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鏡像無間(二十)
第223章鏡像無間(二十)
秦歡樂一邊說,一邊開始謹慎的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的眼睛不停在兩個顏司承的臉上游移著。
然而兩個顏司承都氣定神閑,一副穩若泰山的自信模樣。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先!我要問完問題,才能更好的判斷你們的心跳,是否正常,」秦歡樂頓住腳,抬手喊道,「請回答:在火車上的第一晚,我夢中溺水,第一口呼吸,是怎麼來的?」
他左右看了看,「咳咳,別不說話啊,這問題是可以搶答的。」
左邊的顏司承道:「要辨別心跳,就不要增加干擾項,你這純屬是畫蛇添足!」
「廢話怎麼這麼多,現在話語權在我手裡,你要知道答案就說,不知道就閉嘴聽別人說!」秦歡樂弔兒郎當的懟了對方一句,又去看右邊的顏司承,「你呢,你有什麼廢話要說嗎?」
右邊的顏司承搖了搖頭。
「他棄權了,那你說!」秦歡樂一偏頭。
左邊的顏司承冷笑了一下,卻也緘默不語。
「不拿我這豆包當乾糧,是不是?行,那您二位繼續玩兒著,咱們山高水遠,後會有期哈,就此別過!」秦歡樂說著拱拱手,作勢就要轉頭離開。
「心跳不聽了?」左邊的顏司承追問道。
秦歡樂轉回身,挑眉看著他,「不用了,我想到比這更直觀的方法了,」他勾勾手指,「你過來,我腿疼,不想走路了。」
左邊的顏司承狐疑的看著他,「你又要搞什麼?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這人怎麼總沒正形。」
「不開玩笑,真不開玩笑,」秦歡樂正色看向對方,「我記得你手腕上的靜脈紋路,你過來,我看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左邊的顏司承蹙眉看了看另一個自己,小步走上前,低聲說:「小樂,你最好別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放心吧,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出來的。」秦歡樂津津鼻子,拉住對方的一隻手腕,湊在眼前,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這也太暗了,看不清楚啊,你側點兒身子啊,別擋住月亮了!」
顏司承不耐煩的避開一些,看秦歡樂煞有介事的越貼越近,問道:「到底能看出什麼來?」
秦歡樂暗地裡舔了舔牙尖兒,倏然探頭,一口咬在了顏司承的手腕上!
這一口即准又狠,像個被觸怒的千年老鱉精,任爾東西南北風,就是死活不撒口。
他一直到唇齒間嘗到了濃烈的鐵鏽味,才放開了狗一般的咬合,被顏司承咒罵著推出去幾步外。
「你發什麼神經!」
秦歡樂彎著眼睛,賤兮兮的說:「好了,你說吧,我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我已經認定你了,不需要再去確認另一位了,只要你能回答得出來,咱倆就聯手啊,把另外那個給咔嚓了!」
顏司承甩著自己的手腕,看著上面橢圓形的一環顆顆見血的狗牙印,惡狠狠的說:「我給你做了人工呼吸!」
「嘶!」秦歡樂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就猜到了!我就說吧,那絕不是我一個人能臆想出來的,我就說我沒有這麼猥瑣吧,認證,認證了啊!顏老師,雖然說這個不太合時宜,這個這個,可我這澎湃的內心,你能理解嗎?哈哈哈哈,這可是我的初.」
「小樂!」右邊的顏司承沉聲說,似是警告。
秦歡樂夾著尾巴,呼出一口氣,看著身邊的顏司承,「行了,你這個工具人的使命結束了,謝謝你告訴我,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這個問題真的困擾我很久了,如果不是經過你的口,我家顏老師,是絕對不會和我說的。」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對答之間,竟遠比秦歡樂想象的要容易許多。
假的顏司承也沒再解釋,抬起自己的手腕,「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歡樂聳聳肩膀,「我遺憾顏老師身上沒有個可供對照的顯著特徵,怕你被拆穿之後,來個胡攪蠻纏,抱著顏老師打擂台,這個上下左右的滾上幾圈,我就得被晃花眼,那還不如人工先給你打個標記,就算一會兒你們打起來了,也好辨別不是,」他賤兮兮的齜著牙,「天下獨一份哈,比鋼印還防偽。」
他轉身走向真的顏司承,一臉求表揚的諂媚,像是在說著:「我機智不機智?」
「等等!」假的顏司承冷聲叫住他。
秦歡樂再次回望向他時,已經不復最初的戲謔了,表情整肅道:「你頂著這樣的臉,和這樣的身體,我確實不忍心對你做什麼,如果你懂什麼叫好自為之,就麻溜兒的離開,不然再等一會兒,指不定我就反悔了呢!」
假的顏司承毫不畏懼他眼中的威懾,沉著臉孔道:「我承認我是後來者,卻不承認我是假的顏司承,我脫胎於他,完完整整的,就是他,原本就沒有什麼真假之分。」
「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麼?」秦歡樂臉色開始不大好了。
假的顏司承朗聲道:「他腦中有什麼記憶,我也同樣都有,他所有的感受,我一樣感同身受,所以,對於你來說,我和他並沒有區別,」他頓了頓,偏頭望了望月亮,「他對你有執念,有疑慮,也有戒備但我不同!選擇我,我將只能依附著你,」他語氣越來越緩慢,一字一句,帶著濃厚的蠱惑意味,「陪在你身邊的,將是一個你理想中的人應有的全部樣子。」
這個誘惑,真的不可謂不大。
殺人誅心,這位贗品的話,像劍一樣,直接刺在了秦歡樂的裉節上。
試想一下,你滿心思慕的人,從此摒棄一切雜念,永久的仰視著你,環伺著你,同樣熱烈的回應著你,再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對峙,也沒有那些千迴百轉的游移,人生苦短,難道不該這樣度過嗎?
而即使是真的顏老師,也已經將他們前世的記憶遺忘了,不是嗎?
秦歡樂的反應,給了假顏司承莫大的鼓舞,他眼中跳躍著光亮,整個人如同煥發了新生,試圖再添一把火的誘導道:「別糾結了,過來,到我身邊來,給我一個擁抱,牽著我的手,讓我們走出這裡,開始全新的生活吧!」
「顏老師,」秦歡樂偏轉過身體,頹然嘆出一口氣,「你瞧,鏡像里的你,明明也有這樣放得開的一面。」
顏司承也頗多感慨,「誰的身體里,沒有另一個隱性的自己呢,聽了他這幾句話,我倒也有幾分羨慕他這樣洒脫不羈的坦然。」
「所以啊,我還是繼續受著吧,畢竟越臻於完美的事物,往往越不真實,」他望向假的顏司承,「愛一個人,並不需要對方完全的依附與順從,因為所有相伴過程中的彼此打磨、互相影響,同樣是相愛的一部分,我不是聖人,我想要有煙火氣的生活和感情,雞零狗碎,雞毛蒜皮,那些帶著毛邊兒的記憶,在你看來棄如敝履,卻是我最珍視的回憶,所以.這一part,你又要失望了。」
這話雖然有些泛指,訴說對象又是假的顏司承,但秦歡樂也不能掩耳盜鈴的否認自己真實的表白對象啊。
他沒有勇氣回頭去看此刻清醒狀態下顏司承的反應與表情,一顆心不合時宜的鼓噪起來。
假的顏司承卻難以置信的圓睜了雙眼,邊後退邊不住的搖頭,「為什麼,為什麼不選擇我,為什麼不是我!我才是真的!我才是最好的!」他猛然轉身,大步朝著遠處跑去,一頭撞在那面透明的屏障之上,被狠狠的反彈在地,隨之崩裂成無數玻璃殘渣,螢火般幽幽閃了閃,最終消弭於無形,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四周再次歸於平靜。
只是氣氛陡然有些尷尬。
秦歡樂嗓子里像是卡了羽毛,刺撓的厲害,假意清了清,也沒回頭,只問:「這個這個.這贗品說他有你全部的記憶,那怎麼春叔他,卻不記得你了呢?」
他眼睛轉了轉,卡帶似的一點點往後扭頭。
顏司承的表情卻帶著些許慚愧,「全部必然是不可能的,不過我這幾天.大概有些想法過於所以也被投射了過去,而小春不一樣,他意志應該比我更堅定吧,所以假的他,不過徒有其表,並沒有汲取到那些虛浮的情緒畫面。」
這話什麼意思?「顏老師,我個人覺得吧,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大可不必這樣虛與委蛇,不如咱們打開天窗」
顏司承已經走了出去,「走吧,這屏障的出現是好事,證明鏡像中心就在這裡,白天的路途也許都是假象。」
「不是,你等等啊,話還沒說完啊,」秦歡樂趕忙追上去,像給半顆花椒顆扣在了嗓子上,簡直難受到了骨頭縫裡,「我、我的話,我說的那些,還有你說的那些,都、都誒,你等等啊,萬一這是最後的機會,你都不聽我說完,以後想起來不會後悔嗎?」
這樣了都沒有下文啊難道?
顏老師你的心性是不是也太涼薄了?
說不失落,是騙人的。
秦歡樂心裡下著小雨,落湯雞似的跟在了後面。
山巒盤踞著霧氣,腳下時不時會出現相左的道路,以及相似的路況,稍有不慎,就會陷入迷宮般的迷局。
這種時候,活得分外粗糙,卻工作作風嚴謹的老秦,再次成功上線,和原本就心細如髮的顏司承一起,幾乎沒走什麼彎路,不過一兩個小時的跋涉,就隱約看到了流霞洞的入口。
「顏老師,你身體還受得住嗎?腿呢,腿怎麼樣?」秦歡樂小聲問。
顏司承越靠近這裡,表情越是凝重,額頭上是熱汗,心裡卻止不住的泛起一陣陣惡寒,腦中時不時就會有些雜音,卻又連不成語句與畫面。
「我白天來的時候,沒有這種感覺,很很奇怪的感覺。」
秦歡樂看出他臉色的變換,忙抬手去試了試他的額頭,觸感卻是一片冰涼,「什麼很奇怪,你能說的具體一點兒嗎?」
顏司承也無法準確描述,只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得加倍小心了。」
秦歡樂皺眉道:「我們一路走來,周遭都沒有遇到人,哦,如果不算那個假的你,顏老師,這不對勁兒吧?你瞧,門邊看守也沒有一個,咱們就這麼貿然鑽進去,可別是自投羅網,讓人家直接在裡面給包了湯圓了吧?」
顏司承此刻不僅是為了營救小春,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狀態,自從來到這之南,就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這使他越發確定了這裡與自己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深刻的聯繫,尤其是,會不會與自己的境遇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腦中一陣刺痛,顏司承立刻生出幾分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他目光決絕的看向秦歡樂,「一會兒我先進去,你在外面守著,防止對方有埋伏」
「不,還是我進去!」秦歡樂眼睛立馬豎了起來,「我進去過,好歹比你熟悉一些狀況。」
「聽我說,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真要有危險,咱們倆誰也跑不了!」顏司承攤出自己的掌心,伸向對方,「你給我畫一下,你印象中的路線。」看對方遲遲不動,語氣稍微和軟了一些,「你對洞內情況更熟悉,如果我有危險,你既可以在外面接應,也可以潛進去營救,比我兩眼一抹黑的要強,再者,對方的意圖,並不為害你,所以對他們來說,你的價值,一定比我要大,有你在外面,我就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你懂嗎?」
「我懂,可我不放心.」秦歡樂梗著脖子。
顏司承再次正色解釋道:「我這樣安排也是為了」
「我不想聽你講策略!」秦歡樂逼近了一些,抖著聲音問,「顏老師,我剛剛對假的你說的那些話,你又真的懂嗎?」
顏司承怔了怔,微微斂下了眉眼,「小樂,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咱們先.」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有一千件一萬件更緊迫的事情要去做,件件都比我的問題重要,可我擔心,我就是忽然特別害怕,我不知道你進去之後會怎麼樣,」他抬手一攔,「你先別說話!我同意了,我認可你剛剛的布置,我先留在外面,只是在所有不可預知的前路之前,我就想問你這一句,顏老師,我說的那些話,你.懂嗎?!」
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執拗的蜷起食指,勾起顏司承低垂的下巴,不讓他有退縮的餘地。
良久,顏司承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你這又是何必.」
秦歡樂的聲音飽含了壓抑的哀切和深沉的期許,字字戳心的叫了一聲,「顏老師」
顏司承頓了頓,終於妥協道:「我當然懂.」
「那就行了!」秦歡樂趕忙見好就收的縮回手,同時打斷對方的話,生怕再聽下去,會是諸如「但是」、「可是」、「不過」、「然而」之類的轉折詞,此情此景下,他的心臟可有些受不了,「無論發生什麼危險,一定要堅持住,既然你懂我的意思,就該堅信,我一定不會允許你有事,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
顏司承望向秦歡樂,想說些什麼,頭卻忽然一陣刺痛,只得掩飾的垂下了頭。
不過秦歡樂看在眼裡,卻只當他又開始搪塞迴避。
秦歡樂盡己所能,將白天歷經過的路線,以及溶洞中的情況,向顏司承快速講解了一遍,「岩桐的行為看起來步步為營,如果每一處都有深意的話,我覺得天坑那裡就非常可疑。」
對這一點,顏司承也深以為然。
兩人不再多說什麼。
顏司承從掩體后潛進夜色里,快速的朝著溶洞入口處跑去,毫無阻滯的走了進去。
秦歡樂的一顆心頃刻間懸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