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所願
柳清漪沒明白陸塵心的意思,但那已經不重要,好在他們終於找到了客棧,與趙瀟瀟會合。
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整,陸逢機的精神好了很多,一進客棧就直奔後院的廚房,顯然是餓慘了。
陸塵心和柳清漪不食五穀,便挑了個好地方坐下,讓小二去請趙瀟瀟。
趙瀟瀟聽說他們到了,激動的不行,匆匆換好衣裳,下樓時還差點摔了一跤。
「赤曦姑娘,掌門,我可算把你們盼回來了!」
她走近后發現坐在陸塵心身邊是柳清漪,並非赤曦,愣了一下。
柳清漪一挑眉,「怎麼,看見是我便不高興了?」
趙瀟瀟連忙擺手,「沒有的事,柳姑娘能回來,掌門和赤曦姑娘身邊有了得力幫手,是大好事,我怎會不高興。」
陸塵心懶得看她倆鬥嘴,拍了拍桌子空著的一方。
「坐吧。」
趙瀟瀟有些拘謹地走過去坐下,柳清漪全程饒有興緻地盯著她,倒是沒再開口說什麼。
「這段日子有什麼異樣嗎?」陸塵心問。
趙瀟瀟挺直了背,微微垂眸,恭敬道,「弟子謹守掌門離開時的命令,不入城,不聯繫父親,一切低調行事。但不久前父親派了人來此,名義上是要接我回家。」
「名義上?你認為事情沒那麼簡單?」
趙瀟瀟輕輕點頭,「不瞞掌門,當時幼弟混在下人里跟著來了,他跟我說了這段日子家中的怪異之處,這京城裡恐怕已經不安全了。」
陸塵心一派淡然,彷彿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趙瀟瀟心中忐忑,總忍不住偷偷去窺探陸塵心的表情,希望猜出他心中所想。
但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這裡不會太平,我和赤曦早就料到了。」
「那我們還要進城嗎?」
「當然,來都來了,哪有不進反退的道理。」
趙瀟瀟沒再說話,似是思緒飄到了別的地方去,走神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清漪把手搭在桌面上,漫不經心地問,「我跟你們,不算一夥的吧?」
陸塵心抬眸看她,「你想幹嘛?」
「你們是大人物,不敢輕易進城,但我可不一樣,我只是世間籍籍無名一小妖,梵蓁大佬總不會針對我。」
陸塵心拿起表面粗糙的茶杯,淺抿了一口潤喉。
「城中情況如何我並不清楚,赤曦還未回來,你若是想做無謂之事,最好多想想自己的性命。」
柳清漪站起來,「你放心,我可在乎自己的小命了。」
她是當真打算先進城看看情況的。
古時候尚有人聯合起來謀害赤曦,釀成了燁鳥焚城的慘劇,今時今日燁鳥已名貫六界,難保不會有人設下更險惡的陰謀。
為了赤曦的安危,她寧願以身涉險。
柳清漪果決地向客棧的大門走去,臨出門前,回頭囑咐了一句,「若赤曦回來,讓她不要擔心。」
見陸塵心點了頭,她這才放心離開。
眼見著人都走的沒影了,趙瀟瀟仍擔憂地看著大門外。
「這樣真的沒關係嗎?柳姑娘若是出了什麼意外...」
「不會的。」陸塵心用食指輕輕推開茶杯,有些專註地看著桌面上留下的水漬,「此地的靈力場已經亂了,各種各樣的力量混雜在一起,柳姑娘即便進城,也是如同沙礫落在荒漠,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陸塵心這樣說,至少證明不會出事,趙瀟瀟稍稍安心。
「掌門所言之靈力場是什麼意思?」
「妖魔不入人界已久,人界又是靈氣充沛之地,理應是靈氣為主。但如今這城中靈氣微弱,妖氣縱橫,仙界同僚留下的痕迹也不少,想來將有一場大戲。」
「六界將亂?!」趙瀟瀟忍不住驚呼。
陸塵心卻淡然地用指尖劃過留在桌面上的茶水,「現在說這個話,為時尚早。」
幾隻早起的鳥從窗外飛過,嘰嘰喳喳的叫聲擾亂這個早晨的安寧,陸塵心抬頭看了一眼窗外,陽光明媚,七彩的光暈彷彿就掛在窗欞。
「時辰尚早,你不如跟我說說這城中究竟有何怪異吧。」
趙瀟瀟一怔,點頭稱是。
*
柳清漪離開客棧后,慢悠悠地往進城的方向走。
她不似陸逢機肉身凡體,多趕幾日路便又困又餓,但也不是陸塵心的仙體,怎麼折騰都沒事。
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雙手背在身後,嘴裡叼著一根狗尾草,就像閑透了出來找樂子的富家公子。
但走了沒多久,她突然停下來,吐了狗尾草。
「雲霜?」
長泠站在路中央,就像一塊攔路石,可惜他那副長相不像搶劫的山匪。
見那人不回話,柳清漪皺了皺眉頭。
她上下將前人打量一番,忽然道,「你不是雲霜。」
長泠這才抬腳向她走來。
「你一人在此?」
雲霜冷人冷麵,但內里其實是個內向且熱情的人,因此哪怕他不怎麼笑,但相處起來並不會有壓迫感。
眼前這人給柳清漪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她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之下,籠罩在頭頂的陰霾令人窒息。
她忍不住後退。
「你是誰?」
見她如此警惕,長泠停下腳步,恰停在她面前五步之遙的地方。
「我名長泠,是棲息在雲霜身體里的建木。」
「建木?是我想的那種嗎?」
建木是登天成神之木,雲霜不過一隻小雲雀,怎會與建木有關。
但當初在鎖妖塔中時,赤曦的確說過,雲霜不同尋常。
長泠知道她在懷疑什麼。
「建木生於天地,一生與天地相連,我借雲霜脫離地脈,雲霜借我之力守衛家園,各取所需罷了。」
柳清漪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
「那這麼來看,傳說中的建木很慘嘛。」
長泠沒有說話,柳清漪意識到自己那句話有點石樂志。
「既然你在這裡,那雲霜不會...」
當初離開芒草鎮時赤曦只是簡單安排,她們甚至沒來得及正式與雲霜和綏居道別就走了,如今想來十分不像話,畢竟雲霜的傷勢不輕。
「沒有,他還活著,只是魂魄受損過於嚴重,不得已陷入了沉睡。」
「魂魄受損啊。」柳清漪有些失落地重複著,「這恐怕難以治癒了。」
可雲霜就要這樣不死不活地存在著嗎?
「我有辦法可以救他。」
魂魄受損也能救?柳清漪挑了挑眉,建木雖是神木,卻不是神,遑論修補魂魄這樣的事,恐怕連神也做不到。
但為了給這位初次見面的神木一個面子,柳清漪還是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
「怎麼救?」
「這正是我今日來找你的原因。」
「我?」柳清漪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難以置信,「我可不是什麼隱藏實力的大人物,恐怕無能為力。」
「你不是,但燁鳥是。」
柳清漪將眉頭一皺,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
「你在打赤曦的主意。」
「唯有此法,可救雲霜,冒犯了。」
柳清漪想逃的念頭剛冒出腦海,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客棧里,趙瀟瀟借茶水和茶杯向陸塵心介紹了趙國京城中錯綜複雜的勢力,以及對修仙之道有所涉足的名人。
陸塵心全程沒有插嘴,時而點頭,樣子很認真。
等趙瀟瀟講完,早已口乾舌燥,忙給自己倒水喝。
「該說的都說了,掌門還有什麼疑問嗎?」
柳清漪走了以後,趙瀟瀟少了些拘謹,多了幾分隨意,又或者只是覺得陸塵心把跟赤曦無關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便不那麼講規矩了。
陸塵心在腦海中將她所述梳理了一下。
「趙國勢力雖然複雜,但主要還是皇帝與國師之間的矛盾,我們既是受國師之邀而來,皇帝必然有所提防,我雖不認為人族有阻擋我和赤曦的能力,但始終是個阻礙。」
趙瀟瀟的心悄悄懸起來,因為她所在的趙家這一族是忠心於皇帝的。
她掩飾住自己內心的不安,輕聲問,「那掌門打算怎麼辦?」
「若我沒記錯,你的家族效忠於皇帝已有幾世了吧。」
趙瀟瀟低頭承認,「是。」
「如今可有變心?」
趙瀟瀟遲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於陸塵心而言,便是回答了。
「你父親將你送到青郃,名義上是為了討好崇尚仙道的皇帝,但實際上是通過青郃的情報討好國師吧?」
趙瀟瀟的眼驀地睜大,陸塵心所說的確是藏在粉飾后的臉皮下的事實,但她從未想過會被如此輕易地戳穿。
她把頭埋得低低的,無顏見人一般。
「掌門,請聽我解釋。」
「不必。」陸塵心目光淡然地從她身上掃過,並沒有別樣的情緒,因為這件事其實他早就知道。
說到底,他也曾是個人,儘管不屑,但人族那些充滿心機的陰謀他是見過的,並不是傻子。
「這些年你傳回京城的消息都會過我的手,你父親傳來的所謂家書亦然,如果你真的有害人之心,我早就不會留你了。」
趙瀟瀟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她心中有悔,但一切註定不會重來。
「是弟子糊塗,還請掌門責罰。」
她是真心領罰,希望能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但陸塵心還是那句話,「不必了。」輕飄飄的,讓人心裡總不踏實。
「你抬起頭來吧,再這樣將頭埋下去,就要撲到地上了。」
趙瀟瀟小心翼翼地抬頭,還悄悄覷了陸塵心一眼,見他當真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才敢重新坐直。
「掌門既然早就看過我與父親的信件,想必在離開青郃前就知道此地不太平,那為何還要走這一趟呢?」
陸塵心的手指無聲地敲在桌面上,「有些事情,不是不前行就能躲過去的,如果我執意留在青郃,麻煩照樣會找上門來,我不喜歡坐以待斃的感覺。」
他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彷彿覺得這是一件極煩心的事,不願再談。
他擺了擺手,「不談這些了,說說你的父親,你的家族吧。」
一切秘密都擺到明面上來,趙瀟瀟便沒什麼好藏著掖著,坦然道,「我這一族只是皇族遠親,雖同姓趙,卻只是名頭叫得響,早年還有些看上去風光的官職,但自我父親起,陛下為了鞏固皇權,防備國師,收回了不少下放的權利。父親因此不滿,恰逢國師找上門,許他好處,他表面上雖然仍忠於皇室,但實際上早已與國師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你似乎對你父親頗為不滿?」
趙瀟瀟倔強地扭頭看向窗外,「他貪圖小利,置國家利益和皇族顏面於不顧,這樣的小人,怎能為人父?」
「真是如此嗎?」陸塵心的聲音還是如水一般淡,聽不出別樣情緒,趙瀟瀟的心卻咯噔一沉。
茶杯里的茶早就涼了,這茶葉廉價,本就偏苦,如今涼了,八成會澀。
陸塵心的手指沿著杯沿緩緩劃了一圈,一切都看上去漫不經心。
「皇帝也並未給你們什麼顏面,這世上圖利之人太多,而你的父親只有一個,你當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怨恨他,並且隨時準備著背叛他嗎?」
「請掌門別再說了!」
趙瀟瀟抓著長凳邊緣的手因過於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趙姑娘,如果你連自己心中所想都不能坦然面對,恐怕不該走這條路。」
「趙姑娘?」趙瀟瀟瞪圓了眼,驚訝又不解地看向陸塵心。
「青郃已散,我已不再是誰的掌門,但你與我們走到此處,我並不希望你走上絕路。」
「我是在求一條生路。」
陸塵心卻緩緩搖頭否定了這句話。
「你所求的,是一條權力之路,陰謀之路,與你父親並無區別。」
「可我並不貪慕權勢,我只是希望娘和鄺兒不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我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就像赤曦姑娘那樣。」
因為太過激動,趙瀟瀟呼吸略急促,她緊緊盯著陸塵心,希望得到一個肯定。
可是沒有。
「你看看外面,如今的趙國,乃至整個人界,都如這明媚的天色一般,看上去歲月靜好,實則風雨就藏在雲后。」
趙瀟瀟依言看過去,但她只看見光,她追逐了一輩子的光。
「掌門,我不明白了。」
陸塵心站起身來,「如果你的所願真的只是說的那些,我會幫你如願的。」
趙瀟瀟看著他離開桌邊,走上上樓的木梯。
儘管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活成了最像神仙的神仙,可唯有那一刻,趙瀟瀟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決絕的冷意,彷彿隨時會化作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