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端午節那天的出遊，實在有些超出我們的預想。
林伯伯說他年紀大了，不想再跑來跑去的了，於是就沒有跟著我們出來，而是自己一個人乘車去了林家的一個別院，一方面貪個清幽之景，一方面躲開瑞琰的叨擾。林伯伯是對的，瑞琰果然打著端午的名頭來了林家，可惜那時候林伯伯已經出門，他撲了個空。我們原本以為他就要這樣離開了，誰知他竟然要和我們一起去外面玩，說是要參加我們的端午出遊活動。說實話我們是真的不想帶他去，可是人家現在是皇帝，他說的話是聖旨，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敢違抗。
還有，雲舒帶著小韓和宋岩一起來我們都知道，顧晗也來是我們偷偷通知的。誰也沒有料到的是顧念青也來了，她是和顧晗一起來的，身後的小婢女還拎著一個食盒，準備得相當充分。
出遊的地點我們選在了離洛京二十里地的南山那裡，不僅僅是因為那裡有山有水風景甚美，主要是眾多風景宜人的地方，林家只有兩處有宅子。林伯伯已經去了一處，我們只能去那一處遠的。
到達時，雲舒看到跟著來的楊彧，愣了愣。我從車裡鑽出來，無奈地看著她:「他是跟著瑞琰，哦不，皇上來的。」雲舒嘴角動了動，說:「這裡也有你意想不到的人。」說著，拉著我往一邊走著散步去了。我回頭看了看長清，他看著我跟雲舒走了一臉懵，我跟他擺擺手，讓他自己活動，我和雲舒去走走。小逸看著我們，說什麼:「讓你不看好我嫂子，哼，你自己玩去吧。白慕，走!」
雲舒聽見了抿嘴直笑:「你這以後別說是他管著你了，這一個小姑子就能治得住你了。」
我摳摳鼻子，「沒事，反正她也快嫁人了，到時候就管不著我了。」我看看她，問:「怎麼回事？怎麼就你和小韓來了？靈溪呢？怎麼宋岩那冷石蛋也來了？我們可是來玩的，你看他有任何娛樂屬性嗎？」
雲舒聽了直給我丟白眼:「好了你，就知道玩。靈溪跟湖安在一起呢，粘著不肯離開，估計過些日子我離開時，她也走不掉。小韓說擔心我的危險，所以非要跟來。」
「你危險？你這麼厲害能有什麼危險？那宋岩為什麼也要來？難不成他和小韓……」
「小韓對宋岩無意，宋岩也對小韓無心。不過他這次確實有點不對勁，說什麼南山地勢險陡，我們都是姑娘家，實在讓人放心不下，所以跟瑞軻說了要跟著來。」說到瑞軻，雲舒忽然狠狠白我一眼:「你這一打岔，我都忘記要說什麼了。」
我好奇道:「你要說什麼？」
「韓喬回到秦王府了。」
「韓燁呢？」
「嫁人了。」
我暗暗一驚，韓燁不是喜歡宋岩嗎？「嫁給誰了？她居然願意嗎？」
「是禮部侍郎的小兒子，出了名的浪蕩子，一向無法無天。韓燁自然不願，但是像她那樣的千金小姐，不願意又能怎麼樣。絕食抗議什麼的也都做了，最終還是乖乖地聽她爹的話嫁了。」
「那她這以後的日子，肯定不能好過了。」
「她婚前的這一通鬧，雖然沒有傳揚出去，但是那混蛋是肯定知道了。男人是天生的自大者，韓燁的行為，無疑是在毀他面子。」
「還不如跟著韓喬住在秦王府里呢，好歹瑞軻不會欺負她們。」
雲舒看我一眼，「你和瑞軻的事，在你這邊是結束了，風平浪靜。但是對於韓喬來說，縱然她陪在瑞軻身邊了，縱然後來瑞軻身邊只有她一個女子了，那也是永遠看不見光的地獄。她自己知道，但是她義無反顧。」
嘆了口氣，我低下頭:「瑞軻需要時間，他會遇到比我要好上一萬倍的人，他會遇到屬於他的愛情。」
「會的，但是，他接不接受，就不知道了。」雲舒背起手，看著前面的小潭，「我也跟他說了，可是他說:『她有離開的自由，我有不放手的權利』。」
這種話他也跟我說過。
可是我沒理由再去出現在他面前，他需要的不是我，是忘卻。
「雲舒，你真的不打算和楊彧在一起了嗎？現在山河穩定，拿到和離書之後，你們就可以長相廝守了啊，沒有人能阻攔你們的。」雲舒和楊彧的故事，我一直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明明心中有彼此，卻都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是誰記憶中那個念念不忘的身影。
「那些事，我都忘記了。」雲舒輕輕笑，很低很低地說:「誰還沒個過去呢？」
算了。
我問:「白姑娘走了嗎？你要離開，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粲然一笑，「自然都準備好了，你就不必擔心了。我聽說了，你要在六月十六跟他成親，我等到你成完親。」
我撅嘴:「我生孩子都不來看我嗎？」
「當然要來!」雲舒摸摸我的肚子:「我還要當他乾娘呢！」
我哈哈大笑，雲舒這是被我傳染了，變得和我一樣一樣的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心中都明白，不久的將來，這片時間的海洋中，那隻叫做陸雲笙的小魚，將沉在海底，永遠醒不過來。我拉住雲舒的手，一些話沒有說出口，但是我們心靈相通。
回去的時候，小逸噘著嘴說我們只顧著自己玩不理他們，既然如此，我便走過去出其不意地撓她痒痒，好好地跟她玩鬧。長清見我們在山石之間來回折騰，嚇了一跳，丟開手裡的食物就小跑過來一把攔住我，「好了好了，不鬧了，走，我們去吃些東西。」說著瞪了一眼小逸。
小逸委屈的不得了，眨巴眨巴眼睛馬上就要哭出來，顧晗見了趕忙也丟開正在準備的食物，跑過來柔聲安慰她。我回頭看一眼他們，幸災樂禍地笑了。雲舒四下看了看，撿了一處舒服穩當的石頭，從長清他們準備的食物那裡拿了一壺酒跳了上去。後來我偷偷繞上去過，從那個視角看下去，正好可以看見楊彧和顧念青他們一起準備烹飪的情形。長清看我時不時地看著雲舒，便給我端了一碗粥來，「喝點粥先墊墊，楊兄正在準備做飯，待會兒可以好好吃一頓了。」
接過碗，我吃了兩口，「楊彧還會做飯？我都不知道。」粥太淡了，我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看見旁邊有一碟看起來酥酥脆脆的糕點，便伸手去拿。再回頭看一眼，瑞琰不知何時居然坐在了雲舒身邊。
長清看我吃完一個還想再吃一個，毫不留情地打開了我的手，把粥又送到了我手上:「糕點別吃太多，粥里有紅棗銀耳，你多吃些。」我扁扁嘴，「哦。」看看四周，大家都在成雙成對地在一起做自己的事，小逸和顧晗，小軟和韓英，楊彧和顧念青。誒？「白慕呢？」
長清聞言四周看了看，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又仔細看了一下才發現宋岩也不在，立刻腦補出一堆粉紅色的畫面，忍不住壞笑起來。長清白我一眼，「真拿你沒辦法。」
吃完了粥，我擦擦嘴:「瑞琰剛剛跟你說了什麼？」
長清想了想，說:「簡單來說，兩件事。一，他想迎娶李上卿之女李萌萌為皇后，想問一下爹的意見。我答應會幫他傳達。還有一件，他說要我注意你。」說著，長清看了看我，一臉不解。「雲笙，我好像確實沒有問過你，你來自何方，是為何人？」
我心裡忽然有些慌，「瑞琰的話你也信。」
「我好像，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家人。」
「雲舒就是我的家人。她是我姐姐。」
「雲笙。」
說什麼呢？難道告訴他，我是來自另一個時間的人，難道告訴他，我是他們這個時間裡的闖入者？我來自何方，我將去往何處，我會不會忽然消失，就像我忽然來到這個世界。自從遇見長清，我就沒想過這些問題，忽然間這個問題擺到我面前，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何況，從雲舒說我是她妹妹之後，再沒有人問過我，來自何方，是為何人。
「我，說不了。」
「皇上說，他懷疑你是秦國的姦細」
「你信嗎？」
他搖頭。
「關於我，你想知道什麼？」
長清怔了怔，把頭別開，說:「我知道你今年多大，知道你的生辰八字，我也知道你有多高多胖，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知道你嚮往什麼鄙視什麼，知道你害怕什麼，知道你在乎什麼。我知道你身上哪裡有塊疤、有顆痣，我知道你曾經和秦王爺有過曾經。」
「挺具體的啊，這基本上不就能參透我這個人了嗎？」
「可是我不知道你從哪裡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為什麼你害怕這個在乎那個。我知道你身上哪裡有疤，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疤。」他低下頭，「我想知道，會不會真的就像皇上說的那樣，其實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我回頭看了一眼瑞琰，他正在和雲舒說什麼。「長清，這麼拙劣的離間計你都能跳進去啊，腦子怎麼長的？」
他看向我，「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是嗎？」
他問我的那些問題，都不及這一句使我慌張，「怎，怎麼忽然間這樣問？」難道是瑞琰告訴他了？
「我明白那是離間計，雲笙。我不管你是不是秦國的姦細，我不管你是不是在騙我，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在我身邊，就算你是一直在騙我，也沒什麼。」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問那些？」
長清盯著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未來的事，誰能預料的到呢？「當然，我們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將來我們還要看著我們的孩子和他們心愛的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長清嘴角一松，揚了上去。
「我沒有騙你，我不是秦國的姦細，我只是你眼前的這個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在普通，丟到人群中就找不到了的那樣的，普通的人。」所以，不要擔心，就算是以後我不在了，你也能遇到更好的，開始更美好的生活。
長清忽然歪了歪頭，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遞給我，「那可不行，你還是得非凡一點。要不然，哪天你偷偷跑出去我想找都找不到你怎麼辦？喏，拿好了，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之物。」
接過來，我問:「你去找瑞軻了？」
「是秦王爺給我送過來的。那時候我正好把衣服給小韞送過去，回來的時候就見秦王爺等在門口，說是來還匕首。」
送嫁衣。
看我情緒忽然低落，長清一怔，旋即明白我失落什麼:「那不是嫁衣，只是一個幌子，就是一件紅色衣服而已。」說完往我這邊湊湊，一把摟過來，「吃醋了？」我本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感情，但是長清的表情語氣太氣人，我就故意不說話，想跟他鬧鬧。
可是我忘了，這裡不僅僅是我倆，還有一個巨沒有眼力見的人——楊彧。本來長清低聲細語哄我幾句之後，我們還要有些活動來著。可是，楊彧一句「長清，給我拿兩朵蒜來!」，氛圍立刻變了味。
算了算了，我還是乖乖等著吃飯吧。
不一會兒，飯菜端上來，我們席地而坐。你招呼我我招呼你的，不一會兒人就回來齊了。我特意留意了一下，果然，宋岩和白慕是一起回來的。而且白慕的臉居然還微微泛紅。我給小逸使了個眼神，小逸看一眼，立刻回我一個「懂了」的眼神。我們看著白慕，不約而同地笑了。一向警惕的白慕，這次居然也沒發現我和小逸的互動。果然有事。
開飯後，我留神看著白慕宋岩還有楊彧顧念青，卻不經意間看到瑞琰左手大拇指上的一隻扳指。那是一隻黑玉製成的扳指，遠遠看過去並不能發現什麼異常之處，只是給人一種驚艷的厚重之感。然而吸引我的不是它的珍稀，而是感覺那個扳指很眼熟，非常強烈，總感覺是在哪裡見過。
長清看我吃著吃著又走了神，恨鐵不成鋼地把我的腦袋扳正，給我夾了一塊魚肉送到我嘴裡。我一怔，差點沒噎到，其他人看著我出洋相，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我又羞又氣，簡直沒臉見人，趕緊端起一碗粥把自己的臉給蓋住。豈料這樣一來他們笑得更大聲，長清咳了好幾聲都沒鎮住，小逸笑得最囂張，還跟長清說不許幫我。
嬉笑之間，我偷偷瞥了一眼瑞琰，他微微笑著，轉了轉那隻扳指。
後來，瑞琰在傍晚的時候喊我出去走走，我便知道是為了這件事。
端午節嘛，月亮還很小，彎彎的，跟個銀鉤一樣，根本沒有什麼月光如水的美景。若不是別苑裡點的燈，這裡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我跟著瑞琰走到一處平整的地方，那裡有幾個石凳子可供歇息。他道:「你坐著吧。」
我欣然坐下。
「你看到這隻扳指了？」
「嗯。」我整理整理裙角，「先前我還想不起來為什麼我看它那麼眼熟，剛剛我記起來了，這扳指不是你的，是瑞嵩的。他把我擄走那些天，我見過。」
「原本我不必叫你來的。」
「唉，你們這些大人物就喜歡這樣，有事沒事把別人叫出來，說些莫名其妙還沒有什麼用的話。」對於瑞琰，我似乎從來都沒客氣過。「你既然知道我想到了什麼，為什麼還要叫我出來？幫我證明嗎？」
「你這樣想也行。說說你的猜想，我看看對不對。」
我睨他一眼，道:「你有龍陽之好，對瑞嵩。」
夜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眼神的變化，只能隱隱看見他的眉好像動了。他也沒有說話，我更不能判斷他現在的情緒狀況。
「我說的對嗎？」只能繼續，「這也是你不惜放棄自由，非要登上那個位子的原因。只有那樣，你才能銷掉秦彤的賢妃之名，名正言順的把她送到瑞嵩身邊。可惜，秦彤死了，可惜，瑞嵩走了。」
他似乎笑了，很輕很輕，「還有嗎？」
我眨眨眼，「沒了。」
瑞琰忽然向我這邊走來，我嚇了一跳，直到他坐在了我斜對面的石凳子上才安下心來。他說:「其實還有很多事情。」
「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我又不是神，不可能也沒必要所有事情都知道。」
瑞琰笑了，這次我能確定。「說實話，有時候我看著你和楚雲舒，我會覺得你和她就像我和瑞嵩。」
我沒說話，但是腦海中卻飛快地閃過我和雲舒相處的畫面。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聖人說過人要有大愛，既是大愛，為什麼我不能愛瑞嵩？他是我的弟弟，為什麼我不能關愛他？」
「可是你最終還是要娶李家的小姐李萌萌為妻。」
他仰頭，看滿天星辰，「天上沒有月亮了，所以，需要星星發光。」
到最終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瑞琰要把我喊過去說話，也許是因為想起了瑞嵩吧，也許，是覺得我和他有相似之處。可那未免也太可笑。他混淆了愛與友情，我可沒有。回去的時候，瑞琰跟我說要我注意顧念藍，我點頭微笑著感謝他。
那一次，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