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糖

蟹糖

漫漫輕雲月光微露,今夜國師府里難得熱鬧,正廳里燭火通明,四位主人齊聚用膳,國師一向事忙,偶爾會借同桌用膳來加深與弟子之間的感情。

天恆等三人到拜在國師門的時間不一,入府時年齡大都十一二歲,已知事曉理,深知養恩親恩深如海大如天,對國師也是極恭敬。尤其是天恆,他是國師親手撫養長大,焓亦飛與鳳梧入門晚,到他二人入門后,國師將大部分的教養責任交給了天恆,所以待他也最為親厚。

此時他正憂心地看著國師,十日前從江南回來了一個人,不知帶回了什麼消息,自那日後,國師就召回了派往各地的暗探,除了處理公事或進宮,便將自已關在房中誰也不見。

天恆雖然視國師為尊,但對他來說,國師依然神秘到了極點。每個人都有過去,區別在於有的人將過去埋藏得很深,天恆猜自己的師尊定然有著非比尋常的過往,這幾年國師不斷往各地加派人手,為了找一個人,那個人對國師來說很重要。但想在茫茫天地間找人太不容易,雖然從未曾有過消息,但總沒放棄過。如今既然國師放開手,肯定是那個人已經找不回來了。

國師吃得很少,雖然那張從不卸下的面具並不影響用飯,間或問起弟子們的起居,三人皆恭恭敬敬地停箸答話。

焓亦飛最近收斂了很多,不再象往日那般在京中遊逛,若天恆有事交待下來,也盡心儘力辦好。他是三人中話比較多的,見場面太過嚴肅,舉杯輕啜了口酒,道:「師尊不覺得人少用飯也有些冷清嗎?我看大哥是時候成親給咱們府里添人口了。」

天恆皺眉不語,只當沒聽到他的調侃。

焓亦飛並不氣餒,繼續道:「我是為大哥好,再說你不成親,我們做兄弟的不好趕在你前頭,是不是,鳳梧?」

鳳梧眨眨大眼,如今他成了府中唯一的閑人,天氣變冷后他愈發地懶了,窩在房裡床都不怎麼下,今日不得不動動身子來陪師尊用飯,已是十分地辛苦。此刻被人點了名,他遲鈍地想了想道:「二哥說得是。」

「若是你有了意中人,師尊定然會替你做主辦喜事,不用管我成不成親。」

天恆終於開口,看向鳳梧的一個眼神便讓他改變立場,點頭道:「大哥說得也有理。」

說起來最近焓亦飛為了三京館一名女學子惹得德榮公主心中不快,幾次在秋霖館生事也沒能將他逼得現身,全由天恆勉力應對過去,難道他竟真改了之前的惡習,打算專於一人?

天恆疑惑的看向焓亦飛,他卻笑而不語。

國師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前葉薇身邊有人盯著,自然知道自己的二弟子糾纏著葉薇。想到她的名字里也有個「薇」字,想到她會左手書寫,想到她「梅」字少的那一劃……

回到叢蕪居,國師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處理公務,只是看到案頭放著的玉鎖片時,他禁不住拿起來,輕輕摩挲著。

江南回來的人是帶著這個玉鎖片回來的,以及一個令他心如死灰的消息。玉鎖片的樣式玲瓏別緻,中間雕刻著鏤空的花朵,還有長命百歲的字樣。背面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有他親自鐫下的一行小字:薇花勝得玲瓏心。

若是她活著,今年已有十八芳齡。鎖片的主人卻未能長命百歲,查探此事的人回道,**年前有個外來的孤女凍死在了壽春城外的破廟裡,身上唯一值錢的玉鎖片也被人扒去,輾轉賣到丹陽。

每年冬日各地都會凍死些乞丐流民,運氣好的官府會出面安葬,運氣不好就成了野狗野狼的食物。那孤女運氣不錯,扒了她玉鎖片的人沒有讓她暴屍荒野,而是將她埋在荒山上。國師派去的人循著過了不知多少手的玉鎖片一路追索到了壽春,甚至查到了當年埋屍的地方,最後只挖出來幾根殘骨,驗明確是個女童的骸骨。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薇娘的下落,起初也有零星線索,經年之後再難有任何消息。壽春是個江南小城,與奉都山水遠隔,當年薇娘不過是個未足十歲的孩子,怎麼走了那麼遠?又受了多少苦?

長夜似乎沒有盡頭,國師難以入眠,鎖片玉質冰涼,良久也未能被他捂得溫熱,反讓他覺得指尖寒意陣陣。

尚未到菊花開盡之時,奉都已是一片蕭殺之意,就連平時最熱鬧的前門大街也少了往日的喧鬧。街東頭最大的茗冠茶鋪里,薇寧正喝著專為客人沖泡的聞香清茶,打算挑些茶葉回去。

今日安休,她抽空去了趟胭脂小鋪,照例給了幾塊梅餅銀,換了幾個小巧的胭脂盒,大概用到明年也用不完。胭脂小鋪雖然看起來又小又破,平日客人也少,但是制出來的胭脂倒還算是上等,她用不完可以送人,只是如今蔣顏兒與容若蘭同她生分了許多,怕是不會用自已送的胭脂。

三京館的女學子們近來都在躲著薇寧,似乎與她多說兩句便會惹得眾怒,就連每十日一次去六部見習也不願與她一組。

倒是劉司正待她真正親熱起來,見到她處境尷尬,常借口尋她抄書算術,拘著她在房裡極少出門,倒免去了許多尷尬。今日她打算包些好茶回去送與劉司正。

「薇兒,你也在這裡!」

茶鋪里本來寂靜無聲,焓亦飛一嗓子打破了平靜,薇寧咽下口中的清茶,轉頭一看,焓亦飛旁若無人地走過來,一臉張揚的笑意。

「焓二爺來了,快請坐。」店夥計十分有眼色,將他引至薇寧身邊的茶座坐下,茶也跟著飛快地送上來。

前些日子他傳說說國師要見她,可是之後便沒了消息,白白讓薇寧的心提了好幾天。今日相見不知是真巧還是假遇,薇寧客氣有禮地道:「焓公子。」

「沒想到在這裡也能碰上,呆會兒要去哪裡,不如我送你?」

「不必了,我正要回學館。」說罷掏出銀兩,招呼夥計道:「將方才的雲霧茶包起來。」

夥計先送上的是焓亦飛早在此處定好的茶葉,用不菲的雕花木盒裝著,薇寧盯朝盒子看了兩眼,裝作不在意地問道:「怎麼國師府買個茶葉還要你堂堂二公子當跑腿嗎?」

「這是天恆前些日子定的,剛剛路過此處,忽然想起便來拿了。」

薇寧有些失望,可是一想就算知道這茶葉是給國師定的又能如何,難道她能掀開往裡面下點毒嗎?她接過店夥計拿來的茶葉,邊往外走邊拒絕焓亦飛要送她回去的提議。德榮公主那隻冰冷的手,還有學館近日的風言風語,讓她壓根提不起來興緻與此人打交道。

茶鋪外薇寧一眼就看見有個賣蟹糖的擔子,幾個孩子正圍住小販看他做蟹糖,她不由自主湊了過去,看他拿著銅勺勾勾劃劃做出來一個個蟹糖。

這是奉都的孩童們最愛吃的零嘴,每到天涼才會有,因做出來的樣子象螃蟹一樣,才被人叫做蟹糖。

「這是蟹糖,裡面摻了薑片,你在江南沒有見過。」

江南的點心都小巧精緻,眼前的蟹糖粗粗用糖漿澆在薑糖塊上,胡亂扒拉幾下就是蟹腿,這樣粗劣的吃食曾是她幼年的最愛。

焓亦飛摸出塊銀子扔給小販,小販咧開嘴,有些為難地道:「爺,怕是這些全做好了也用不完這銀子,小的找不開……」

「餘下的賞你。」

他將做好的幾塊蟹糖遞過來,薇寧笑了笑沒有拒絕,對那些圍在擔子一旁的孩童道:「我吃不完這麼多,剩下的全都分給他們。」

孩子們歡呼著撲過來,薇寧拿起一塊蟹糖輕輕咬了口,眯著眼睛想,果然還是原來的味道。

國師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遠處那個笑得十分開懷的女子,眼裡有一簇火苗閃動。

她居然也喜歡吃蟹糖!

若非有面具遮擋,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出賣內心的苦痛糾結。一邊提醒自己薇娘已經死了,連屍骨也已找到。一邊又剋制不住地想,若是他願意,似乎還能有一個活生生的女兒。

天恆也在車裡,他並不知道國師是看到蟹糖擔子才會讓車夫停車,可他記得自己在這間茗冠茶鋪定了上好的茶葉孝敬師尊,焓亦飛自告奮勇要當跑腿的,誰想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了兩個人。那名女子是三京館的葉薇,師尊曾動用內衛的人手監視她、查探她,甚至救她。

「師尊,是否叫二弟回來?」

國師緩緩地搖頭:「不用!」

往日他懷疑此女的身份時有所防範,只留意有關她的一切消息,眼下再不用去懷疑她,反倒記著她的好處,樣貌好才學佳,難得知道上進。出身寒門怎麼了,憑他的能耐,足以讓她的身份地位變得被世人所尊崇。

但是,真要這麼做嗎?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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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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