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眸色
京城袁府今日頗為熱鬧,賓客雲集,滿院喜氣,只因兵部侍郎袁清風今日大婚,娶得竟是太皇太后族中女。陛下冊封其為郡主,並為二人賜婚。
都說這袁清風乃宰相門生,朝中新貴,頗得陛下看重,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皇後娘娘前些時候薨逝,如今正值國喪,傳聞陛下又深愛這位妻子,於情理於規矩都不敢有人動心思在此期間大婚,可陛下卻特許袁清風在今日完婚,賜婚的時候日子都給選好的,這似乎就是一種風向。
別看他如今只是區區兵部侍郎,此人前途不可限量,於是今日袁府高朋滿座,即便是一品大員便也都親自到訪,奉上厚禮。
遊走在人群間,混跡於陳家一併前來赴宴的路喬不免生出幾分感慨,袁清風這傢伙不擇手段地立功上位,差點兒賣身被她佔了便宜去,如今也算是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也挺好的,這世上每個人都十分不易,即便性情不同,目標不同,望而不得的痛苦卻是一樣的,大家其實過得挺煎熬的,人說知足者常樂,可不知足才是秉性。如果是從前,路喬會鄙夷他不擇手段得來的一切,如今就不會了,這世上少一個過得不好的人其實挺不錯,她甚至感到可惜,因為袁清風得到了如今的權勢富貴,想要的或許會更多,慾望更甚,他或許還是過得不好。
她搖搖頭,「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身邊的陳澤本在細細地說著袁清風如今怎樣風光,這蘇家女子郡主娘娘如何與之般配,冷不防的聽她來了這麼一句,心中就不是滋味了,「你聽不下去了?」
聽不下去是為什麼呢?她心中還有袁清風,於是聽他說這一番話便要惱怒,吃醋?
往好處想,或許只是嫌他話多,煩?
好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是他今日特意帶過來的。
那日他得知陛下賜婚,特意回了趟輦碑山,當時她正坐在輦碑山頂的湖邊洗腳,勾起水花撲騰幾下,歡快地像個調皮的孩子。
他想著自己就是來壞她心情的,於是捉了只癩蛤蟆朝她懷裡丟過去,她果然嚇得慘叫一聲,手足無措之際整個人都滑進湖中,他趕忙將她撈起來,卻被她圍著道觀追著打了好幾圈。
她身子弱,受點兒涼氣就傷寒,他看顧著她,她一臉不滿地瞪著他,嫌棄道:「我說陳澤,你閑的吧?無事可做拿老娘尋樂子,信不信老娘叫你有來無回!」
「無事無事,自然尋些趣兒,陛下把圍剿醉狐幫一事給了我小叔叔了,如今可不閑著?」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這喜帖交到她手裡,摸了摸鼻子言道:「你老情人要成婚了,特來給你報個信兒,你要不要去捧個場?」
「陛下要圍剿醉狐幫?」她當即便無心玩笑,「那阿遙呢?阿遙要出事!」
她這嚇破了膽的模樣還真是少見,陳澤心裡就很不痛快,他剛剛說這一番話,重點是在這兒嗎?原來在她心裡,鍾遙一直是超出老情人一般的存在。
他道:「放心吧,他不在盧安。」
「那他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他在哪兒?」
「那你知道他不在盧安?」
哇哦,思維縝密。
陳澤發現自己原來還是不夠了解她,原來她想起自己在意的事思路很清晰啊。
她對鍾遙永遠都這樣在意。
眼下,他完全知道她在意的,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同她浪費時間,於是乾脆果斷地告訴他,「你放心吧,鍾遙那人你不知道嗎?那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怕死,他從來就不是個捨身取義之人,殉情他有可能,為了別的你就別想了,何況有燕思思在,陛下說什麼都不會叫朝廷中人傷他一根頭髮,再者說,朝廷的那些大頭兵要傷他只怕是要再練個百來年,否則誰有那個本事?最後,最重要的是,陛下無意再起刀兵連累百姓枉送性命,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決計不會如此,此事多半還是和平解決。」
陳澤心裡想,這麼多理由,夠了吧?
路喬都覺得句句在理,這便寬了心,這才隱約記起他剛剛還有後半句,「對了,所以你剛剛還說什麼來著?」
「我說,你老情人要成婚了,請帖在這兒你去不去?」他心跳極快,說不出來是興奮還是緊張,卻在下一刻只剩下氣憤。
只見她疑惑地撓了撓腦袋,抬起無辜的雙眼,認真地問他:「你說哪一個?」
他真是恨不得掐死她!
「那請問你有幾個?」他咬牙切齒客客氣氣地問。
她就開始掰著手指數。
······
再看眼下,她想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他以為她終於聽不下去,她看著他卻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啊,剛剛走神兒了,你剛剛說到哪裡了?郡主娘娘?姓蘇對不對?對不起啊,你不要生氣嘛,你自己也有問題的,講個故事說重點好不好?你講這麼多······我從小就聽不得學究講課,一聽就犯困的呀。」
她抓著他的袖子晃他,活像一隻可愛的小狗。
他的火氣頓時就沒了,甚至還覺得眼前的生物十分有趣,要被萌化了。
這女人,有意無意地總是會勾人。
這時候新郎敬酒敬到這一桌,老情人四目相對,她大大方方地說了句恭喜,還舉杯言道:「袁大人,說起來您可能有些不信,但在下是真希望大人萬事順遂,美滿幸福。」
因此處為男賓坐席,路喬又是跟著陳澤混進來的,陳澤執意要把她帶在身邊便叫她換身男裝,此刻袁清風也不點破,只是笑道:「多謝這位公子。」
陳澤這會兒也來湊熱鬧,一把攬過路喬的腰,另一隻手捏著酒杯向新郎敬酒,「內子敬過了,這杯是陳某的,袁大人可要飲盡。」
邊兒上有人聞得此言立時打趣,「陳家兄弟不愛女嬌娥,卻偏偏愛這粉團兒做成得小兄弟,有趣有趣。」
旁人不知情也就罷了,三位當事人心知肚明。
路喬只當陳澤嘴賤,陳澤有意試探那兩個是否有情,袁清風只覺得此舉不妥,有損女子名節,只說道:「將軍玩笑了。」
平靜無波,兩個人都沒有愛過的痕迹,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刻骨銘心,終究是薄情的多些。
夜裡路喬本欲在陳府暫住,卻在街上遇著了江協,江協身為男兒,哭得眼睛都腫了,同她說了燕思思的死訊。
輦碑山,燕思思墓前。
一眾人站在墓前不語,上過香之後便各自散去,幾日前鍾遙在盧安火化了燕思思的屍身,將她的骨灰帶到輦碑山安葬。
李潔當時便有不滿,「你這是要將她挫骨揚灰!」
鍾遙無視她,叫柳小刈去安排。
那日他匆匆趕到便是因為柳小刈給他報的信兒,當他得知燕思思一事,後知後覺地想起手裡的紙條,翻開一看,竟是「燕姑娘在雲角寨」,可他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救得了她。
「鍾遙你這個混蛋,你憑什麼!」
「潔兒。」洛經一把拉住妻子,又看著鍾遙如同死灰般的絕望,雖不忍卻還是提醒,「阿遙兄弟,此舉恐怕不妥,思思已然身故,不如叫她入土為安,她顛沛許久,如今人都沒了,給他一點安寧可好?」
鍾遙卻十分堅持,「她不想留在這裡,我要送她去到她想去的地方,路途遙遠,她愛漂亮,我想這也會是她自己的選擇。」
從始至終鍾遙沒看時度夫婦一眼,時度知道,從燕思思身故的那一刻起,師兄妹間這麼多年的情分算是沒了,他也對此不再抱任何希望。
沒有人要殺死雲芝為思思報仇,即便是李潔看著她的眼神快要噴出火來,因為在意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他們也不能夠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同雲芝相處。
鍾遙如今一言,即便是李潔都無話可說了,她不想阻止他,她也不想將思思孤身一人丟在這盧安山上,還是要帶在身邊,可是盧安到輦碑真得很遠,若不曾火化,將她的身子帶過去,路上她就不好看了。
思思怎麼可以忍受!
離開盧安的那天時度找到鍾遙,「阿遙,有件事情我想你應該知道。」
「師兄說吧。」鍾遙語氣淡淡地,時度的心卻猛地跳了一下,阿遙如今還認他這個師兄。
他道:「思思的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她知道許多她本不應該知道的事,那日她來雲角寨,身邊陪著一位名叫香雲的姑娘,她稱那姑娘作妹妹,奇怪的是思思中劍之後那姑娘便消失了。」
「你說什麼?」鍾遙也察覺出一樣來,「香雲?可是一位紫眸的姑娘?」
「並非紫眸,尋常而已。」
既並非紫眸,為何叫香雲,難不成是鬧了鬼?
突然消失,難不成鬧了鬼?
鍾遙心裡突然就有了一絲希望,如果身死之後人真得還有魂魄,會不會思思就在他身邊看著他,只是他肉眼凡胎髮現不了?
他現下倒覺得,鬧鬼也是不錯的,陰陽兩隔也有機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