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你枉遭橫禍,我騎虎難下
李天衢心中念罷,已然緊繃的身子迅速朝前方狂奔出去。如今彼此既然都處在山嶺中地勢相對較高的位置,那個人的弓箭雖然十分厲害,但按說勁力最為強勁的硬弓最大射程一般就在兩百米左右,而有效的殺傷射程應是在一百二十米以內,似他那等神射手的弓箭殺傷範圍就算能延伸至一百五十米左右...方才粗略拿目測估算彼此相距的空間,再疾奔出一段的距離,也能迫使得那個人不得不趕緊追擊上前,重新選擇狙殺的位置。
否則彼此都處於相當的位置,稍微露出身形來,也只能被人當成活靶子!
然而李天衢殊死一搏,要從前面斷坡處縱躍下去也已早有了心理準備。前方峭坡恐怕也有幾丈高的距離,就算有橫生的樹杈可做緩衝,但倘若下方怪石嶙峋,要跳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摔殘或直接摔死......
可形勢萬般險急,如今身處於稍有遲疑便立判生死的絕境當中,哪裡還顧得了那許多!?
終於,狂奔出去的李天衢趁著箭簇施射間的空檔躥出二十幾步遠的距離,又凌空一躍,直衝幾丈高的嶺坡上直跌將了下去。他的身子立刻順著山坡滾路了下去,頓時引得一連串枝杈被撞擊搖動的聲響起,跌跌滾滾,很快的便被疊嶂山林所淹沒......
而在遠處那個擎弓搭箭的反軍將官手中硬弓弓弦發出吱嘎嘎的勁響聲,堪堪又被拉開一半,根據他過人的眼力,也能看出方才這一箭又射空了。
那個將官五官輪廓似乎比尋常漢家兒郎生得更為深邃些,他本來微眯的那隻犀利得猶如鷹隼般的眼睛緩緩張開,眼中倒似流露出一絲激賞之色。
然而身旁有個反軍都頭立刻湊將上前,急不耐的相問道:「安將軍,怎樣?射中那鼠狗輩了么?」
被稱作安將軍的那個漢子沉吟片刻,忽然開口道:「雖說在林蔭障目的山嶺間射殺敵將非我所長,可那個人...竟能躲過我安仁義的三支箭,身手也當真是十分了得了。」
若是李天衢聽到自稱為安仁義的漢子如此說,也必然會激憤的破口大罵。這安仁義射出的這幾支箭,已然將李天衢逼到生死只在毫釐之間的險境當中,可這效力於秦宗權軍中的將官如此說,聽著雖然是誇讚躲過他三支箭的對頭好本事,但安仁義話中的另外一層含義,卻不也是在說若是在地勢平坦開闊的地方憑我弓箭的本事,也必能取你性命!?
安仁義長聲說罷,很快便站起身來,準備奔向坡嶺繼續率部去追擊那個殺了他同僚上司孫儒所部數十軍漢的敵手。然而他剛奔行出數十步的距離,便看見另一撥包抄而至的軍卒,也早已殘忍的將方才那高聲示警的平民身軀大卸八塊。血淋淋的人頭被丟棄在一邊,臉上恚怒扭曲的表情徹底凝固,而無法瞑目的那對眼睛中卻已是一團的混沌。
此人看來也是被擄掠眼見要被屠戮的尋常百姓,只因被那人救下,所以又撞見追殺而至的我軍部眾,再奔走不得,便立刻高聲示意救他性命的那人離去,倒是重義之人,死了倒也可惜了......
安仁義心中念罷,遂立刻又對身旁那都頭問道:「那漢隻身一人,或許只是途徑此處的尋常武夫,身手倒甚是了得,竟能殺數十軍卒逃脫得去。蔡節度歸從大齊,奉陛下(如今黃巢仍稱帝)旨意協同要攻取陳州,而諸道各路唐軍虎視眈眈,說不上何時也將協同而來...如今兵勢緊迫,也正是用人之時,那漢既身手了得,
又為何不招募他投效我軍?莫非是收糧的部曲逼迫得緊,而迫使得那漢子做困獸之鬥,只得與我軍做成對頭?」
在安仁義身邊那反軍都頭聽罷面色一沉,立刻道:「安將軍,那驢鳥殺了數十個弟兄,已無再迴旋的餘地!雖然你我各不統屬,但好歹是同僚袍澤,也都是奉秦節度鈞旨,哨探周遭地界聲息,並『收糧』補給軍需。就算那廝不是唐軍的細作,可既殺了不少兵士,便已斷然做不成一路!而被所殺的多是隸屬於孫儒孫都將管下的軍卒,將軍卻不是要招攏那漢?如此又如何向孫都將交代?」
呵...聽這廝言語,躲過我三箭的那人,多半是撞見到處擄民屠戮的行伍后也被不由分說的圍攻,而稀里糊塗的要被秦節度所部兵馬剿殺...而我卻何嘗不是莫名其妙的便成了反賊?
安仁義嘴上雖不再言語,可心中也不久喟嘆暗付,畢竟本來自己仗著一手精絕的箭術,投軍入伍至秦宗權之弟秦宗衡管領的兵馬中時,當時的蔡州秦宗權,可還是從天下兵馬監軍,總領各路討逆唐軍的權宦楊復光殺敗黃巢兵馬,而被授以蔡州奉國軍節度使的唐朝統軍勛將。
然而奔逃出長安的黃巢反軍出人意表,出商山席捲向河南地界,秦宗權被殺敗一陣后,便立刻易幟倒戈,轉而投向黃巢效力。安仁義就如此稀里糊塗的從受唐朝俸祿的官軍將校,立刻成了與大唐作對的反軍賊首。
而秦宗權所統領的大軍,尤其是他麾下都將孫儒所部兵馬本就殘暴,再轉而投從黃巢之後更是肆無忌憚。而安仁義還算是個統兵的將官,雖然如今受領的軍餉雖也不乏是強搶百姓的血汗家當,好歹還有些選擇的餘地,也不至似尋常兵卒那般習慣了去宰殺開剝,當真把無辜百姓做成糧食......
安仁義隱約的也意識到繼續為秦宗權效力並非是長久之計,然而按他尋思,再降而復叛的倒戈向如今名義上仍忠於唐朝的軍閥勢力,既無門路不說,也極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所以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而聽從秦宗權的軍令行事。
雖然躲過我三箭在山中逃命的那漢可說是血災臨頭,而我的處境,卻又何嘗不是騎虎難下?
安仁義心中尋思,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然再捕捉到李天衢的蹤跡后仍要嘗試一箭將其射殺。但他悶聲不語的再與幾撥部眾往深山中追殺而去,心思已不由又懈怠了幾分。對於是否能射殺了那個膽敢殺害數十同僚兵卒的亡命武夫,也並不是十分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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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安仁義,五代將領。沙陀部人。初從秦宗權之弟秦宗衡,後來於攻打淮南戰事時因內訌秦宗衡為孫儒所殺,安仁義遂降於後來吳國的開國皇帝楊行密,典領騎兵,名冠軍中,與田頵被人並贊稱為「江淮雙璧」。后與田頵攻取常州擒孫儒,被封為潤州刺史,后遷升團練使、檢校太保。卻因與田頵投契義重,而田頵通好於朱溫之際協同舉兵叛亂,后兵敗後退保潤州,城陷被俘斬於廣陵。
而後來在吳國軍中按史載「吳之軍中,推朱瑾善槊,志誠善射,皆為第一」,可是安仁義卻曾放話「(米)志誠之弓十,不當(朱)瑾槊一;(朱)瑾槊之十,不當(安)仁義弓之一」,雖然有自誇之嫌,但是後世也有種說法,認為安仁義堪稱五代十國第一神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