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主
奎總管頂著張笑眯眯的胖臉去見了夏管事,他一出來,夏管事便知侯爺沒猜錯,果真是靜王府的人。儘管奎總管說得含蓄,他們此行另有要事,不便相見,可夏總管心裡明白,人家這是不想見。堂堂靖安侯的面子也拂,他還不能說什麼,客客氣氣地作別,一點功夫也不敢耽擱回去復命。
靖安侯本來也沒指望能見著,故而並不惱火,只是命人去給雪夫人說了一聲,靜王府里那一位畢竟是她的舊主人。
雪夫人在府中的地位有些特殊,聽了沒什麼反應,依舊不露面,但一整日都沒用飯。
入夜後一道人影悄沒聲息出了靜園,月光下依稀看得出那是個女子。她身形矯健,竟是有功夫在身,躍行在屋頂牆頭之際,快速奔跑著,約摸小半個時辰后才來到芙蓉園。
芙蓉園裡還有幾處燈火未熄,她直接奔向閑字一號院,未入院牆已被人攔下,兩相過了沒幾招,她只得退後幾步,向屋中傳聲道:「小王爺,春雪前來拜見。」
西廂房的門開了,出來的是奎總管,他被動靜驚醒,穿了衣賞出來查看。聽到「春雪」二字,心下瞭然,看了看那邊仍是緊閉著的房門,無奈地道:「春雪,你怎麼來了,主子爺不會見你的。」
「春雪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就算是小王爺不見我,我也是要來的。」她緩緩摘下面罩,露出一張凄清的臉,正是雪夫人無疑。
「唉,你這是何必。」奎總管嘆了口氣,再次趕她走。
雪夫人急道:「春雪不為別的,只是想幫到王爺,小王爺此行要不要春雪相幫?」
「沒事,就是來找個人,已經找到了。」奎總管沒什麼心機,再說春雪曾與他們有著很深的情誼,也沒什麼好瞞的。
雪夫人沉吟道:「找人?奇怪,靖安侯此行似乎也是在找一個人。」
屋裡頭突然有人摔碎了杯子,奎總管嚇得臉上的肉一哆嗦,趕緊道:「他的事與咱們無關,主子爺說不日便要起程回京,你還是快走。」
「春雪自知無顏再見舊主,但求您告訴我,王爺他是否……」
話未說完便被人撲上來架走,她不敢高聲叫喊,低泣著任兩名大漢拖著她扔出了芙蓉園,跪坐在地上淚流不止。
夜半,她帶著一身露氣回了靜園,在房外駐足。走時她並未點燈,此時房內卻有光亮,她心跳快了幾拍,推開門進去,只見是靖安侯爺以手支頷,面朝著門口等她回來。
「你回來了。」周叢嘉立刻抬起頭,一眼便出她的疲累。
雪夫人邊脫身上的夜行衣,邊不在意地答道:「侯爺還未安歇?」
他等的耐性盡失,柔綿的聲音里有絲焦躁:「我猜你夜裡要出去,特意等你。」
「侯爺有心了,妾身實在感動。」她回眸一笑,邊換衣服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春雪,你後悔嗎?」
這句話讓她的動作突然停下,良久才笑著問道:「侯爺今日是怎麼了,我生來命便不由自己做主,從前年少無知,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王爺的身子怎能來江南,來的定是小王爺,」周叢嘉大膽設想,「我來之前陛下曾提起過靜王之疾,言語中頗有憂意,難道不大好了?」
「妾身已幾年沒見過王爺,料想這次小王爺來江南與此事有關。」侯爺想知道什麼,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侯爺來江南不也是另有目的嗎?
「你連這也知道,果真不愧為……」他的聲音漸低「若是你有線索,不如告訴我一些。」
「侯爺的私事妾身不會插手,其實沒有什麼放不開的,人就是執念太多才會有種種煩惱,如你如我……」不知這些亂七八糟地會不會扯開話題。
雪夫人一怔,隨即用笑掩去情緒,素手搭上他的肩,輕輕靠著他道:「妾身是累了,侯爺今晚可要歇在這兒?」
雖是相詢,卻含著□惑的意味,她的手已靈活地滑進了周叢嘉微敞的衣襟,使得他呼吸漸重,未幾忍不住一把將她攬入懷裡,揉捏著手下的柔軟,低低地道:「春雪,你回回心裡難過便得要我,叫我好生為難。」
雪夫人兩三下拉開衣帶,扭動兩下便抖落衣衫,露出一身如雪般的肌膚,此時微微泛著紅,顯是已經動情,她向後仰倒,閉上眼嘆道:「侯爺,妾身是你的,是你的……」
夜燭滴淚,終燃盡熄滅,正擁著雪夫人熟睡的周叢嘉忽然驚醒,出了重重冷汗,他坐直身子大口喘氣,雪夫人慵懶地坐起來靠在一邊,象是早已習慣他這種模樣,待他平息后才道:「侯爺夢見什麼了?」
「我也不記得,只是突然醒來,心裡難受得緊。」
雪夫人起身倒了杯茶,她不喜有人守在房外,故從無人守夜,茶是冷的,周叢嘉接過來一口飲盡,嘆了聲道:「或許年紀大了,睡也睡不好。」
兩人重新睡下,各懷心事,周叢嘉想到這次來江南的真正目的,這麼多天毫無頭緒,他開始有些急和躁。真要繼續找下去嗎?已經過去了九年,又象是過去了一輩子那那麼久,他以為那些已經成了前塵往事,誰料到今日冒出來擾亂他的思緒。
許是觀望的人漸漸想通,考女官並非壞事,連日來到府衙報名應試的女子日益增多,到收榜那日,已有百多十人。這讓淮安知府蘇清齊欣喜不已,接下來便是察查應試女子的身份,官吏要核查每個人的身家是否清白,言行是否有失,典官則忙著清查籍冊,看所報年齡是否屬實,是否有人冒名頂替,凡賤籍者不允參考。
雖是頭一次舉辦這樣的科考,但卻不是倉促行事,京中早已下了章程,條條說得極清,各州府只需按章辦事即可。此次還派出了內廷官前往各地州府衙門,主持監管各地的預考,待預考結束后,由內廷官統一帶往京城,屆時將有專門的衙司安置她們,待來年正式考取功名。
眼下已是四月,離五月預考不足一個月,淮安城裡處處飛著漫天的潔白柳絮。此時,靖安侯已踏上了回京之路,因玉清娘傷勢反覆,不能隨行,他只得交待若是傷勢愈痊便立刻前往京城,心有不甘地走了。
薇寧正望著封長卿臨走時送來的一堆書本,惟有嘆息。
聽說靖安侯終於見了封長卿一面,對他頗為賞識,應下回京後為其在軍中謀職,當年「小周郎」最出色的並非文才,而是他曾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少年將軍意氣風發,若非後來封了侯離開軍中,如今怕不止這些成就。
封長卿最近安生了許多,再不在外流連,封伯行老懷甚慰,以為是自己終於將頑石感化,當他明白了自己一番苦心。得夫人暗中指點后,他才知這個浪子對玉家那個小表妹上了心,頓時哭笑不得,直接打發他入京候職。封長卿當然反對,他還等著五月薇寧應試的結果,著了魔似地往靜園去。
只是靖安侯一走,薇寧便同玉清娘回了梅庄,封長卿撲了個空,他想去梅庄找人,卻又怕魯莽壞了薇寧的事,只得悻悻離去,臨行送了許多書到梅庄,指名送於表姑娘。
這些書薇寧沒來得及看,剩下時間不多,她尚需將梅庄的事安排妥當,莊子里的事有四婢,生意的事有各處掌事,屆時她再往封家送信,只說有事外出,他們自會照應著。
青琳與挽玉正聽著虹影講淮安府的趣事,她們幾個是薇寧身邊的得力人,雖各司其職,卻是一塊長大,向來感情極好。待聽到「小周郎」還有美輪美奐的靜園時,挽玉不由驚嘆:「果真有那樣的地方,那樣的人?」
她推了推青琳,又道:「我就說咱們應該跟去的,下次你別攔我,哪怕求也要求主子帶咱們一塊去。」
青琳微微一笑,不去理她,又問了些女科之事,心時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怎麼了,幹嘛不說話。」挽玉覺得奇怪,問了兩聲沒迴音,便又與虹影興緻勃勃地討論起女科有沒有武舉:「都知男子科試分文武兩種,不知女子可會有武試?」
挽玉拍手道:「你功夫好,若是去了一定中舉。」
「自然,漫說是女子武舉,便是男子的我也不怕,哼。」她只是說說罷了,這科考並非誰想去便能去的。
蟬心慢慢走過來,站在一旁聽了會兒,心裡想著莊主剛說的那番話:「蟬心,若是我離開這裡,梅庄就交給你們了。」
「婢子以為,即使主子去考女科也應帶著婢子同往,再不然青琳與挽玉也要帶一個,怎能沒有人服侍呢。」
「你忘了,葉薇寧是梅庄莊主,帶著你們自是沒有人疑心。可是葉薇只是玉清娘的遠房表妹,與梅庄無親無故,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身邊卻總著跟莊主的丫鬟,你說別人會怎麼想?此去京城,你們幫不上忙。」
蟬心咬著唇,她不知該說些什麼,這一年她早有所覺,主子將庄中大半事務交與可靠之人管事,命大家各司其責,就算是她不管事,還有封家管著。
到底要去京城做什麼事呢?很多時候,她看不透這個主子。
五月榴花紅,受人矚目的女科預考也開始了。
百餘名報名應試的女考生,經過州府衙門的種種核查,最後有資格進考之人不過三四十名,那些年紀老大,又或者容貌有缺陷者被涮下不少。
應試的地點選在官學的院舍,三日前便給官學的學子們放了幾天假,不然到時滿院女子,任誰也無心向學。
來應試的女子家境大都差不到哪兒去,一大清早,官學的大門外便停了許多輛馬車,皆是送自家女子來應試的。但也不乏來看熱鬧的閑人,圍在一處對每個穿黛青絲袍的女子指指點點。
今日來應試的女子全都手持一張特製的名貼,上面有自己的名字,籍貫,年齡,還有知府親蓋的印章。這張名貼是核查完后便送到了每個應試的女子手中,應試當日惟有憑此貼方可進入府院。隨名貼一同送到有應試資格女子手中的,尚有一套黛青絲袍,應試者當日必須著黑袍入內。
官學的院舍已有些年頭,院子里種首不少高大的樹木,幾條長長的甬道連接著各個學院,此時門外和各條甬道都有官差把守,不得隨意走動。
薇寧靜靜地站在院子的角落裡,低垂著頭,在滿院黛青色的應試者之間毫不起眼。
剛剛在院門外一女子哭天搶地,圍者甚眾,議論紛紛,原來是她將那張名貼遺失,失卻了應試資格。其實並非無法證實她的身份,而每名應試者的資料都詳細記錄,只要兩相對照便可過關,但她仍是不得入內。
進來的這些女子莫不撫胸心驚,原來應試如此嚴格,大家互看一眼,發現並不只有自己心中惶恐,於是生疏少了幾分,忍不住輕聲議論。
「我娘非要我來,原來一點也不好玩。」說話之人頭梳雙鬟,扎了條帶有幾個小銀鈴的紅色髮帶,看起來調皮可愛。
「你還好,我爹爹要我必中,不然就將我嫁給個窮酸書生。」
「我怕……不如現在回去算了。」
薇寧垂著頭,聽得面露微笑,可卻被人扯住袖子問道:「你在笑什麼?」
正是那個扎紅色髮帶的少女,她一臉好奇,見薇寧抬起頭,又贊道:「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突然一道冷哼□來:「嘰嘰喳喳煩得要命。」
聲音雖然不高,可這邊幾個人都聽得清楚,一齊朝後看去。說話的女子也是身著黛青絲袍,態度甚至是倨傲,她長相不俗,一頭青絲束在腦後,用一支小小的金簪子壓發,這會兒見幾人齊齊望她,皺眉將臉扭過一邊。
時辰已到,知府大人與內廷官相攜而至,方才還微有嗡嗡聲的院子里一下子肅靜無聲。
蘇清齊在場間一掃,目光在薇寧身上頓了頓,清清嗓子說了幾句,無非是做了番勉勵,倒是那位自京城來的內廷官說得很嚴厲:「諸位莫要小瞧了這次的應試,陛下仁慈,優者皆可入京再試,並不限名數,但憑的是真才實學。五月之後,隨我入京的或者會是諸位都有,也可能是我一個人來,一個人回去,謹望諸位莫切記在心。」
他聲音不大,卻響徹在每個人心頭。
之後便由差役領著眾人進了東邊一間講室,裡面早已擺放好桌案,每張桌案上準備著筆墨。薇寧隨意在張桌案前坐下,恰恰與那個神態倨傲的女子相鄰。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