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希望失望

第23章 希望失望

大明朝的科技、文化,並未落後於世界。

法蘭西的笛卡爾喊著我思故我在,和王明陽的心外無物,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的核心觀念都是唯心主義。甚至王明陽的唯心主義也更加接近唯物主義。

即便是在天地傾覆的大變局時代,大明朝也有徐光啟、李之藻這樣的官員在曆法、數學、物理上追逐著大道前行。

在大廈將傾的時候,依舊有孫運秋的一部《鏡史》千古流傳,證明了大明朝鼎盛的磨鏡工藝,萬花鏡、鴛鴦鏡、放大鏡、幻容鏡、夜明鏡、千里鏡七十餘件光學儀器,實踐和理論的結合也從未離開過中國人。

大明朝的一副眼鏡,只用五六錢銀就可以買到。

在全球都蒙昧的時代里,全世界名為科技的種子都在萌發,中國這枚種子萌發艱難,最後胎死腹中是因為改朝換代。

歐羅巴的科技種子的萌發,先行者伽利略現在正在接受訓誡,被保皇五世嚴令,讓他完全放棄:不論是口頭上還是書面形式,對日心說的探索。

科技最終在歐洲萌發,茁壯生長起來,並且開枝散葉,逐漸的結出了一顆顆碩果,而這些碩果落地生根之後,再次孕育出新的幼苗,茁壯成長。

名曰科技的森林,變成鬱鬱蔥蔥。

為什麼沒有近代科學沒有出現在中國呢?

一些人從最開始的源頭追溯,認定中國的文字是表意文字,它的書寫和發音是相互獨立的,你的文字都是錯誤的,你的一切當然也都是錯的。【注1】

一些人從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公元前開始算起,認為中國人缺少了產生哲學思辨、自然科學爭論,所需要的思想積澱、人才儲備、社會環境。

一些人從儒釋道身上開始尋找起了麻煩,覺得是因為封建迷信,禮教束縛,這也很容易理解,覺得中國的皇帝崇信天人合一的理念,並且這對皇權的集中和統治,有著巨大的幫助。

絲毫不顧及,開普勒這會兒,在魯道夫二世(已退位,開普勒並非放棄追隨)身邊的身份是占星師,他正在向雷根斯堡,申請拖欠了幾個月的薪俸。

朱由檢也不會將這近代科技未曾在中國孕育的帽子一頭扣在韃清的頭上,是他自己沒有保護好這份祖宗的基業。

他將這丟失的四百年,全部都歸罪到自己的身上。

朱由檢之所以愣愣的出神想了這麼多,不務正業,不去文華殿點卯上班,例行公事的進行廷議,完全是手裡拿著一張表和兩本書。

《遠鏡說》天啟二年作品,它第一作者是湯若望,而第二作者是欽天監的五官靈台郎,李祖白,一個從七品的官員,寫的內容是伽利略的望遠鏡,和李祖白關於觀測月亮的一些總結。

另外一本書名為《天文略》,萬曆四十三年在北京刊印,這本書很難啃,是一個名叫陽瑪諾的傳教士獨立完成,閱讀時,需要摒棄這本書關於神學的一些執著,才能讀懂他對日心說的觀望和對地心說的執念。

還有一張表,名字叫《魯道夫星表》,乃是開普勒在雷根斯堡的最新成果,鄧玉函曾經在登船之前,向開普勒進行求助。

而開普勒在天啟七年正月,也就是八個月前,將這份最新的行星表,遠渡重洋送到了大明朝的澳門卜彌格的手中,而卜彌格在三個月前,將他郵寄到了京城金尼閣的手中。

朱由檢由衷的感謝現在還沒有被取締的大明驛站!

將這份表格如期的寄到了北京城,並且金尼閣將其翻譯,送到了自己的御案之上。

這是傳教士們和工部一些官員的試探,他們在試探大明朝的皇帝是否開明和包容,他們不得不如此的小心翼翼。

開普勒在德意志正在申請俸祿,伽利略正在意呆利被訓誡不得研究日心說,《天問略》刊印之初就遭到了士大夫的集體攻訐,大明朝的朝堂上,明公們,顯然不喜歡這種能夠打破天人合一政治格局的歪理學說。

工部官員和傳教士們,試探的用這封翻譯出來的圖表,來試探新的大明皇帝對於學術的傾向。

而朱由檢招了招手,對王承恩說道:「廷議完了,你去取一千金,給金尼閣送去,就說這表,朕買了。讓他們大膽的翻譯,不用束手束腳。要是能把伽利略、笛卡爾、伽開普勒三個人弄到大明來,一個人十萬金,三個人都到了,獎勵百萬金。」

一千金,就是一千兩白銀,百萬金,就是一百萬兩白銀。

千金買馬骨。

這份表還不是馬骨,是一封記錄著一千零五顆恆星的位置的圖標,這個星表製作的極為精確,一直到百年後,一直是航海家們的家傳至寶,因為他可以讓航海家們,不在茫茫的大海中,迷失方向。

「皇叔。」張嫣等在乾清宮門外,她沒有提前到文華殿,而是跟著朱由檢一起去,這讓朱由檢由衷的有些懷疑。

兩個人在宮裡可沒客氏那麼大的陣仗,搞一大堆轎輦,宮裡最近在節省開支,從內三庫掏出的五十萬兩白銀的陵寢費用,已經將皇宮掏幹了。

張嫣心事重重的說道:「從今天起,你出了乾清宮,就不能離開我的視線。」

朱由檢猛地後仰了一下身子,這個要求實在有些過分,雖然朱由校臨死交代,沒有太后之名,但是有太后之實。

可是對他的自由進行限制,這也太過分了吧!

還不能離開你的視線!

這樣朱由檢心裡一陣的光火,快走了幾步,想要甩開張嫣。

張嫣顯然看到了朱由檢的惱怒,臉色變得略微有些尷尬,不過她還是疾走了幾步,追上了朱由檢。

她帶著幾分焦急,快速的說道:「天啟五年,五月十八日,先帝祭方澤壇回宮,當時我回來的早一些,回到了乾清宮,魏璫和客氏,留在橋北淺水處大舟上飲酒做樂,他們一向如此,喜歡享樂。先帝未曾回到乾清宮,就往西苑太液池泛舟。」

朱由檢目光驟然變得凌冽起來!他一直在追查皇兄朱由校的用藥、病情惡化,卻沒有發現任何的可以懷疑的地方。

張嫣一邊走一邊說道:「二小璫高永壽、劉思源伴著先帝一起遊玩,然後先帝就落了水,這劉思源是魏璫的人不假,可是這高永壽可不是。」

「緊隨其後,先帝賜予了魏忠賢一枚名叫【顧命元臣忠賢印】的金印,一方金印就兩百多兩重,萬曆年間,皇后的印璽不過是一枚梨木雕刻的印璽而已。」

「顧命,出自《尚書·顧命》,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你明白了嗎?那時先帝就已經在準備著身後事了,他當時就是落水傷風,為何要準備後事?」

「東林黨支持你,扶著你登基,是為了讓你對閹党進行肅清,讓大明朝堂,再次眾正盈朝,可是你現在倒是把魏忠賢殺了,反手就把所有的閹黨重新聚攏在了自己的手下,從今以後,離開乾清宮我得都跟著你。」

朱由檢皺著眉頭思慮了良久說道:「皇嫂多慮了吧,他們有這個膽子嗎?一群膽怯的官僚罷了。」

官僚都是反應緩慢的,在西山煤田之事上,朱由檢也發覺了他們的弱點。

張嫣猛地一停頓,用力的剁腳的說道:「正德九年正月,武宗皇帝在乾清宮濫接受寧王的新年賀禮,是掛壁的鞭炮,最後乾清宮失火,武宗皇帝在去豹房路上,回顧宮中火光衝天,他竟然戲笑著說,好一柵大焰火。」

「而武宗皇帝在死之前兩次落水,落水一次還不夠,第二次還會落水嗎?當時劉瑾已經死了!陪著劉瑾一起死的,還有負責京察的吏部尚書張彩!」

朱由檢皺著眉頭,用力的晃了晃腦袋,他疑惑的問道:「明武宗不是一個昏君嗎?他在位設立豹房,多次離京,在宣府鬧的民怨沸騰,搜刮母女享樂?」

張嫣看著朱由檢還是這個模樣,略帶幾分氣氛的說道:「玩女人是私德!和公德有什麼關係,那前唐文皇帝還差點把齊王妃立了皇后呢!評論一個皇帝的時候,就要評論他的私德嗎?他首先是一個皇帝才對!」

「我在跟你說的是,武宗皇帝的死!繼任者嘉靖皇帝整日里尋仙問道,服用貢丸,都活到了六十歲,武宗皇帝廟號武,他可是親自御駕親征的皇帝!武宗皇帝和先帝同樣都是重用宮宦,同樣都是無後!同樣都是落水!同樣都是大璫不在身邊!」

朱由檢腦中靈光乍現!

他忽然想到了後世看到的一個類似於《走近科學》的節目,上面是兩位嘉賓,對韃清皇帝光緒死因進行了探討。

一個文史專家,反覆出具了很多的史料證明,光緒是病死的,還嘲諷對手是陰謀論、歷史發明家、不讀書,拎著一把洛陽鏟,美名考古實則盜墓,那麼多的史料擺在那,卻置若罔聞。

而另一方是考古系的教授,他拿出了一份十三位專家聯名簽署的論文,秒殺了文史專家。

那篇論文在朱由檢心中從來沒有如此的清晰過!

名字叫《清載湉死因研究工作報告》!【注2】

而後那個節目就變成了考古教授的秀場。

那份報告,是國家清史纂修工程,對被盜挖的清崇陵,進行搶救性修復工作,隨後將被盜挖的光緒和隆裕皇后的崇陵,重新封土。

但是取了若干光緒和隆裕皇后的頭髮、遺骨和指甲,進行了中子活化法研究,給光緒的死蓋棺定論。

為了確鑿光緒的死因的可靠性,研究人員還對隆裕皇后、清末不知名草料官、棺槨內壁和粉末、墓內上土、被盜遺迹土、墓室牆根土、墓內滲水,在陵區內的環境土、河水、井水,甚至兩個研究人員把自己的頭髮和指甲,統統拿去了檢測。

光緒的遺物,砷的含量四位數,而其他的都是個位數,甚至個位數不到,確定光緒乃是服用過量砒霜而亡。

朱由檢如遭雷殛一樣的愣在原地,他木然的看著張嫣,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在他從轎子里醒來之後,他開始用兩種視角審視大明朝,他以為他對大明朝理解已經很深入很深刻,但是他還是低估了大明朝在這最後的十七年時光里的詭異。

這大明,果然是大明!

夠味兒!

勁兒大!

而且這也恰好應徵了,他苦苦調查為何天啟皇帝的用藥、病情惡化,完全沒有線索,為什麼他的皇兄,在臨死前的幾個月,寧願喝幾個月魏忠賢熬的米湯,也不願意讓太醫用藥!

他面色如土的看著地面,他還猜到了嘉靖皇帝為何活的那麼久,因為他的太醫院裡有一名五大三粗的湖北鄉村郎中出身,官至太醫院判的草根醫生,名字叫李時珍!

朱由檢不由的苦笑,自己有李時珍嗎?

現在去歪脖樹上栓根繩,還來得及嗎?

張嫣已經急的滿頭是汗,她怒目圓瞪的呵斥的說道:「皇叔,你醒醒!」

「張居正他就是再弄權!也是我大明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為何他現在的名聲如此的惡臭?但凡是當初彈劾的他的都是明公,反對他的清田策的都是眾正!」

「你最近在看《權謀殘卷》,也翻箱倒櫃的找出了張居正的奏疏,這件事我都知道,朝臣們能不知道嗎!」

「醒醒吧,皇叔!」

「你既然選擇了要跟他們斗,不願意做一個應聲蟲!這條路就是一條不歸路!梃擊案、紅丸案,兩次落水案,你還一點都不改悔嗎?哪怕是我們不知道真相,但是這不值得警惕嗎?」

朱由檢忽然站直了身子,嘴角也不再抽搐,眼神里恢復了神采,他眨了眨眼,大步向著文華殿走去,笑著說道:「不知道皇嫂聽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

張嫣看著朱由檢神態的變化,奇怪的問道:「什麼話?」

朱由檢滿面春風的說道:「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注1:出自一本名叫《量子大嘮叨》附原文:【因為漢字是表意文字,它的書寫和發音是相互獨立的,很難學。識字的文化人都去考試做官了,而那些社會底層的手工業者,基本都是不識字的。他們雖然有技術,但很難記錄傳承下來,沒辦法形成穩定的積累。】

注2:讀者群里有相關論文,大家可以前往下載,很權威。書友群名字為:一鍋紅燒肉,群號:575634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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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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