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陌生的陌生

看著方壚心眼望著夜空，彷彿在月光里找尋是否有蒼鷹翱翔，李萬水很是高興：「壚子，你那麼有錢，為什麼要跑出來過這樣的日子？就是想體驗生活，也不至於受得了一身這樣的污漬吧？」

「我有錢嗎？不，水哥，我什麼都沒有。我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記不起媽媽的愛，記不起從前的我，我像，像，像憑空多出來的一個東西，沒來由。我的心裡還有個魔鬼，每當我要睡覺時，它就在夢裡啃噬著我的心，每夜都啃噬，從不缺席。」

「壚子，這樣，你把你記得的告訴我，我就答應帶你一段時間。」

「水哥，你不拿我去換錢啊！」

「哈哈哈，我早看出你就是方壚心，要是想著拿你去換錢，還怎麼會要趕你走呢？不是該把你騙在身邊嗎？」

方壚心坐下來，把自己所記得的，從醫院醒來開始講起，包括能記得的那些人，萬曉曉、師圓圓、呂可可、媽媽、爸爸等等，一股腦地說給李萬水聽。

聽完方壚心的講述，東方已經微微發白，晨曦就快刺破蒼穹，而那一輪下弦月依然高掛在夜空。

「壚子，你說的你，和新聞上說的你，有很大出入啊。」

在一邊聽方壚心講述時，李萬水一邊仔仔細細瀏覽網上最新的報道，笑說：「網上說你有精神病，所以跑丟了；也有說你厭煩了呂可可，躲在哪裡鬼混去了；也有說你是想逃過你父親和方家人的耳目，好伺機報復他們把你趕出了方家。五花八門啊，哈哈哈，我眼前的壚子，和他們說的都不一樣，真是的方壚心，哈哈哈，」

方壚心氣鼓鼓地看著李萬水：「水哥，你為何這樣開心？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難過喲。我想找回媽媽愛我的那些記憶，想找回從前的一切記憶，沒想過要報復任何人。我很難受，我感覺自己愧對所有人，感覺自己罪大惡極，怎麼還會想著報復誰呢？」

頓一頓，方壚心委屈地說：「水哥，你這麼開心，是不是要拿我去換錢？你要是這樣，我就白信你了。」又仰頭看著李萬水：「水哥，你不是這樣的人吧？」

李萬水挨著方壚心坐下來，仰頭看著月光，嘆息著：「唉，一千萬確實是個大數字，是絕大數人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啊！但是，於我卻無用，無用啊！壚子，你就這麼相信我嗎？不擔心我趁你睡著後去領賞？」

「水哥不會，你是做減法的人啊！」

「新聞上說你父親把你趕出了方家，你也說你和你父親很是陌生，可懸賞的一千萬是你父親發出的，這真是匪夷所思啊！算了，我不想關心這些，壚子，你真要過我這樣的生活嗎？」

「真的想。」

「可這樣的生活，也不一定能讓你找回從前的記憶啊！」

「但至少可以不拖累人，能讓我心中的愧疚感少一些，能給可可自由。可可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舞蹈家，她不應該因為守護我而浪費了自己。水哥，你知道嗎？自我開始有記憶這幾年，今天下午我在下水道睡那一覺，睡得最是舒坦，看來我的選擇是對的，而且我的愧疚感真的少了很多……」

聽著方壚心絮絮叨叨的話，李萬水憂心忡忡：「壚子，帶著你沒問題，可要全然掩飾住你是方壚心，得費一點心思啊！」

「怎麼個費心思，我聽你的。」

「你的單眼皮太過明顯，而且現在滿街都是攝像頭，人臉識別技術一下就能把你認出來，除非，除非，白天你扮成瞎子，學會瞎子的一舉一動，其它方面我都能幫你掩飾住。」

「行，只要你教我，我都能學會。」

李萬水點點頭，心情卻更沉重了，念叨著：「唉，我這樣做了，不知道是幫了你呢，還是害了你。我已經六七十歲的人了，可不想再傷害任何人啊。」

方壚心指著夜空，天真地說道：「水哥，你是幫我，是上天要我跟著你的。曉曉說過，一切上天自有安排。世界這麼大，我就偏偏遇到你，而你過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這還不是老天安排的嗎？」

「哈哈哈，曉曉說，曉曉說，壚子，你自己有沒有發現，在你剛才給我講你的事的時候，你說過起碼幾十個曉曉說，看來曉曉對你很重要啊，哈哈哈。」

「水哥，你好開心哦，是不是從來就沒憂愁。」

「如此自在，還愁什麼呢？」

「誒，不對，你剛才說你六七十歲的人了，那我應該叫你叔叔才對，是吧？」

「不，就叫水哥，我們做老少哥們兒。哎呀，要是真是幫你，我倒是願意，算是行善積德。是吧，或許是上天要我做吧，壚子，走，跟我走吧。」

「去哪裡？」

「馬上秋涼啰，我就像候鳥，也不願帶著過冬的衣服，在天冷之前，我們到更南的南邊去過暖和如春的冬天。」

澆滅炭火，各自扛起自己的袋子，在晨曦與下弦月的光輝里，向南而行。

方壚心不停地回望著不遠處的，無比高大的墓碑似的密密麻麻的高樓，心裡念叨著：「再見了，或許我會回來的，可可，你一定要飛翔啊，等你展翅翱翔時，我一定可以看見你無比美麗的旋飛。媽媽，請保佑兒子吧，就算耗盡一生，我也要把你曾對我的愛全然想起。」

當從長江新橋下穿過時，方壚心突然大喊道：「媽媽，再見了，曉曉說你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曉曉說你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我一定會把你的愛都想起來，長江為我作證，媽媽，請一定保佑我。」

李萬水停下腳步，搖搖頭，又邁著剛健的步伐繼續前進。

陌生的晨曦，陌生的長江，陌生的山巒，陌生的自己，帶著愧疚的心，跟著陌生的人，向著陌生的方向前行。

晨曦里的薄霧飄渺縈繞，晨曦里的風清澈純凈，在江水拍岸的節拍里，晨曦彷彿從沒改變過，奔流不息的長江水彷彿從沒改變過，世界彷彿從沒改變過。

前行的腳步輕鬆了，心裡的沉重一點也沒減少，卻又看不清沉重的因由。

心裡依然記掛著幾個無法忘卻的名字，每一步前行都祈禱一次，祈禱心裡無法忘卻的那些名字，都能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