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仙6

家仙6

那貓鼻子在夜色下看不到白天能看到的白氣。

姥爹呼喚了許久,見躺在貓鼻子旁邊的小米沒有半點動靜,於是將耳朵貼在貓鼻子處聽了一會兒。

這回他沒有聽到小米的呼吸聲,卻聽到了貓的呼吸聲。貓的呼吸聲很輕微,似乎它已經睡著了。

「小米,小米,快出來!」姥爹大聲喊道。

一隻烏鴉被姥爹的聲音驚到,哇哇哇地叫著飛走了。

姥爹摸了摸小米的手,她的手已經變涼;又摸了摸小米的額頭,也是一片冰涼。鼻息已經微弱到幾乎沒有。

「哎,這樣叫她是沒有用的。這貓靈山不醒,她就出不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那是家仙的聲音。

姥爹轉過頭來,看到了一臉慈祥的家仙。

「你……你出來了?」姥爹驚喜不已,沒想到家仙能這麼快就走出那個人的鬼門陣。

「我雖然沒有你的玄黃之術厲害,但是狼吃肉,蚯蚓吃泥,各有各的所長呢。別說我了,快點把小米的魂叫出來吧。」家仙說道。

「可是我叫不醒貓靈山……」姥爹無奈道。

家仙道:「你有時候厲害得讓人仰慕,有時候無用得讓人嘆氣。別人不理解,我可理解呢。你的魂魄都是魂轉化來的,只有善,所以造成這樣的窘境。」

「這麼說來你有辦法?」姥爹迫不及待地問道。

家仙道:「當然有,不過是些雞鳴狗盜的小伎倆。」說完,她又從腰間的兜里摸。

「還用地虱子?這貓靈山可不是那些鬼手,不會貪圖錢財的。」

家仙果然從腰間掏出一把地虱子來,得意洋洋道:「它們可不只是地虱子。它們倒進水壺裡,就是治療骨傷的葯。」

姥爹點點頭。上次尚若然碰到她就是不清楚她的意圖才將地虱子倒掉的。

家仙又說:「它們撒在鬼門關,就是過路錢。」

姥爹點頭。剛才多虧了她的「過路錢」。

家仙將地虱子放在貓鼻子處,神秘兮兮道:「它們堵在貓鼻子里,就是……」

姥爹恍然大悟。這貓靈山雖然叫不醒,但是如果鼻子被東西堵住的話,必定因為通氣不暢而醒過來。就如一個人如果睡得太熟叫不醒,你捏住他的鼻子,他就會因為通氣不暢而醒來。

果然,家仙的話還沒有說完,姥爹就聽到貓鼻子處發出「哼哧」一聲,堵在那裡的地虱子被一陣氣霧衝起,如同燃燒的煙花一般撒在了空中。

叫花子的水泥墳墓太沉重,貓靈山的鼻息吹不動,所以貓靈山被憋死了。而家仙手裡的一把地虱子沒有那麼重,沒有那麼結實,所以被貓靈山的鼻息噴出。

這時候貓鼻子處的白色霧氣也噴了出來,如同燒開的水壺冒出的熱氣。

姥爹見貓靈山有了動靜,估計貓靈山已經醒了,於是繼續呼喚:「小米……小米……」

家仙也湊過來輕聲呼喚:「小米呀……馬秀才來了……你快點出來吧……」

白色霧氣慢慢淡去,貓靈山應該是又慢慢地陷入了睡眠。

姥爹的心跟著一點一點變涼。

家仙站在姥爹身後,不停地呼喚,像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呼喚貪玩的孫女兒回家。即使如此,但這樣的聲音在寂靜的貓靈山來回飄蕩,還是有幾分詭異的氛圍。

這時,一條淡灰色的煙霧爬到了小米的臉上。在它沒有到達小米臉上之前,姥爹無法在朦朧的夜色里看到這條蚯蚓一樣的煙霧。

「她來了!」與此同時,家仙也看到了那條淡灰色的煙霧。

那條「蚯蚓」蜿蜒地爬到了小米的鼻子上,猶豫了片刻,然後從小米的鼻孔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小米的臉亮白了許多,彷彿誰在她的身體里點燃了一盞燈,而她的臉就如窗紙一樣被光亮覆蓋,滲透了一些出來。很快,小米的手也亮白了許多。她身體里的光亮正在抵達所有的部位。

「小米……小米……」姥爹仍在小米身邊輕輕呼喚。

「嗯……」小米從鼻腔里發出了聲音,好像有點難受,又好像比較舒適。這聲音跟姥爹以前聽到小米在睡夢中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家仙長吁一口氣,說道:「她醒了。快抱起來吧。」

姥爹急忙跪爬著將小米抱起。姥爹看到她的頭髮正在由油膩變得乾燥,由黏著變得分散,耳朵也不像發皺的木耳一樣了,嘴唇漸漸回復血色。

家仙在姥爹身後囑咐道:「她現在跟你一樣了,只有魂,沒有魄。這樣其實不好,你以後要幫她培養出魄來。」

家仙其實說得不對。那時候姥爹魂魄俱全,只是魄也是從善性的魂中逐漸分離出來的。

姥爹曾跟九一道長討論過魂與魄的關係,到底是先有魂,還是先有魄。其實討論的另外一個層面的意思是到底先有善還是先有惡。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善良的人因為遇到社會的黑暗才生出惡來;也有人說應該是「人之初性本惡」,人小的時候都會搶東西,捨不得與別人分享,要不到就哭,這些都是惡的表現。姥爹和九一道長沒有討論出一個結果來,但是他們最後都認為,魂可以生成魄,而魄也可以生成魂。

那時候姥爹的阿賴耶識還沒有蘇醒,不知道自己就是分離了魂魄而來。要是那時候他已經記得前世,就不會跟九一道長有這番討論了。

「是的。在她生出完整的魂魄之前,我不再會讓任何有威脅的人靠近她!」姥爹咬牙切齒道。

家仙沉默不言。

姥爹抱著小米站了起來,朝來時的路看了一眼,說道:「待我把小米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之後,我會再來找他算賬的。」

家仙問道:「你不知道剛才那個阻攔你的人是誰嗎?」

姥爹道:「似乎有一點點熟悉,但無法得知具體的信息,不能確定是誰。」

「也是。你跟那麼多的人和鬼打過交道,誰知道是哪一個來報復呢?我一直在你家裡,很少出來,即使我見到恐怕也不認識。能召喚這麼多鬼魂來組成鬼門陣的人,實力不容小覷,你要小心才是。不過這也可以篩選一下可能的人,你想想,你認識的又可能成為仇家的人有誰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家仙說道。

「難道是澤盛不成?」姥爹早就有這個猜想,但他早就知道澤盛潰敗之後逃到日本去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是。

可是聽家仙如此一說,姥爹又忍不住大膽猜測,莫非澤盛從日本回來了?這世上確實只有他才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對付他和小米,也只有他能召集那麼多的鬼魂。

「澤盛?」家仙問道。家仙是家建立起來之後才會慢慢出現的,她一時之間了解不到那麼多的信息。

「我現在也是猜測而已。不說了,我們先回去吧。」姥爹擔心那個人追上來,對小米不利。

於是,姥爹和家仙急忙回了畫眉村。

第二天,姥爹將小米送到了馮俊嘉家裡。

姥爹將馮俊嘉拉到一邊,說道:「昨晚我帶小米回去的時候,遇到了許多鬼魂。它們跟你那次遇見迷路神一樣,想將小米帶走。為了避免它們得逞,我想以後白天讓小米在你這邊,晚上讓小米去我那邊。你覺得怎樣?」

馮俊嘉親身經歷了那些事,自然對姥爹的話深信不疑,立即點頭道:「當然可以!只要她不被那些不幹凈的東西侵擾,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呢?我去跟我妻子和父母說說,讓他們也同意。」

馮俊嘉很快就將顏玉蘭和他父母說通了。

自那之後,姥爹天天在夜色降臨之前去馮俊嘉家,將小米帶到畫眉村來,第二天一大早又將小米送回去。

那時候我媽媽已經有好幾歲了。姥爹平時很疼愛她。但是那段時間裡,姥爹常常晚上抱一個小孩子回來,早上抱著那個小孩子出去。媽媽看到姥爹這樣,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那時候媽媽並不知道小米的事情,常常因為覺得姥爹忽略了她而暗自不高興。

終於有一次,媽媽忍不住了,她在一個清晨早早地攔在門口,不讓姥爹出去。

「爺爺,你為什麼喜歡別人家的孩子不喜歡我?」媽媽站在高高的門檻上這樣質問姥爹。

姥爹抱著小米,彎下腰,笑眯眯地對年幼的孫女說道:「嗨,怎麼能這麼說呢?爺爺當然喜歡你,你是爺爺的心頭肉啊!她跟你不一樣,爺爺喜歡她,是另外一種喜歡。你以後就知道了。」

「騙人!喜歡就是喜歡,什麼叫另外一種喜歡!」媽媽不能理解姥爹的說法,認為姥爹在騙她。她展開雙手,可是手不夠長,一邊可以摸到門框,另一邊還差一段距離。

姥爹就從媽媽攔不住的間隙里迅速溜出去了。

媽媽看著姥爹遠去的背影,氣得淚水滾落。

但姥爹回來的時候找到我媽媽,做了一個鬼臉,說道:「還在生我的氣啊?」

媽媽不理他。

他便拍了拍衣兜,說道:「來看看我兜里多了什麼東西?」

媽媽見他的衣兜比平時要鼓起許多,便伸手去摸姥爹的兜,一摸就摸到了幾顆硬邦邦的包著塑料紙的東西。媽媽就喜笑顏開了,她知道,那是那時候特別難得的糖果。那時候糖果只能在過年辦年貨時才能吃到一點,平時平常人家是不會買這些東西的。

媽媽將他兜里的糖果摸得乾乾淨淨,然後剝開一顆放進嘴裡,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在口裡發散開來。

「好吃嗎?」姥爹問道。

「好吃!」

「還生爺爺的氣嗎?」

「不生氣了!」

「哈哈哈哈!」姥爹就高興的將我媽媽舉起來,舉得很高很高。

媽媽後來回想,在那物質非常缺乏的年代,要在平常的日子裡弄到糖果非常不易,不知道姥爹當時是從哪裡弄來那些安慰她的糖果的。姥爹要弄到這些東西,必定費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心思。

等我出生后,每次我回到畫眉村,我舅舅便將我舉起來,舉得很高很高。我媽媽說,舅舅就像是當年的姥爹,而我像當年的她。

等我長大后,畫眉村的人又說我有些像我姥爹。

時間就像一個怪圈,看著滾動流逝了許多,卻又似乎從來沒有變化過。

在姥爹接送小米的那段日子裡,媽媽經常能得到甜津津的糖果。姥爹在照顧小米的同時,還要照顧到小孫女的感受。

竹溜子那段時間倒是清閑得很,每天除了跟姥爹抽一頓煙之後便杳無影蹤,不知去向。在別人家鬧鼠災的時候,外公家倒是從來沒有鬧過鼠災。

接接送送了很長一段時間后,顏玉蘭有了反對意見。她自己不說,叫馮俊嘉跟姥爹說,這一段時間小米沒有什麼異常,看看以後能不能不這樣接送了。畢竟小米是他們的女兒,總被姥爹這樣接過去,難免有人會說出不三不四的流言來。

姥爹問道:「說什麼不三不四的話?」

馮俊嘉尷尬道:「說什麼小米其實是你的女兒之類的……」

「真是混蛋話!」姥爹生氣道。

「其實……顏玉蘭她自己也不願意了,她太想女兒了,晚上經常夢魘,夢到小米來敲門找她,說不願意在畫眉村過夜。」馮俊嘉說道。

「還有這回事?」姥爹驚訝了。別人說三說四,那是沒有辦法的,又不能去堵住人家的嘴。但顏玉蘭夢見小米說不願意在畫眉村過夜,這讓姥爹非常意外。有些夢是沒有意義的,有些夢則可能是託夢。姥爹心想,莫非小米厭倦了這樣在畫眉村與這裡之間奔走,而說出這樣的話來?

於是,姥爹問馮俊嘉:「她做夢夢到的細節可以跟我說說嗎?」

馮俊嘉說,就是幾天前,顏玉蘭忽然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常常晚上聽到屋裡有動靜,聽到小米的聲音。等她一睜開眼,就看到小米站在她的床邊,一雙水靈靈的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她看到的小米比她女兒要大幾歲的樣子,但是她即使迷迷糊糊,也清楚地感覺到那個站在床邊的人就是她的女兒小米。

小米見她醒來,就喃喃道:「媽媽,我不要在畫眉村過夜,我要回來。」

顏玉蘭頓時心裡非常酸楚,哭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馮俊嘉聽到顏玉蘭的哭聲醒來,忙問是不是夢到了什麼。

顏玉蘭道:「我夢到小米了,她就站在這裡,說要回來過夜,不願意在畫眉村了。我想她是認生了吧?不然我們跟馬秀才說說,叫他不要再把小米抱走了吧?」

馮俊嘉安慰道:「不過是夢而已,馬秀才要把小米帶到畫眉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安撫顏玉蘭平靜下來,然後繼續睡覺。

馮俊嘉以為這樣就過去了,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里,顏玉蘭夜夜驚醒,醒后就哭。她甚至大哭道:「這不是夢!是小米的魂魄回到家裡來了!她求我不要讓馬秀才帶她走,她要留在家裡!」

「你是太想女兒而已,這都是夢。」馮俊嘉安慰道。

顏玉蘭搖頭道:「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真的!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感覺到她!太真了!也許真的是她的魂魄來了!」

馮俊嘉道:「她的魂魄怎麼會跑回來呢?應該是你的幻覺吧。」由於之前有樑上仙的事情,馮俊嘉以為妻子心裡還留有陰影。

顏玉蘭哭泣著說道:「不管怎樣,你跟馬秀才說說吧,不要把小米再抱走了。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你做父親的不知道做母親的苦……」

「可是……」馮俊嘉為難道,「不說馬秀才在你懷孕的時候為小米付出了多少,這話說出來會不會傷了他的心。就是小米留在家裡,我們也不一定能保護好她啊!上次我就差點讓小米走了家,你忘記了嗎?」

顏玉蘭幾乎崩潰,拉住馮俊嘉的衣服哭道:「我怎麼不知道這些道理?但是我現在心如刀絞啊……她是我的孩子,卻不能留在我的身邊……」

馮俊嘉被她說得心寒,只好妥協道:「好吧,好吧,等馬秀才來了,我找機會跟他說。」

姥爹聽馮俊嘉說完,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這必定是小米的魄在作祟。她故意晚上偷偷來到這裡,讓顏玉蘭分不清現實和夢,讓顏玉蘭崩潰,讓顏玉蘭迫使姥爹將小米留在這裡,而她就有機可乘了。姥爹記得她最後一次離開小米身軀的時候帶著恨意的眼神。或許那時她就知道姥爹要將她驅逐出去,而她自知無法抗拒,所以暫時退讓,等以後尋機報復。

姥爹沒有將趕走小米的魄,移入小米的魂這些事情告訴過馮俊嘉和顏玉蘭,所以顏玉蘭認為來到家裡的是小米的魂魄。她並不知道,那只是小米的魄而已。姥爹不好說明情況,又不好直接拒絕顏玉蘭,思前想後,左右為難。畢竟小米現在是他們的孩子,而姥爹自己沒有任何身份和理由一直將小米留在身邊。

馮俊嘉見姥爹半天不吭聲,以為姥爹生氣了,於是改換口氣說道:「馬秀才,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孩子她媽讓我受不了。要不晚上你還是帶走她,白天送過來吧。」

「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姥爹嘆氣道,「既然這樣,那就如了顏玉蘭的願吧。不過我得在你們家借住幾天,守在小米的附近。」

馮俊嘉立即回答道:「那沒問題!」

但姥爹心裡清楚,接接送送不是長久之計,在這裡借住其實也不是長久之計。萬一這段時間裡小米的魄不出現,他在這裡住著也不像話,何況家裡還有尚若然會指指點點。可是眼下除了這麼做,沒有其他選擇。

果不其然,小米在馮俊嘉家裡過夜之後,一連好幾天,顏玉蘭都沒有再做那似真似幻的夢。

小米的魄機靈得很。她知道姥爹還守護在馮俊嘉家裡,她不能立即出來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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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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