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

守孝

夏風心口像被根繩索緩緩收緊,背在身後的手也已緊握成拳……

她拒絕的哪裡是他的幫助,她分明拒絕的是……

他想照顧她的那顆心……

再度將視線放到窗外的假山石上,許久,夏風終是再度微笑出來,問翟羽:「你打算如何做?」

翟羽輕聲一笑,反過身來,一撐窗框,坐於其上,看著夏風,笑問:「夏風,如果不論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願不願意為了名利娶一個不愛的女子?」

「名利?對我而言不過浮雲罷了,」夏風有些不解她為何突然作此一問,但也皺著眉頭老實回答,「我怎麼會為了這浮雲般的名利,去放棄追逐人生間最大的幸福的權利?」

「原來大鬍子你認為人世間最大的幸福是愛情,」翟羽晃悠著窗沿邊掛著的兩條腿,若有所思地說,「或許這才是英雄。」

「什麼亂七八糟的?」夏風無語又無奈,手拄著窗欞問她。

「嘿嘿,」翟羽傻笑兩聲,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我說你是英雄啊。」

「為何?」夏風撫著下巴,她這讚揚來的太突兀,倒讓他有些不敢受。

「因為只有英雄才難過美人關嘛。」翟羽從窗台上輕盈躍下,回首沖夏風一笑。

這一笑讓夏風深覺她說的十分在理,不然,為什麼他現在心跳得如此亂?

「而他們……卻不是,」翟羽給自己斟了杯茶,低頭喝了一口,悠悠然嘆息一聲,眸光卻漸漸凌厲起來,「他們是帝王將相之才,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區區娶一個女子算什麼?反正遲早要娶一大堆,當然該娶對自己比較有利的。」

「翅膀,」夏風跟著她坐下來,按住她手,「你還是想不通琛王為何不去爭取庄楠?」

翟羽看著他寬厚有力的手掌,略顯急促的呼吸一點點平靜下來。她搖了搖頭,「罷了,不想了。的確,娶庄楠對他來說還有許多弊端,也許他有自己的理由……雖然沒能算計得他們為了庄楠互爭互奪,但你也說得對,七叔能娶到庄楠也是我盼望著的。七叔除了二叔和五叔幫襯著,原本最大的支撐當屬白后的娘家白家。但如今白家勢微,四叔卻憑著六叔和顧家的支持,外加上他不知如何收買到的眾多能人異士、江湖草莽,在實力上遠勝七叔。但如今七叔有了莊家的雄厚家底,便等於補上了這一不足。他們終於可算是勢均力敵。如今只待廢掉太子,我們便可以看戲了。」

「小翅膀……」夏風看著她,眸光深沉而複雜。

翟羽在這樣的目光下,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唇,「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壞?其實我沒刻意去用七叔借刀殺人,這本就是該有的局面,他們,終有一日會如現在般站在棋盤的對立面……」

「沒事的,」夏風掩掉深藏的擔憂與心疼,對她爽朗一笑,「我都了解。」停了停,他又才徐徐問她,「你剛剛還想到了什麼?」

「哦,」翟羽認真地看了看他面色,見確實沒有什麼異樣,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還想到如今他們各成一方,太子就弱了下去,這絕對不是皇爺爺喜聞樂見的。自古帝王家多少勢力都是憑婚嫁所帶來的裙帶關係,如此,皇爺爺也定會想要給我選門親事……我是得去找皇爺爺好好說說此事的時候了。」

夏風沉默了會兒,任翟羽給他又一度斟滿茶,才用手捏著瓷杯,低聲問:「除了皇上那邊……在琛王那裡,你準備繼續眼下的關係?」

翟羽垂眼,看著自己的指尖。好半晌,連夏風都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才且輕且慢地說:「或許。」

她和他現在的關係?該怎麼形容?

她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一個準確的形容,或許……各懷心思?

但至少是平和的,一種很默契的平和。

一種她所期待的、連對夏風都不願啟齒的平和。

看,她不會再傻傻地激怒他,雖然口口聲聲說恨他,卻再不是以前那般飛蛾撲火的決絕剛強。因為她也明白,這樣只會弄傷自己,還找不著出路……

她也不會馬上就對他千依百順,言聽計從;不光因為認命不是她的性格,更因為若她這樣做,他只會徒增防備。更何況,如若這樣,她以後即使成功脫身,也不過白白便宜了他許多日子……

她和他都太了解對方。

愛不得,恨不得,唯余愛恨交織。這是她給他的一張網。若他不願放過她,若他想要征服她,那就不要怪她去設計他……

靜了半晌,翟羽唇角終是微微勾起一抹淡笑,就這樣垂著目光輕輕地說:「大鬍子,不要離現在的我太近,尤其是發現哪天我打算利用你的時候,你一定要離開我……我在這世上只剩你一個好朋友了,不想……以後就算活下來,也孤零零地後悔終生。」

夏風從未覺得自己是個易感的人,可此時,他居然覺得眼眶發澀。

但他沒有給翟羽答覆。

而有些失神的翟羽也忘了追要這個回答,這讓翟羽在後來的許多個日子裡,都為這個沉靜流逝掉的上午而後悔……

**

上元節。

宮中設宴。

下午,敬帝在大殿召見了所有的皇子皇孫王親貴族,象徵性地問候了一下大家在年間的情況。而之後,他單獨留下了翟羽。

他帶著翟羽穿過後花園,再回到暖閣,甫一進門就吩咐人去給翟羽拿手爐。翟羽擺手拒絕:「不用了,皇爺爺,孫兒真的已經大好了呢。」

「如此便好,看你氣色一天好過一天,皇爺爺也放心。」敬帝撫著鬍子笑得慈祥。

「嘿嘿,讓皇爺爺擔心了。」翟羽傻笑了兩聲,心底卻盤算著是主動提出自己的婚事問題還是等敬帝來提。

有宮女送上熱茶,退下的時候帶上了暖閣的門。敬帝用杯蓋撇了撇茶末子后問翟羽,「羽兒,此次下江南,你們為調查貪污案暫住莊家,對庄楠此人如何看?」

「唔……」翟羽放下手中茶杯,皺眉思索了會兒后才答:「挺高深的。人性子挺冷,不怎麼愛說話,也看不穿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想必是極能幹的,這般年紀卻將莊家打理的如此好……這樣的人,倒讓孫兒想到四叔……只是沒料到她竟然是女的。」

「唉,」敬帝聽得嘆息一聲,又招呼她上前,將案邊一卷聖旨遞給她,「這是今晚宴會要宣的旨意,你看看。」

翟羽恭敬接過,展開,粗粗一讀,便知是為翟珏和庄楠賜婚的聖旨。雖然之前從收買的太監那裡得知了此事,這時卻要裝作初次知道,於是便訝然嘆了聲:「皇爺爺,這……」

「之前我讓莊家和庄後娘家牽了點血親關係,因此身份倒也合適了,」敬帝手指在御案輕敲,「只是,我始終還是有點不放心吶。」

「皇爺爺是怕莊家的巨大財富會讓七叔生出異心?」翟羽眨眼,「既然如此,為何不將庄楠嫁給四叔?孫兒在江南時便聽庄楠說她是和四叔定下婚約的……」

「哼!婚約!」敬帝將手中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敲,「無媒無妁,什麼婚約!翟琛身為皇子,竟平白與一個女子私定終身!真是豈有此理!」

翟羽匆匆跪地,惶恐道:「皇爺爺息怒。」

敬帝舒出一口氣,伸手扶她起來:「你四叔始終是朕的一個心病呀,當年,或許是朕負了他生母,才成了他今日愈發陰沉的個性。而朕也偏偏因此對他處處懷疑。就如此次,朕真要下這道旨意了,卻又想,咦,他竟然沒有出手相爭,會不會是朕又誤解了他?他其實並無禍心。可再一想,如果是真情實意,為何不來奪?如果不是,那又因為什麼才訂立此約?怎會不是另有所圖?這般……朕真是難下這個決定。」

翟羽沉吟片刻,方道:「孫兒斗膽說一句,四叔人雖然陰沉,也常常罰孫兒,但平心而論,他待孫兒還是好的。至少這麼多年教養指導,未有一絲懈怠。而這次江南地動,更是他以身作盾,護住孫兒,才保全了孫兒性命。只是……」說到這裡,翟羽似十分為難,好半晌才道:「孫兒也認為皇爺爺分析的有理……說句不孝的話,父王他實在有些……如今朝野上下都明白父王全因有四叔為之謀划,許多事才能處理妥帖,對其能力未敢有疑。而四叔本就握有六叔和顧家兩道利器,如果他與庄楠私下約定婚嫁,那孫兒怕他很難是沒做他想……可孫兒不願這樣想,孫兒看不懂……孫兒還認為四叔仍愛著四嬸……」

說到最後,翟羽面露愁苦,眼眶通紅地連連搖頭:「如若孫兒再大幾歲就好了,那皇爺爺也不用如此憂心……」

「還是羽兒懂朕!」敬帝感慨萬千地托起翟羽的手安撫般輕拍,「罷了,此事就這樣,與其與虎添翼,不如另起一山,任他們拼去。只是,羽兒,皇爺爺總不能護你父王和你一輩子。」

翟羽心頭透亮,她所擔心的正題來了,「皇爺爺說的是,孫兒也恨不得一夜之間便能長個三五歲的,好替皇爺爺分憂。」

「年齡倒也不成問題,朕像你這般大時,已經娶了庄后,」敬帝呵呵笑道,「羽兒你近日個子往上沖了一截,更是風姿迷人。連你七叔都笑你將他比下去了。近日許多官家女子入宮,見了你,倒是說動不少嬪妃到朕面前來做說客,哈哈,就是不知羽兒你在其中可有看上的。」

翟羽搖頭:「孫兒並未留意。」

敬帝笑她:「怎麼?還念著顧四小姐?」

「皇爺爺笑話孫兒!」翟羽撅嘴,可鮮活的表情剛一現眼,就又漸漸沉寂下去,「母妃方逝,孫兒無心他想。」

敬帝皺眉:「但……」

可他一個「但」字方出,翟羽就驀地跪下,垂首道:「皇爺爺,孫兒明白,離開四叔和六叔,父王便是俎上之肉,而此時孫兒卻羽翼未豐,與世家聯姻是最好的贏取支持的方式。可是羽兒重孝在身,而母愛重於泰山,孫兒實在是不敢也不願……」

「莫非你還打算為太子妃守孝三年?」敬帝眉間緊蹙,嘴角繃緊,顯然已是極怒。

翟羽搖了搖頭,哀聲道:「孫兒知道,在皇家,頂多守足三月即可。孫兒也明現在情況,不敢做三年孝期之想,只想求一年之期,為母妃盡最後一份孝心。請皇爺爺成全。」

敬帝的呼吸聲極重,響在翟羽頭頂,令她越發緊張。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聞一聲長嘆:「皇長孫有這份孝心很難得,百善孝為先,朕允你。」

翟羽再度叩首下去:「謝皇爺爺。」

敬帝面露疲憊,沖她揮了揮手,「你下去,朕乏了。」

「是。」翟羽依聲退下。

出得暖閣,涼風一吹,翟羽才驚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此時天色已暗,離宴會開始也該是沒有太久。但翟羽帶孝在身,這種歡宴自是不能參加的,於是便沿著迴廊徑直緩緩往東宮踱步。

走著走著,神思便飄遠了。

敬帝此次對她必然十分失望,但她倒不懼這個,自己目前已是敬帝全部的希望所在,他不會只因為這事,便放棄她……她只是真的無法成親,如若要成親,她的真實性別便有被揭穿的危險……而「嫁」給她的人,必定也懷揣著為自身家族帶來利益的目的而來,若要讓對方替自己隱瞞秘密,便定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到時她只會落得十足被動,因此,她必須全力爭取這一年內,將心愿達成……

可是……一年,只有一年……

真不知夠不夠那兩人斗的……

「殿下!好久不見!」

一道興奮的聲音忽然憑空打斷了她的思路。

翟羽有些迷茫地抬眼,卻見原來是顧清澄,正站在迴廊前方十步開外所掛的一盞火紅宮燈下。光影幽幽,映著她丹紅色滾狐毛披風,簡直美的讓人嘆服。

「六嬸。」翟羽垂首向她問好,目光卻落在了她袖籠下微挺的腹部上,於是便又笑了,「還沒恭喜六嬸。」

「謝殿下。」顧清澄粲然一笑,幸福之情溢於眼角眉梢。

「六嬸是進宮赴宴的?」

「嗯,才進來。你六叔方才打點人來說他在你四叔那兒,怕不能及時到宮門來接,又擔心等會兒人多會傷到我,就讓我自己提前點先去。」

「那六嬸千萬小心,」翟羽點頭,再垂眸,「只是此時侄兒有孝在身,未免衝撞,便不和六嬸多聊了。」

「沒事!我不計較這個。「顧清澄一揚下巴,笑容燦爛。

「六嬸不在乎,可六叔在乎呀,」翟羽將視線放在迴廊轉角,對剛行過來的挺拔人影笑道,「你說對么?六叔?」

「啊?」翟琰挑眉,「我何時在乎過這等事?」見翟羽但笑不語,便一拍掌,道,「哦,我明白了,定是前段時間你生病,剛好清澄被診出有孕,我沒去看你,你怪我呢!那小羽毛你可就冤枉我了……」翟琰眉毛一皺,稍稍朝前俯身,壓低聲音道,「前段時間我是因為接到密令,稱邊境夜國有異動,便匆匆趕去看個究竟,又訓了訓兵,哪裡是因為什麼避忌?」

「哦,原來是侄兒錯怪六叔了,」翟羽微笑,拱手一禮,「給六叔道歉。但如今宴席是真要開始,六叔快帶著六嬸過去,我就不打擾了。」

目光挪向顧清澄,翟羽笑意加深:「先借上元節的機會,願嬸嬸能給六叔生個大胖小子!」

顧清澄臉飛霞般的紅了,有些嬌羞無措地扯了扯身邊翟琰的袖子,翟琰便順勢握住了她手。翟羽實在受不了他倆的濃情蜜意,無奈地仰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從他倆身邊行過。

心裡卻開始琢磨翟琰的話。

夜國異動?

翟羽微垂的眼睛,漸漸亮起一簇光線。

也許,她的一年之期,就此有了希望。

**

回到東宮,翟羽沒有點燈,只是坐在床沿發怔。

晚宴絲竹聲陣陣,偶爾傳過來一點,竟對比的整個東宮異常的安靜。

因此,在有人進來時,她便敏銳地察覺到了。抬頭,看向剛跨進門來的翟琛,半是無奈地笑了笑:「四叔?」

她想到,除夕夜那晚,下著雪,他也是這樣突然從漫天風雪裡走來,以「一起守歲」為名,留了整整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新,我更我更我更更更~~~

嗯哼,未來36小時內,你們將要見到一個極速更新的風小導TT

多的先暫時不說……等來著大姨媽頭疼兼胃疼的人把這幾章拼完再說。。。。。最遲下個星期?給你們看答應你們很久了的那個初h番外……

唔……只多說一句……步步驚心好好看噢!

不對,還有一句:上一章的評獎挪到這幾章更完后公布,只是先劇透一下,原本的一個獎擴充到了六個TT。你們真是比我有才多了………………狂奔而去……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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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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