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鏡像無間(十一)
第214章鏡像無間(十一)
「老秦,孟隊的身體有起色了,昨晚又有護士看到他手指動了。」花骨朵兒在電話里興奮的說,「等你回來,要是孟隊能醒過來就好了。」
秦歡樂邊喝粥,邊笑了笑,「那你別鬆勁兒啊,就照著我說的做,只要去老孟那兒,就在他耳邊放我錄好的那段錄音,別忘跟陪護的那位大姐說,晚上就給他帶上耳機連軸放,千萬別忘了。」
聽筒里的龔蓓蕾像一口氣被人塞了十塊臭豆腐,出口的語氣都帶了豆渣子味兒,「老秦啊,雖然有效,可不是我說你,你這招兒,可實在是太損了,就你那錄音,我都聽不下去了,你哪兒編出那麼多劉科長去相親的段子啊,一個個說的跟真事兒似的,這等孟隊真醒過來,不得跟你而且萬一讓劉科長知道了.」
「做人不能瞻前顧後,都像你這樣,啥事兒也辦不成,就要嘁里咔嚓,兵行險招兒,學吧啊,姑娘,學會了都是自己的。」秦歡樂滋溜一口粥,覺得不夠甜,自己又擰開蜂蜜罐子,往裡面加了兩勺又加了兩勺,一嘗,好齁!
聽語氣,龔蓓蕾在電話那邊必然是做了個翻白眼的表情,「瞻前顧後?你能不能不老拿自己的缺點舉例子?唉老秦,你不在延平,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空落落的,支隊現在這樣,我一點兒也不寂寞你坐綠皮車好玩兒嗎?我長這麼大,還一次都沒坐過呢,在車上啃個饅頭是不是都格外的香?」
「是啊,不光啃饅頭,喝酒都更容易上頭,青天白日的都更容易中邪呢。」秦歡樂一哂。
「說兩句就下道,」龔蓓蕾不知道同行的還有顏司承,好奇道,「那個武正凱是個什麼樣的人,好相處嗎?兩個陌生人大眼瞪小眼的待兩天,挺尷尬的吧?我跟你說,咱們以後都是同事,你可輕點兒忽悠人家,免得以後共事起來,你不好做人啊。」
「你提起他,我正想和你說說呢,」說起這個,秦歡樂立馬來了興趣,「那小子真不錯誒,可惜人家娃都打醬油了,不過足以見得肖局的眼光還是很靠譜的,這批次借調上來的還有好幾個呢,回頭哥給你划拉划拉,總能給你」
「老秦。」
「嗯?」
「滾。」
秦歡樂在對方要掛電話前高喊了一嗓子「別」,趕忙說:「正經事,問問你,問完你再掛。」
龔蓓蕾無精打採的「嗯」了一聲,「一聽你這麼說,就總覺得你在憋著什麼壞呢。」
「真是正經事兒,你好好想一下,然後回答我。「秦歡樂略微正色道,「你覺得什麼情況下,你會因為別人對你的評價,就會覺得生無可戀了,我說的不是無病呻吟那種,是真的,真的覺得不想活了,要把自己咔嚓了。」
龔蓓蕾最近本來就喪,聽著這話題就來氣,但總覺得老秦不至於明知故犯的專門拿這種事情來擠兌自己,雖然不情願,還是回道:「生無可戀的時候多了,馬姐說我胖了我都覺得生無可戀了呢,可你要是問認真的那種.我想想,肯定是地球毀滅了吧?那也不是,就算地球毀滅了,你估計也能跟小強似的找個地縫兒活下去,那我就跟你後邊唄,好死不如賴活著是吧?因為別人的話就我反正肯定不會。」
秦歡樂點點頭,確實,一點兒不誇張,這年頭得抑鬱症就跟得感冒似的,人沮喪哀怨都是合理的情緒表達,但只要不是真正病理上的抑鬱,似乎應該不至於被輕易就擊潰了精神屏障啊。
他反覆想著午夜兩個女人間的對話,一不留神喃喃嘀咕了出來,「沒有生孩子,人生就是失敗的」
「有病吧你?」龔蓓蕾嗤之以鼻道,「你是腦袋讓火車晃散花兒了?說得什麼上古王朝的柴火話,讓咱單位的單身女同事們聽見了,都能上手撓你!到時候你可離我遠點兒,我不負責護著你啊,再濺一身血。」
秦歡樂怔了一下,下意識說:「是吧?一般來說,應該不至於聽見這麼一句話,就會有那麼極端的反應吧?」
龔蓓蕾應了一聲。
秦歡樂追問:「那假如,我說假如啊你別把自己代入成鋼筋鐵骨的女漢子,你正常點兒,用平常心想想,如果一個女人,得了絕症,不能生孩子了,然後和一個陌生人聊天,對方說了剛才那些話,就人生失敗啊之類的,你覺得,她想不開,是正常的嗎?」
龔蓓蕾也終於嚴肅了一點兒,「你是遇上什麼案子了嗎?這人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讓我代入,我也說不好,不過如果那句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呢,是吧?那也說不準就會鑽牛角尖兒了,你有前情提要沒有?」
萍水相逢而已,哪來的前情提要啊,秦歡樂連這個女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行吧,我再想想吧,」他塞下了最後一口粥,感覺血糖已經到達了爆表的邊緣,忍不住呲著牙做了個鬼臉,「感謝花記者來自前線的報道,回見吧您。」
電話里同樣回了他一聲不屑的氣音,便掛斷了電話。
秦歡樂胃裡暖了,心裡卻多少有點兒慌。
一個人機械的看著窗外,記憶里閃回著一幕幕黑暗下的陰霾,以及.他抬手不經意的掃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都是幻覺嗎?
正想著,電話鈴聲響起來。
電話備註名,顯示的是之南市局對接的刑警岩桐。
聽對方說話,年紀倒也不大,不過聲音裡帶著些他們家鄉山路十八彎的口音腔調,又強努著字想說正腔圓的普通話,裡外一擰巴,就多少有那麼點兒搞笑。
兩人簡單寒暄了一下,不為別的,只是對方向他確定一下明早來接站的時間。
放下電話,秦歡樂漫無目的的又望向里窗外。
經過了一天半外加一夜的行進,窗外的植被風貌,已經與東北大為不同了。
沒了廣袤無際的平原,城際之間的界限也不再隔絕,而是田屋房舍恍恍惚惚有了延綿不斷的趨勢。
只是
秦歡樂曲指,用關節不斷摩挲著自己的下唇.
都是幻覺嗎?
他想的出神,餘光好半天才瞥見旁邊有道目光在專註的看著自己。
那目光來自車窗外。
車窗外?!
他豁然扭頭,就見一張女人的臉,竟然緊貼在車窗上一閃而逝!
那位置本該是他自己的身體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可卻有那麼一瞬間,僅僅那麼一瞬間,那位置上卻映著那個看不清面目的女人。
前一天是一個嬰兒,今天又換成了這個女人,昨晚又經歷了那樣莫測的夢魘
秦歡樂汗毛不期然豎了起來。
雖然對對方的目的不甚了了,可對方這股粘上自己的不屈不撓的意志,他確實已經領教了。
先不說遠的,只怕自己身在這車上一分鐘,就勢必無法擺脫對方的「追蹤」了吧。
車艮了一下,緩慢停了下來。
窗外是一個小到不能更小的站台。
大概是要在這裡檢修或是增加補給,停車的時間很長。
顏司承和武正凱正好趁著這個當口下了車,沿著站台散步似的往這節車廂走。
到了窗下,武正凱抬手伸進車窗縫隙,捅了捅秦歡樂的胳膊,把還沉湎於自己思緒中的秦歡樂給嚇出了一聲豬叫。
「秦哥,想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的?下來透透氣啊,還得停.」他抬手看了看錶,「還有十六分鐘呢。」
秦歡樂擦了一把冷汗,連忙拿了手機,也下了車。
幾人也沒什麼正經做的事,只是相近站著,活動一下發僵的胳膊腿兒。
武正凱慢慢走得略遠一些,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各節車廂的大概位置,以及車站周圍的環境情況。
秦歡樂看著顏司承下意識的揉了揉胃,向他身邊踱了兩步,低聲問:「怎麼,胃不舒服?吃什麼了?」
「吃了碗榨菜肉絲麵,」顏司承放下手,「晚餐的時候,換你和小武去餐車吧,最後一趟了,再熟悉熟悉車廂情況,返程的時候也安心一些。」
秦歡樂點點頭,這是正經事,他自然不會反駁,只是,「定這趟車的領導,一定沒有親身體驗過乘車的感受,這一路上小站太多,跨度太遠,押運難度還是挺大的。」
顏司承看他,「你們到時候會在專屬的車廂吧。」
「嗯,溝通協調過了,我們的那節車廂,正常情況應該是不會再安排其他乘客了。」秦歡樂頓了頓,瞟了一眼小武的方向,轉換了聲音頻率,快速說,「我剛才又看見那個女人了」
「噓」顏司承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小武回來了,你、別想太多。」
那邊武正凱舉著三根鹽水大冰棍一顛一顛的跑過來,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西洋景,一人遞了一根,朗聲道:「越往南走越熱了,秦哥,顏先生,來,吃一根,這種冰棍兒,還是我小的時候吃過的呢,沒想到,在這十萬八千里的地方給遇上了。」
秦歡樂是來者不拒,接過一根沒包裝的裸體冰棍兒,就往嘴裡塞,舌頭一抿,味蕾頃刻間糊了一層糖精兌水的廉價味道,也沒來得及多想,蹙著眉一把搶過顏司承已經放進嘴裡的那根,先下手為強的也塞進了嘴裡,含混的說:「一根太少,都給我吧。」
塞到嘴裡才反應了過來,自己好像稍微有點兒唐突,可顏老師胃不舒服,不宜再吃這東西,而且也不好太讓熱心的小武下不來台,兩害相權,還是犧牲他的厚臉皮最便宜。
武正凱嘴巴圈成一個「o」型,愣了愣才「嗨」了一聲,「怪我,多買幾根好了,顏老師,你等等,我再去買。」
「買什麼買啊,」秦歡樂嘴裡哈著白氣,一把拽住了小武的胳膊,「快上車吧,列車員都摘車牌了,快快,別耽誤正經事,下站再說吧。」
確實是到時間了,武正凱不好意思的朝著顏司承笑了笑。
顏司承回了個得宜的笑容,也不計較,轉身率先上了車。
秦歡樂在後面攬著武正凱,嘴裡含著冰坨子,像個黑臉兒的倉鼠。
「武兒啊,」秦歡樂上了車,剛一坐到下鋪上就開始哼唧,「武兒啊,武兒啊」
「誒?秦哥,咋了?」武正凱讓他喊得心裡發毛,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秦歡樂單手扶額,丟下冰棍兒桿,萎頓在靠窗的夾角處,「哥這身體啊,還是得再緩緩,昨晚半夜上了幾趟廁所,外加上犯噁心喝水,武兒啊,唉.」
這雲山霧罩的,也不知道要表達啥,武正凱和秦歡樂相處的雖然還不錯,可畢竟相識時間有限,一時半刻的沒太領會到對方的深層次意圖,「秦哥,你要說啥?我這腦袋是單車道.」
顏司承看不下去了,在對面插言道:「小樂,你今晚睡我下鋪吧,咱們兩個換床。」
「嗨,這事兒啊,」小武一下樂了,「秦哥你要換床直說啊,哪用顏先生,你和我換不就得了。」
秦歡樂還在那兒裝大尾巴狼,眨眨眼睛,一臉便秘的神色,「這個這個,既然顏老師先說了,要不,我還是,和他,換?」
「用不著!」武正凱理所當然的說,「本來就是我最年輕嘛,你還和我客氣啥,真沒事兒,我在哪兒都一樣睡的好,你別擔心,嘿嘿,其實昨晚就想讓你睡我下鋪的,是你自己不願意,非得往上爬,我和顏先生沒辦法,就只能由著你了。」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好兄弟,回延平,哥再請你吃飯哈!」秦歡樂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就往下出溜兒。
武正凱趕忙站起身來,讓出位置,看秦歡樂摸出眼罩來,沖兩人虛頭巴腦的拱拱手,就去先睡為敬了。
秦歡樂呢,一開始是睡不著的,畢竟距離起床醒神兒也沒過多長時間。
可睡不著也得睡啊,白天人氣旺的時候,他還有底氣睡覺,天曉得為了順利執行任務不出幺蛾子,他等到晚上可是不敢再合眼了,誰知道會不會又被裹挾進一個荒誕不經的夢魘里,這個這個,萬一連顏老師也救不了他呢。
他已經拿出了瞪著眼睛熬一整夜的準備。
所以一直到車廂熄燈,秦歡樂除了簡單吃了一口飯,外加上了三次廁所,就再沒離開過床。
沿途已經開始出現接連的鑽山隧道了,只是熄燈了之後,不大感受的到。
黑暗中,來往洗漱的乘客也陸續回到自己的床鋪入睡。
靜謐一點點籠罩下來,直至連中鋪的小武,都開始發出了淺淺的酣睡聲。
顏司承屈臂枕著自己的胳膊,翻了個身,朝著床板側身躺著。
他身量說不上健壯,但也纖長,躺在狹窄的床鋪中間,左右都沒什麼餘地空置了。
貼身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信息進來了。
他眯眼劃開屏幕一看,沒想到寫的卻是:「顏老師,我害怕啊」
信息沒看完,身後床鋪不過巴掌寬的余位上,就硬生生擠上一個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