知識，可不是用來炫耀的。看來下次上課，需要好好敲打一番了。
對於由此為對方帶來的困惑，他自然要負責解答。
不過考慮到對方沒有經歷過系統性的教育，接受新知識比較困難，他只能試著用儘可能簡單易懂的語言來描述。
目光掃過在旁邊聽的雲里霧裡的貿易顧問，最終落在海岸明珠明媚的臉上，他清了清喉嚨說道，「首先，我們需要明確一點，那就是，水面並非是平的。」
「可……」
「所謂的真理是錯的。」男爵斬釘截鐵道，「無論是一杯水的水面，湖面，乃至海面，都並非完全平的。區別只在於，杯中水和湖面單憑肉眼看不出來，海面卻能看出來，而先看到桅杆就是證明，因為桅杆以下都被海面擋住了。」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接受男爵的說法，那麼新問題也隨之而來——水面為什麼不是平的？
雖說因為桅杆問題，真理在這一刻變得搖搖欲墜，可如果單單以這一點否定真理，同樣難以讓人接受。
除非，以另一個更加堅不可摧的真理代替。
男爵並未讓她失望，緊接著說出的話，如同在她耳邊響起了一個晴天霹靂。
「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本就是一個球體。只要在足夠遠的地方看，你將看到，所有陸地、所有海面，都在這顆巨大的球體上！」
「不可能！」妮可拉大聲反駁。
如果說海面不是平的，這一點還能通過桅杆問題證實，那麼男爵緊接著丟出的這個說法，在她看來，完全就是毫無根據。
這也與賢者們『天圓地方』的共識背道而馳。
對方再厲害，難道還能超出所有賢者的智慧？
或許是沒有預料到對方反應如此激烈，男爵愣了一下，接著聳聳肩，「可這是事實。」然後他繼續解釋，「事實上，這和站得高看得遠是一個道理，如果地面是平的，無論站多高，能看到的距離應該都不會有差別。」
「當然，還有其他實例能佐證這一點，比如無論哪個方向的地平線都是弧線，比如在正午同一時刻，不同地點的光線夾角是不同的……」
「可，可……」
海岸明珠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對方說的是正確的。
可如果就此認同，無疑是站在了古往今來賢者們的對立面。
所有賢者公認的真理，會是錯的么……
妮可拉有些迷茫了。
貿易顧問聽的雲里霧裡，完全不清楚兩人在爭論什麼，直到男爵說出，所有人生活的世界都在一顆巨大的球體上時，他雖然也不怎麼相信，但不知為何卻鬼使神差的問了句，「那天上的太陽、月亮、星星呢？」
「也是一顆顆球體。」男爵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讚許，「你的反應很快，弗萊德先生。」他頓了頓，接著說，「而且，它們相對於我們的位置一直在變化，這也是為何會有白天和黑夜，月升月落，星軌變化。」
「呃……」
弗萊德張了張嘴，不知怎麼接話，雖然他並不怎麼認同球體的說法，但能感覺對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這時妮可拉終於抬起頭，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您能給我一本數學書冊嗎？」她比劃了一下，「就是妮娜手裡的那種，她說是您編寫的。」
西蒙笑著點點頭，「當然。」
不僅如此，他還把《自然基礎》一併給了對方，除了作為些許補償之外，還是為了交好來自海岸的明珠。在他的計劃里，本就期待與海岸地區達成長期的貿易聯繫，而對方的身份，讓他不得不重視起來。
說起來，為對方造成困擾，他至少要負一半責任。
教會學生超越時代的知識本沒有錯，只是應該要做好防擴散的準備，否則，以後這樣的情況必然還會發生。
……
經過一番水面和球體的辯論，眼前豐盛的餐點看起來也沒那麼可口了……至少沒有手上的兩本書冊讓來自海岸的明珠著迷。
看出對方的心思已不在此地，西蒙只能匆匆結束宴席，與貿易顧問約定下次繼續商談后，就目送兩人離去。
他邀請兩人前來，本已做好了準備簽訂一筆大單的準備——這一點在他看來是很有希望的，特別是香皂，在海岸地區絕對很有市場。
可讓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是，事情的發展竟然如此戲劇性。
不過好在對方一時半會不會離開，不至於泡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