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版劇終

悲劇版劇終

()「聆———」

還未等蘭聆作何反應,覃陌央一聲痛徹心扉地疾呼闖入她的耳膜,一把刀直向心窩刺來——

鮮血猶如突如其來的洪水,湧出撕裂的傷口瞬間淹沒了她。

「不———!!!」

蘭聆死死扣住楚憂離倒塌的身軀,指甲深陷在他的衣理中,她抱著他跌坐在地上,雙手慌亂地壓著他胸前的傷口,可噴涌而出的鮮血卻怎麼都止不住。

「離姐姐,離姐姐……」她一聲聲喚著他,不停的搖著頭,不願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別……別哭,我……沒事的。」楚憂離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撫上她滿是淚水的面頰:「不哭。」

蘭聆緊握住他的手,不停喃喃著:「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師弟!」姬繚痛呼一聲撲了上來,點住他身上幾處大穴。

楚憂離對著他淡然一笑,封住穴道只能稍稍延緩生命流失的氣息,將要到來的結局他們心裡都再清楚不過。

「不!不要離開我!求你……」蘭聆將他摟在懷裡,哭得像一個孩子,無助地哀求:「求求你……」

他太冷了,而她的懷中又太炙熱,他努力保持著意識的清醒想記住這樣的感覺,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量,他眼睛直直看著上方,他的眸中有蘭聆跌落的淚水,光影流動著,他像是又能看到了,他看到了雲夢山中的那片桃花林,那是他們兒時經常遊玩的地方,那裡有他們歡樂的笑聲,無憂的童年……他拉著她的小手,她抬頭叫他『離姐姐』……

「蘭聆……他死了……」

姬繚抓住她的肩膀猛地晃了幾下,說出殘酷的事實。

「不可能!他還有體溫!」

蘭聆像只受傷的野獸嘶吼著,緊緊抱著楚憂離,懷中的他卻正一步步喪失著體溫,隨著他靚麗的靈魂飛上天堂。

殿堂里沒有變得慌亂,大臣們只是驚訝,卻都冷眼旁觀著,在他們眼裡只是死了一個平常不過的樂師,只有姬繚和蘭聆深刻悲痛著……

覃陌央站在原地看著那裡,目光悲寂,他的心在看到楚憂離擋在蘭聆身前時落回原處,又在看到蘭聆悲痛欲絕後徹底地粉碎。

一旁的德妃,眼中閃過不甘!

眼中的絕望染上了血的猩紅,嗜血的氣息在她周身繚繞,她拔出楚憂離胸前的劍,艷麗的血濺了她一身,姬繚傾身抱住楚憂離墜落的身軀,抬頭帶著不解、帶著心痛看著她。

劍尖在地上滑過一道血痕,蘭聆拖著刀站在那名刺客面前,他被虎賁侍衛壓在地上,嘴裡發出嗚咽的混沌。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那人忽然大力掙脫虎賁侍衛的禁錮,他摘下了黃金面具。

「是你?!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因為我恨你!」那人醜陋恐怖面容顯得詭異,猶如地獄中最可怕的野獸。

蘭聆終於認出了他,頭微微偏向一邊:「你是青絕?!」

「沒錯,是我!」青絕痴痴地笑著,他指著蘭聆恬不知恥地想要拉她一起墜入地獄:「你以為是我害死了他,是你!是你殺了他!」

嘴角流出的血猶如乖張扭曲的赤色長蟲,青絕滿面猙獰狂笑著,卻在看到楚憂離冰冷的屍體時被絕望瞬間吞沒,他展開雙臂猶如一隻孤雁狠狠撞向她的刀尖,他的身體頃刻間被穿了個透,他口吐鮮血,掙扎著爬到楚憂離身邊,終於……他握緊了他冰冷修長的手,他努力抬起眉毛睜大唯一的一隻眼睛注視著他:

「憂離,師兄來陪你了。」

「你不配!!」

蘭聆重重踢開他,力道大得險些跌倒在地,她拽著他的衣領將他脫到一邊,下一刻青絕的頭顱就在她的刀刃下飛了出去。

緊接著眾人眼前一花,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見蘭聆手持長刀立在覃陌央和德妃面前,這次底下的文武百官徹底慌亂了,虎賁近衛在綏緹的指揮下向王座小心靠近。

「我知道是你……我早該知道!」蘭聆的下巴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深痛的悲傷和懊悔彷彿是從她靈魂的深處一絲絲地艱難地剝離出來。

「不,不是!不是我!」德妃眼睛盯著明晃晃沾滿鮮血的長刀,被蘭聆逼得步步後退,她驚慌失措地伸出手想抓住身旁覃王的一片衣角。

「你該死!」蘭聆揮刀斬向她,下一刻刀尖卻被覃陌央牢固攥在手中,他的手心裡一片嫣紅。

「不可!!」覃陌央大喝一聲,將德妃護在懷裡。

「她必須死!!」

蘭聆沒想到他居然還會護著她,護著這個心機深重、狡猾毒辣的女人!她徹底瘋了,她轉手抽出覃陌央腰間的王者之劍,劍刃以風馳電掣的力量深深刺入德妃的身體,覃陌央眼中閃過一絲沉痛,卻來不及阻止。

劍尖在**中的倦怠終於給了蘭聆最終的慰藉,遺失的完整痛苦在這一刻終於匯聚在她心靈深處。

「一定要這樣才能結束嗎?」她喃喃著退後,王者之劍從手中掉落,在地上發出嘡啷一聲脆響。

覃陌央抱著德妃瓦解的美麗身軀跪坐在地上,他眼底深處浮動著一絲不舍和一絲心痛,這個女人畢竟曾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幫助過他,他不愛她,卻深深地感激她。

「真……真好!」血水從她朱紅的唇瓣中湧出,她拉扯他的衣領,痛苦的面容露出幸福的笑容:「您終於抱著臣妾了。」

覃陌央微閉雙目,神情肅穆,這次他沒有推開他,甚至反而將她緊緊摟住懷中。

「王……王上,您可曾……有一日愛過臣妾?」她想伸手撫摸那夢想中明媚的面容可怎麼都使不上力氣。

覃陌央猛地睜開眼睛,第一次仔細的看著她,卻是在她這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

「……從未有過。」

到死……他都不願安慰她受傷的心情,到死他都不願回應她炙熱的情感。

口中的氣息頃刻消散,德妃睜著雙眼,頭耷拉在他的胸前,手中緊緊攥著從他衣襟上扯下的一角碎片。

身近在咫尺,心卻遠在天涯,他知道蘭聆就站在他的面前,覃陌央沒有抬頭看她一眼,只是盯著她沾滿鮮血的衣擺,平靜下令:「將景非押入廷尉大牢。」

聞言,淚水從她微微閉合的雙眼中流出,沿著下顎滴落,蘭聆沒有反抗,雙臂被虎賁近衛向後架起,她走過楚憂離身邊時,她最後深刻地看了他一眼,他躺在那裡,安靜地像是睡著了,胸前的血跡猶如風中凋零的牡丹,令人哀愁……

世事的冷酷無常,讓她的心因絕望而徹底冰冷,月光透過鐵窗在地上畫上三道白影,蘭聆就直直盯在那裡,她現在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

「罪孽終將匯成洶湧的洪流,我以為只要堅強、無視,它就會遠離我,誰知它已經將我淹沒,當我想呼喊求救時,它灌入了我的喉嚨。」她喃喃自語,腦中不斷閃過婉兒和德妃的詛咒,玉柔和珍妃最後絕望的面容……

蘭聆的耳朵隨著牢房外的響動微微轉動,她沒有抬頭看來人是誰,只是輕輕吐出一句:「你來了。」

姬繚站在牢房外嘆了一口氣,吩咐獄卒開門。

一桌菜擺在蘭聆的面前,菜色雖少卻也精緻,姬繚坐在她的對面為她斟滿一杯酒,擱在她面前。

『眾目睽睽之下殺害妃子,按律當斬,覃王阻止蘭聆殺德妃,最終還是為了保護蘭聆,誰知……』姬繚搖頭嘆息,如今已成眼下局面,他已經不願再往下想。

他深呼一口氣,對她說:「你我同修各國律法……」

「不用說了,我明白。」蘭聆端起酒杯,悶喝一口酒。

姬繚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放到她的碗里:「韓溪源、綏家兄弟都跪在棲梧殿外,但是覃王他……不見任何人。」

「我知道。」蘭聆吃下一口菜,吸著鼻子咽下苦澀,強做笑意說:「以後弘兒的功課,就拜託你了。他很聰明,像我!書只要看一遍就能記住。」

姬繚也笑了,回道:「好!你不用擔心。」

蘭聆點點頭,眼淚又一次湧出眼眶:「憂離他……」

「梁傾舞姑娘已經為他清理了身子,我看著他……入殮的。」

蘭聆抹了把眼淚,對他深深一拜:「謝謝……」

「謝什麼,他也是我的同門手足啊。」姬繚也紅了眼眶,他強打精神又為她填滿酒,大聲說道:

「你我拿天下做棋盤,五國做棋子,呼風喚雨,傾危天下,這五年間,你也是意氣風發,指點六國,已是不枉此生!」

「何來意氣?不見六國!」蘭聆苦笑搖頭,辣酒灼燒著乾澀的喉嚨,她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坦然面對生死,付之一笑,也是天下!」姬繚也跟著喝下一杯酒。

「敬姬繚!」蘭聆舉杯。

「敬蘭聆!」姬繚舉杯。

「敬這大爭之世!」

兩人異口同聲,一飲而盡,相視一笑,一舒胸中塊壘,頓時暢快清明。

「哈哈哈……」酣暢的笑聲從牢房裡傳出,外面看守的典獄長和獄卒相互看看,很不理解。

他們見過死囚刑前,不吃不喝、大哭大鬧、發愣耍賴之類云云,就是沒見過笑得這麼高興的,一定是瘋了!

棲梧殿。

殿內一道人影斜在地上,依稀可以看到他負手而立,披散在身後的髮絲隨風而動,一派仙人散淡風姿。

覃陌央雙膝跪地,俯首叩拜,久久不起……

廷尉大堂

覃王覃陌央高坐在堂階上,黑絲綢般的髮絲,一絲不苟地束在玄紫金冠中,臉完全暴露在外,下顎瘦窄而微揚,眉眼微虛俯視堂下,密睫下的瞳孔深黑,好似黑洞,吞噬著所有的光源,鼻樑如高高的山脊,胭脂般紅潤的雙唇掛著忽明忽沉的笑意,似是愉悅又似是哀傷,純黑色的華服襯得整個人氣質雍容疏雅,讓人不敢仰望。

廷尉正監裴陸揚主持庭審,丞相韓溪源,大將軍綏緹站在兩側,二千石以上官員堂下觀聽。

「嘡啷……嘡啷…...」這是腳鏈在地面上摩擦的聲音。

一聲與一聲的間隔是那樣的恰當沉穩,那人好似不是囚犯,而是這天下絕世獨立的人物,姿態閑淡的走至堂中。

「賜坐。」覃王啟口吐出兩個字,聲音猶如古琴般低沉婉轉。

蘭聆轉動眼眸,環視四下,忽然笑了起來,先是壓抑的輕笑,最後竟變成了放聲大笑,像是在嘲笑這亂世中的每一個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景非!無故發笑,你這是藐視覃律!」廷尉正監裴陸揚厲聲訓斥。

蘭聆終於停下笑意,拂袖端坐在椅子上,面若白色的薔薇花,淡雅脫俗的對著他清然一笑。

「是臣無禮了,只是臣忽然想起前塵舊事,此刻易地而處,著實忍不住發笑。」音色雖是男聲,但沒有哪個男人的聲音會那般的好聽,那樣的清脆。

廷尉正監裴陸揚受覃王意,開始例行審問。

「昨日,你在大殿之上行兇殺害德妃,還有什麼可說?」

蘭聆唇邊扯出一抹微醉的笑意,明眸中閃動著不易察覺的波瀾:「臣無話可說,臣只恨沒有將她碎屍萬段。」

裴陸揚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回答,側身看了看覃王。

覃王坐在寶座上,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錶情,大拇指扣著食指關節,良久之後,眯了眯眼,問道:「你殺了寡人的愛妃,你知道等待你的下場是什麼嗎?」

蘭聆臉上仍是掛著點點笑意,像是回答君臣之間最尋常不過的問題:「在雲夢山修習時,早已有幸拜讀《覃律》,臣,其罪當誅,凌遲之刑。」

「好!」覃王閉了閉雙眼,唇邊蕩漾出優雅殘忍的笑意,站起身,姿態從容的拿起一旁案架上的弓箭。握在手中,抽出一羽箭,搭弓拉箭,瞄準蘭聆。

「王上!」丞相韓溪源和大將軍綏緹同時疾呼出聲,想上前要勸阻。

蘭聆雙手撐著椅把穩穩的站起來,展開雙臂,敞開胸懷,微微揚起下顎,臉上仍是微笑不變,但這一次裡面卻是夾雜著不信,不屑,目光如清水浮雲,凝視著覃王。

『陌央,你真會親手殺了我嗎?我不相信!!!』

就這樣對峙著,時間彷彿停止流淌……

覃王修長的手指緊緊握著弓箭,指骨卻泛著青白,隨著漸漸加力,弓弦寸寸張滿,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有狠絕,有嘲諷,有無奈……更有痛惜,心痛,絲絲沉入眼底,嘴抿成一條線,挑起眉梢,眼睛猛然一眨。

嗖得一聲,箭若利劍般飛射而出。

蘭聆雙目大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箭沒入自己的胸膛,隨著箭的衝力,猛地一仰頭,雙手握在箭桿,腳下一個踉蹌,摔在身後的椅子上,椅子跟隨著身體下墜的重力,向後翻了一下,最後穩穩的停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幕的上演,沒有人會想到端正溫雅的覃王居然會不顧國家法典,隨性的處死一個人,而且還是親手!這太不合乎常理了!

蘭聆低垂著頭,鮮血從指間湧出,在胸口的衣領間染出大片大片瑰麗的花朵,輕靈的笑聲從她嘴裡溢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沒想到她已經命垂一線,居然還能做此反應。

聲音斷斷續續的飄灑,又似喃喃自語:

「未見君子,憂心如醉。如何如何……」她猛地一抬頭,淚水從她的左眼滑落,唇色慘白,貝齒滲出一片紅色,吐出最後四個字:「忘我實多……」

「王啊!」隨著一聲悲涼急促的嘆息,蘭聆用盡最後一分力,將箭深深插入自己胸膛,雙眼終於輕輕合上,頭重重低下,雙手瞬間脫力垂在空中,右手心滑落一塊深紫色的玉佩,跌落在地面發出一聲脆響,裡面隱隱約約泛著深紅色的光芒。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忘記你所受的痛苦,所經歷的艱難,失去親人的痛楚,不用再害怕孤單和寂寞,好像擁有了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有……但!你永遠不會後悔,對嗎?

弓箭掉落地面,覃王的手失力地垂在身側,寬袖的精美銀邊如雲流,一臉驚愕之色,面色煞白,身子晃了晃……

覃王覃陌央十二年,十二月初七,大雪。

漢國上卿景非被覃王射殺於廷尉大堂,年僅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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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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