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百一十 伏誅授首,殺人,還要誅心
謝彥章雖然以善用騎兵而聞名於天下,可他平常好詩書、禮儒生,常穿儒服,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股儒將的氣質。而耶律倍痴迷於漢學,也稱得上博學多才,先前也時常希望能與中原儒家名士多加來往,故而先前名義上還是魏朝封臣之時,也曾主動遣人向謝彥章示好。
只是如今這般形勢之下,耶律倍見到謝彥章驅馬踱來,卻意識到自己今日恐怕是在劫難逃了...本來仍想著要體面些,耶律倍勉強擠出幾分笑意,卻比哭臉還要難看:
「原來是謝節帥親自前來...如今已是無路可逃,既然我欲重歸契丹事發,想必再被南朝擒拿住,已是註定死路一條了吧?」
謝彥章聞言輕輕的哼了一聲,隨即肅容道:
「無論你是契丹人還是漢人,反覆不定,這又犯下謀逆大罪...如果你當初不曾叛逃出走,一直為契丹效死盡節,雖說沙場上勢必要兵戎相見,好歹我會敬你起碼對於契丹而言,也是個忠烈臣子...可既然已背棄契丹歸從我朝,卻又如此朝秦暮楚,為世人所不齒,正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豈有寬胥之理?」
本來耶律倍以為自己已是必死無疑,意志已經消沉到了極點...可是聽謝彥章言語間略帶嘲諷的說罷,他猛的抬起頭來,眉宇間儘是羞惱的慍色,立刻恨聲回道:
「非是我耶律倍反覆無常,當初投從南朝,也不過是為勢所迫,可我身體里到底流的是契丹人的血!南朝奪我契丹故地,又害死我妻兒,如此國讎家恨,怎能不報!?
就算我契丹社稷難以保全,可是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南朝也休要得意,你們魏國又能支撐得幾時?」
「我朝是否能千秋萬代,這是我們的事,已不必由你來費心。如今你陰謀敗露,也理當認命了...以後無論契丹故地,還是此處草原,都已是大魏的疆土。至於中原正朔還能延續多久,你若仍不甘心,便到九泉之下去慢慢觀望便是......」
謝彥章搖了搖頭,旋即又道:
「既是死罪難恕、無處可逃。那麼如今是由你自己動手,還是我遣將士送你上路,便由你來抉擇...不過陛下傳來口諭,囑咐我向伱傳個話,雖然你背反我朝,理當伏誅授首,可是我朝仍會向你承諾一件事......」
耶律倍聞言瞪視過去,仍恨聲說道:
「事已至此,我與魏帝還有什麼話好談?既然勢必要取我性命,何必再惺惺作態,又要向我承諾什麼事!?」
謝彥章的目光冷冷地對視過去,接下來一席言語,
卻猶如一把利劍,直戳進耶律倍的心窩:
「陛下有言,如果不是你要作為內應暗結契丹,耶律德光迫於眼下形勢,則也有可能舉部遠遷,或是遁入漠北、或是遷至西域。而塞外大漠廣袤,王庭牙帳居無定所,屆時我朝即便勞師遠征,恐怕也著實難以一股盪滅胡寇。
所以正因為有你,極力煽動渤海遺胄背反,又攛掇泰封國一併對抗我朝...耶律德光便以為還有奪回契丹故地的機會,故而不肯遠遁,還要放手一搏,然而以往在塞外遷徙奔走的契丹部眾,一旦殺回當年隸屬前朝松漠都督府(後世內蒙古赤峰、通遼一帶)故地,我朝諸路軍旅預先判知其行蹤,更便於圍而殲之。
你若忠順於我朝,反而沒有什麼大用;可是一旦心懷鬼胎,再復倒向契丹,反而會是吸引耶律德光踏入死地的誘餌。就算不是你的本意,可是我朝因你之故,得以永絕後患...所以陛下承諾,就算謀逆大罪不可恕,但可以留你一具全屍,也可與你妻兒合葬在一處,如此生時雖然分離,死後卻可團圓......」
李天衢也是有意為之,下詔安排折從遠、謝彥章截殺剿滅又要叛逃東歸契丹的耶律倍,還傳下口諭,刻意讓謝彥章向對方傳達這番言語,可就太過殺人誅心了......
耶律倍當初唯恐自己那二弟耶律德光,為了皇位穩固而會對他這個兄長下手。所以出自於自保的目的,只得選擇叛逃出走。可是他投奔中原不久后便又反悔了...自己妻兒的血仇要報,不再想一輩子都要背負契丹叛徒的罵名,所以才冒險又要與耶律德光聯手,而不甘受魏朝俸祿屈從苟活一直到死。
結果李天衢非但打算要了他的命,還要刻意提醒耶律倍:你老子耶律阿保機開創的國祚社稷,就算想遠遷延續下去也已晚了。契丹終將為魏朝所滅,而你這個曾經的耶律氏皇長子,從中也已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耶律倍聽罷,面龐果然因極度忿恨而變得格外扭曲起來。如今的他妻死子亡,身負背叛故國宗族的污名,結果決定捨棄魏朝賜予的爵祿與封地,再重投契丹了吧...卻又被李天衢直接點明,正因為你的決定,卻成為契丹將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此性命不保,還要枉遭世人恥笑。即便已經竭心儘力,就算是為了復興契丹社稷而丟了性命,然而死後卻哪有臉面去見迭剌部耶律氏的列祖列宗!?
此時此刻,耶律倍再朝著前方瞪視過去,雙目中滿滿的也儘是怨毒之色,忽然他歇斯底里的吼叫了起來,提起掛在馬鞍德勝溝上的長槍,便如發了瘋一般,直朝著周圍儘是精銳甲騎擁簇的謝彥章沖了過去:
「魏帝辱我太甚,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可恨我算計得不夠周全,無法奪回契丹故地,再去指望有朝一日報了國讎家恨,揮軍南下,洗盪中原,卻累害得我契丹社稷將傾...即便我不得善終,死後還要遭世人唾罵,眼下也只有與你們拼了,起碼也要讓天下人曉得,就算我曾叛離故國,可今日也是為契丹而力戰身死!」
謝彥章端坐在雄駿的戰馬上,就靜靜的目視著耶律倍如癲似狂的催馬衝殺過來,臉上仍舊掛著淡漠從容的神情...而周圍大同軍銳騎甲士,則紛紛驅騎向前,呼嘯著催馬衝去,後方也有諸隊騎士派來整齊的隊列,源源不斷的催馬出陣。
廝殺呼喊聲頓時響起,耶律倍雙目滿是血絲,瞪視向迎面截擊過來的一名魏騎甲士,旋即握緊槍桿直刺過去,意圖將對方一槍捅翻下馬...只是他早年雖然曾作為先鋒都統,也曾親自統領騎眾首先進擊,於徵服烏古里人的戰事中斬獲大功,可是隨著後來身份愈發尊崇,作為契丹皇長子又受賜封為人皇王、東丹國主,再加上耶律倍本身更傾向於儒學、陰陽、音律,醫藥之道,多少年來也養尊處優慣了,少年時節磨礪的馬戰身手,幾乎也都撂下了......
更何況一路亡命奔逃而來,也早已是精疲力盡,耶律倍又是怒火攻心,不管不顧而刺出的這一槍,也被迎面殺去的那名大同鎮牙軍騎將瞧個真切,掄起長刀直迎上去,便是鐺!!!!!金鐵相擊的勁響聲乍起,本來便已是氣虛乏力的耶律倍,又頓覺掌心摩擦得劇痛緊綽在手中的長槍,便輕易的被盪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