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人傑

悲愴的痛哭被壓抑在喉間，億萬人跪地不起，朝著仙尊與他懷中的仙域少主、魔域殿下拜了下去。

濮陽簫滯然一瞬，暈倒在地，一旁的白澤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但他自己也是滿目愴然。

鳳皇呆愣後退，口中喃喃了幾句什麼，隨後抬眸，目光直奔虛空中的陣法。

金色光束貫穿九天，雲層盪開璀璨光華，萬獸匍匐低嚎不止，巨木搖顫簌簌墜葉。

仙樂奏響整個天際，萬丈霞光鋪撒大地。

「結束了......」

微堯渾身無力，徑直在虛空中坐了下去。

「再等一千年。」

升愛背過身，不再去看底下那億萬人跪拜中的晏桐一眼。

微微伸出手，妄圖在虛無的空氣中抓住什麼。

但除了滿目燦陽，什麼都沒有。

墨玖穿透了升愛的手掌，掠過了無神的微堯，望進漫天的泠泠金輝，卻不敢垂頭看一眼地上那個抱著他冰冷屍身的人。

「原來，沒有心臟的靈魂連勇氣也一併失去了。」

吐出一口沒有氣息的字句，胸口空落落，彷彿曾經在胸腔中堆積而成的落寞委屈悲傷痛苦也一併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弭殆盡。

他攜著自己這個空茫的靈魂，掠過萬重高山，穿過厚厚雲層。不知怎的，等看清眼前的巨大山脈后才發現......他來到了丹穴山。

這次的爬山之路格外暢快，靈體從山腳到山頂只需一瞬。剛到山頂，不遠處的梧桐強烈搖晃，枝芽朝他掠了過來，墨玖正要躲避，忽然想到自己沒有□□，停下不動。

嫩綠色的枝芽上還有小小的葉片，它穿透了墨玖的身軀，意識到了什麼，梧桐開始猛烈晃動，落下無數綠葉。

「......」

別過臉沒有再理會梧桐，墨玖也難受，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墨玖不認為自己會無緣無故來到丹穴山，他知道之前那個金色空間必定有玄機。

雷海察覺不到他，墨玖很快進入了那個巨大的空間。但這一次，他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神台上只有一杯酒和一束花。

就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般，明明失了心臟，墨玖的胸腔卻依然被一股無名鈍痛驟然襲上。猛烈的抽痛使他跪了下來，緊緊揪住胸口，喘息不止。

「晏桐......」

無論怎麼逃避，他依然眼中只有晏桐。

明明那人就在下面，可是即使跑到了這裡，他第一眼瞧見的依然是晏桐的影子。

他看到了一切。

他突然就跪了下去，但他透明的膝蓋磕在地上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就這樣跪在滿室酒罈的金色空間里。

鼻尖充盈了熟悉的酒香，墨玖好想喝一口。

金輝四溢的神台上，放置著一個白玉酒盞。

酒盞中斟滿了果釀。

他面上滿是迷離的痴狂，突然氣息急促衝到了神台上想去取那杯果釀。

指尖穿透了杯沿，他愣了下，又反覆重複了多次。

墨玖的視線一片模糊，眼中的酒盞在重疊，然後又開始旋轉，他雙手顫抖著反覆嘗試觸摸那杯果釀。

可什麼都夠不到。

這些都是晏桐給自己釀的，一定還等著他來喝。

他瘋狂搖頭，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可腦海中又有個聲音在不停地提醒他，那該是怎樣的？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死了，還妄想貪婪地抿上一口屬於自己的果釀，還想抱抱那個人，想和晏桐說說話......

可他已經做不到了。

他的面上淚痕交錯，可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

沒有淚，但他在哭。

他連眼淚都沒有了。

他連為自己哭一場，為晏桐哭一場的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啊！！！晏桐──」

嘶吼的嗓音除了墨玖自己無人能聽見。

但這個空間彷彿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金色的輝光黯淡了下來，可充盈鼻尖的酒香——猶在。

悠遠的聲音貫穿了他的整個生命，宛若從恆古的長河中掙扎而出，在無盡的夜空下，銘刻出一夜又一夜的回憶。可惜，天道從來不會憐惜罪人，他每一世追逐和找尋的都被毫不留情地盡數粉碎。

最後，天道終於給他這無妄的一生套上了個失敗的枷鎖。

直至最後，親口吟誦，與他別離。

昨日春猶在，而今天地短。

青絲饒白衫，守萬載遙岸。

埋魂逐微光，染盡歲與寒。

趨行來時路，留遐思貪看。

......

他抱著腦袋瘋狂搖頭，腦中依次響起曾經許下的誓言：

歲月不可忘、世人不可忘、永愛......不可忘。

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會忘，他不會忘，他真的不會忘......

用獻血和骨肉纂刻的歷史不會隨著他的死亡消散。

墨玖知道，目光所至之處，便是摯愛前來的方向。

他哭著摔在地上，兩手無意識反覆在酒罈上摩挲，一遍遍地穿透，一遍遍地重複。

眼前這些東西都是他的。

可他卻喝不到了。

......

不知在這裡待了多久，墨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自己要去哪裡。

渾渾噩噩間，墨玖爬了起來。

他飄出了丹穴山。

沒有了果釀的香味，墨玖腦子清醒了不少，心念一動，又朝著海域飄去。

到達只是瞬息，時光宛若恆久。

定格的畫面被牢牢鎖住。

墨玖瞪大眼眸，望見了一襲黑色的袍子。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海邊洗臉，晏桐負在背後的手在隱隱發顫......

墨玖搖了搖頭，眼前畫面宛若迎風而散，一點點飄零碎去。

他飄到了海邊，蹲下.身想去掬一捧海水，卻只能感受到徹骨的寒涼。

墨玖一呆。

他忘了......自己摸不到。

頭一轉，又朝著身後的修真界遁去。

某皇朝將軍府，墨玖垂立窗前，靜靜看著屋內的將軍夫人抱著懷中嬰兒細哄。而那嬰兒的眉間，隱隱閃過一抹金色華光，婦人毫無所覺。

在墨玖的身後，晏桐同樣凝望屋內，眸光沉靜。

兩人看了許久，直至眼前畫面陡然一轉，已是二十三年後。

敵國城門前，墨玖盡量避過腳下的兵士殘肢。待他飄近，眼前那具被斬首示眾的身軀已被晏桐緊緊摟住。

他靠近了些，想聽聽晏桐在說些什麼。

低沉的聲音飽含痛苦和仿徨，聽著讓人鼻尖發酸。

「留不住你，是我錯。」

「無論我怎麼逆轉，怎麼護著，都改不了......是我不好......」

墨玖聽了，別過臉飄然遠去。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墨玖看見了第二世的自己，也看見了自己的無能。

搖搖頭，打架打不過別人還被活活打死......

雖不想承認，但他無法。

毫不意外地，墨玖又湊近了些，想去聽聽晏桐摟著他說什麼。

「乖，等我......」

聽到這句話，墨玖頭也不回，翩然離去。

他難受。

刻意不去看晏桐的臉，不去看他的表情。可那人還是在他的面前說著一句又一句，令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話語。

再後來，他看見了自己的第三世。

烈火焚身，剛過完三十歲生日。

焦黑的人族，被無上仙尊攬入懷中，悲慟的嗓音令墨玖不敢靠近。

第四世，依舊是人族，小小村莊中，挖眼獻祭。

第五世。

第六世。

......

呼吸不過來的同時，墨玖加快速度，終於到了第九世。

溪流邊，被腰斬的人族青年。

晏桐無聲將他抱了回去。

墨玖在那個巨石旁佇立許久。

直到溪流將鮮紅的血色盡數洗退，他才踏入了那條清澈無比的小溪中。

雙腿刺骨寒涼，不及他十世死不瞑目。

十世之姿，十世人傑，怒天吼地，魂魄不具。

最終不得好死。

他在神的道路上前進、他在神的道路上癲狂、他在神的道路上哭泣、他在神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只為了追趕上當年那個向死而生的自己。

墨玖眼底通紅，他抬眸望向灰茫茫的天空，幽幽的嗓音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誰人聽：

「希望我這殘存的神格，不會墮入天淵。」

飄飄蕩蕩間，墨玖穿過了七渡橋。路過十方宮的時候，看見一抹紅色人影坐於巨樹旁。

微堯？

好奇心促使他飄了過去。

微堯困惑的嗓音有些急促，似乎在與誰說話。

「我雖然看不清那人相貌，但他一定是我最重要的人！」

微堯對面有個男人，一襲黑袍，坐於木椅中，一手執棋似乎在思索，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墨玖飄到棋盤旁，看著棋盤上紛雜錯亂的棋子，有些好笑。

升愛呼出一口氣，瞥了微堯一眼：「這問題你問了幾千年了，墨玖又死掉了，搞了那麼久一點用都沒有，我看你根本不應該把希望放在仙尊身上。」

微堯不解：「那應該放在誰身上？」

升愛下巴輕點：「該你了。」

微堯胸腔急促喘息了幾下，隨意落了一子。

墨玖腦袋一歪，這兩個人，臭棋簍子聚一堆。

升愛眉頭緊蹙，手中抓著一子，說道：「還有一千年的時間，不急，你先去一趟丹穴山，找鳳皇讓他抽梧桐之力施展涅槃禁術。」

微堯：「涅槃我夢中的那個人？？」

升愛飲了一口茶：「然後你再去問仙尊要十滴血交給鳳皇，你放心，他一會給你的。」

微堯震驚：「就這麼簡單？」

升愛沉眉：「復活出來的這個人，他能祝你恢復修為，也許他還可以讓你拿回記憶。」

墨玖一頓，微堯的修為的確是他恢復的不錯，但丟失的記憶又是什麼？

微堯似乎有些興奮，他又落下一子，迫不及待說道：「一千年，還要等一千年嗎？」

「一千年是一個節點，萬年十世，快結束了。」

微堯不太明白他這話里的意思，但他只求結局，過程如何他不在意，當下站了起來準備走人。

升愛沒有留他，捏著一子，目光悠遠，望向丹穴山的方向。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少有的萬里無雲。

可墨玖眼前灰濛濛，心中空落落。

飄到了碎星宮，墨玖在內室沒尋到人，想試試看能不能去秘境，還沒動作，眼前畫面陡然一變，無邊花海盡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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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結局了，等這本書完結，我就要賬戶自殺了，希望小可愛們可以儘早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