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民心
「為何需要給我換上你的?那我原本自己的心呢?」思思道。
她當初也是不太明白,為何松哥哥一片真心,香雲卻絲毫不為所動,原來她的心根本就是石頭做的。也是前些時候香雲才告知她原委,香雲其實是母親身邊醫官的私生女,那醫官是母親的心腹,為了母親不惜把自己的女兒放在少神身邊做細作,那麼多年,香雲一直在為她們做事。
思思魂神俱滅之際,香雲提議把自己的心換給她,既然能換,為什麼不把她自己的還給她?
「君上,毀了。」
好簡單的一個處理方式。
燕思思諷刺一笑,「你我之間也不知是誰對不住誰更多些。」
但其實燕思思自己心裡也清楚,母親才是始作俑者。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香雲擔憂道,「你現在的身體若還想在人間逗留便要尋一處靜養,可我想著,你大抵不會這樣安分,一定會有許多事要做。」
「我想找到他,想給他答案,可是我又怕見到他,因為我總是對不起他。於他而言,我的每一次出現都是一場災難。」
「可他是來找你的。」香雲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幕,絕望的男人漸漸遠去,身影憔悴而落寞,風華絕代的美男子霎時間如一老朽,那時她就想,少神若是見了,該有多心疼?
香雲道:「這一世你們遠隔何止千里?可終究還是相遇了,這就是緣分,在雲溪不能夠做到的事,在人間卻難得相守,你若是放不下他,倒不如解開心結,什麼都不顧了,與他好好相守一世。」
是啊,這天上人間的,她始終過不了心裡那一關,可他卻執迷不悟,越陷越深,到頭來就讓自己更加受傷。
「我想,先回去輦碑,要死了,我覺得應該找到這輩子在意過我的人,我在意的人,先告個別。」
「好。」
如今香雲帶著她,去哪裡也不過是一轉眼的事,可是他們終究沒有回去輦碑山,半路上燕思思突然後悔了,覺得自己死就死了,不應該再惹得旁人傷心一場,她現在這模樣,著實叫人不能快活。
那日她在客棧住下。
半夜裡香雲見她房裡燈火未熄便去看她,開門之後卻發現她靠在床上,手裡捧著落霞鏡。
落霞鏡最是認主,她的靈魂被聚齊,投胎做人之後這落霞鏡便前往人間與她相會,半路上卻被茗耀截住,可他帶不回它,只能勉強將之封在佰草洞。佰草洞是連接雲溪與人間的口子之一,凡人不知,不過有些傳言。
如今在少神手裡了,也算是物歸原主。
落霞鏡中都是鍾遙的事。
大抵是那些年他們分開之後他所經歷的。
鍾遙收拾好行囊要離開雲角寨,時度與雲芝就在他身邊勸他,「還是不要走了,她已經死了,你現在應該放下她,然後重新開始。」
時度道:「是啊,阿遙,留下來,你我兄弟一同打理醉狐幫。」
「不必了。」他平靜如水,「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雲芝這個時候就坐不住了,憑什麼,憑什麼呢!
那個女人憑什麼?
「那你對什麼感興趣?燕思思嗎?可她已經死了,她死了以後你如今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你為她心如死灰,可是她根本就感受不到,何況她活著的時候就要離開你,她早就不愛你了!」
所有人都覺得鍾遙聽了這番話會怒不可遏,可是他們錯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雲芝,並自顧自的出門,可是他才走出那道門人便倒了下去,雲鐵生緩步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吩咐道:「拖下去,關進地牢。」
在地牢的那幾日雲鐵生每次都會去看他,剛開始還只是和顏悅色地勸說,到了後來便再也無法維持那副強裝出來的溫和的表象,變得絕情,甚至叫人將他綁起來打,就為了逼他承諾留下。
他跪在不見天日的地牢里,身子被五花大綁,荊條纏成的棍子打在身上一下比一下狠,孱弱的身子上新傷疊著舊傷,他看向師父的眼神,倔強而不甘。
他被師父一腳踩在腳下,師父冷聲訓斥,「沒出息的東西,你死在此處其實也一樣,為師定然給你厚葬嘍。」
他躺在陰暗潮濕的牢獄里苟延殘喘,師叔卻出現了,那夜的師叔卻特別反常,割了他的血滴在碗里又割了自己的,鍾遙發現他的眼神幾近癲狂,最後瘋瘋癲癲地躥了出去,他走之後他看了一眼,兩滴血在一個碗里融到了一起。
便是這一點叫他察覺到反常,他終於向師父鬆了口,在雲角寨中一點一點地查明真相,最後發現真相。
原來師父並非是他的父親,而他之所以用盡手段也要將他留在雲角寨,只是因為他練成了易陽術,他想將這易陽術變作醉狐幫武學。
鍾遙若做了幫主,日後武學傳承必然要將畢生所學傳給下一代弟子。
如此,易陽術便順理成章地歸了他醉狐幫。
得知這許多的事他本欲悄悄離去,半路上卻又被雲鐵生截住,這一回他不同於之前的兇狠暴戾,卻拉著他要喝什麼餞別酒。
「師父,有話直言,不必拐彎抹角。」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娘的事?」雲鐵生道,「許多事情都不過是你的猜想,你就那麼肯定嗎?」
就這樣一句話,他就入了師父的局。
他到底也沒有想到師父會這樣算計他,他以為雲鐵生最多只是想把他留下來,之前他是不反抗,若他執意要走,哪個攔得住他,實在不行打出去便是。
他只是,不想讓場面太難看。
可他沒想到師父會一杯毒酒送走自己,而他這個活下來的人就成了害死師父的兇手,只等著師妹他們慢慢查出來,才有了後來的事。
師父毒發身亡,彌留之際曾對他言道,「小眠,你就算是死,也休想擺脫醉狐幫。」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麼,或許師父那樣對他並不只是為了武林秘籍為了稱霸武林,只是年少時的一種執念,至死也沒法子走出去罷了。
「真是叫人唏噓。」香雲看著落霞鏡中的事,不免一陣感慨,「沒想到他這輩子竟是這樣的命數,真是上天入地第一慘,衰神附體啊。」
「明日去一趟盧安吧。」思思道,有些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她從前怎麼就那麼膽怯?竟不敢面對。
說起來,如今的盧安早已不復從前。這些日子以來李玏那邊一直有所安排,所謂江湖門派早已歸順的歸順,滅門的滅門,只留下醉狐幫一派還在做著困獸之鬥。
陳世勛帶著兵馬在山下集結,不日便要攻上山去,只是苦于山中迷霧漫天,地勢複雜,這幾日正在四處張榜,號召當地百姓引路上山,百姓見之,多有自告奮勇者。
鍾遙著一身白衣,頭戴斗笠,坐在茶棚中飲茶,他在鎮子上觀望了好幾天,深知此番醉狐幫所面臨的局勢容不得樂觀,人心盡失,四面楚歌。
這麼多年,江湖上各門派據守一番,究竟是護佑了一方百姓還是壓榨百姓滿足私慾?為何朝廷大軍每至一處,百姓均夾道相迎?他自小便知道何為俠義,可之後他所見,那些總將「俠義」二字掛在嘴邊之人似乎最不樂意行俠義之事,江湖各門派爭鬥不休,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安樂鎮,月牙村······
那麼多年的困惑似乎都已在事實中找到了答案。
師兄他們為何還要執迷不悟?那麼多年,難道都是他看走了眼,他的師兄同江湖上那些人沒什麼兩樣?可暫不提如此,至如今朝廷大軍壓境,踏平一個雲角寨簡直就像是踩死一隻螻蟻,師兄他又何必帶著醉狐幫的兄弟們送死?
他不明白,卻不忍心。
飛鳥落在他的肩頭,他伸出掌心,鳥兒便落在他的掌心,綁在鳥腿上的書信被他取下。
他才翻開一點點,肩膀卻叫人輕輕拍了拍,他扭頭一看,竟是洛經。
「怎麼是你?」他頗為驚訝,盧安如今戰火將起,旁人躲都躲不及,為何還有人趕過來趟這趟渾水?
「可不止我一個人。」洛經笑笑,回頭看一眼,李潔便從他身後跳出來,「還有我。」
得,還組團兒來湊。
「這天下還真是不乏好事者。」鍾遙感嘆一句,不過見此二人,得知他們從何處而來,有個問題倒是能問一問了。
要問嗎?
本打算此生互相記掛互不打擾。
問了,是不是就是打擾了?會不會叫她更加痛苦?
見他這猶猶豫豫的模樣,洛經與李潔便能猜想到他想說的話跟誰有關,難不成······
李潔緊張道:「思思出事了?」
什麼?鍾遙如遭雷擊,「出什麼事了?」
她好端端地待在輦碑山能出什麼事?難道是舊疾發作?她身上本就一堆毛病,難道成洵會沒有辦法?成洵沒有,阿慎先生也沒有辦法嗎?
「她出什麼事了?」
李潔就看著對面的男人一下子躥起來,火燒眉毛似的急眼,她心下就明白了許多,「她沒跟你在一起嗎?她已經離開輦碑山多日,杳無音訊,她沒有去找你,那她會去哪兒?」
小兩口兒之所以會來盧安,就是因為潔兒擔心思思,卻又找不著她,他二人想到朝廷攻打雲角寨,鍾遙必定不會坐視不管,定然會出現在盧安,而思思離開輦碑山定然會去尋他。
可如今,兩個人竟然沒一起嗎?
鍾遙的心似乎被什麼捏緊了,她為什麼要離開輦碑山?她會去哪裡?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叫她牽挂在心而他卻不知道的?
燕思思,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大軍壓境,時度也知道雙方實力懸殊,這一戰只怕是以卵擊石。
不是沒有想過為寨子里的弟兄們謀條生路,只是他怎麼可以投降,如同花盛等宵小一般。
雲芝知道他心中所想,做了許多年夫妻了,她最是了解他,如此境遇她也不想勉強他做出什麼違心之舉,「你做什麼決定都好,我都聽你的。」
握著妻子柔軟的雙手,時度有一瞬間的動搖。
他的選擇真的對嗎?
師父沒了,江湖也都要沒了,他帶著手底下的兄弟守在雲角寨一角,守護的究竟是什麼?是俠義嗎?
若真是為了俠義,為何百姓在這種危急存亡之際不肯維護他們?
否則還能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呢?
這麼多年行走江湖,他竟是頭一回思考這個問題。
「小芝,真是不忍心帶著你一起去死。」
「師兄不用考慮我,師兄的選擇就是小芝的選擇,我這輩子也不圖別的了,只盼與夫君生死相隨,只盼你我下輩子還能相見,再做夫妻。」
她這輩子,身邊最在意的人一個一個離她而去,爹娘死了,二師兄殺了爹爹背叛了雲角寨,如今大抵已然中毒身亡,如今也唯有大師兄了。若是師兄執意守護自己要堅守的信念情願赴死,她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可她不知道,她的大師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守護的是什麼,值不值得這樣拿命相搏,這種時候只要她一句,「我不想你死,我想咱們都活著」,或許就可以改變整個雲角寨的結局。
她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的了解他。
恰在此時,廳外傳來一女子所言,「兩位這輩子都還長,何苦想到下輩子。」
這聲音······
這個人化成灰雲芝也認得,看她款款而來,不像魔頭倒像仙人,哼,倒是生了一副騙人的好皮囊。
「你怎麼來了?」雲芝終於不再偽裝,眼下也沒有再偽裝的必要。
倒是時度驚訝極了,一起長大的小師妹,溫柔可愛的小妻子怎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憤恨,仇怨!
「小芝,你怎麼了?」
燕思思淺淺一笑,「原來時度師兄都還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麼?」時度一頭霧水,他跟小芝一直在一起,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還有思思,前些時候關於她的事他的確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