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角兒
柔妃看了眼她放下的茶盞，又笑了笑，道，「對了，今年蘇州織造新貢了十匹灑金杭綢，我瞧著顏色鮮艷，吩咐尚衣局給你做幾件春衫了，這兩日便去給你量尺寸。」
「是么？多謝娘娘！聽說成王殿下也要回京了？我記得他最喜歡鼻煙壺了是吧？我那裡有幾件東倭泊來的琉璃……」
德妃放下帕子，聽著旁邊柔妃同裴秋陽的閑適散語，笑了笑，朝身旁的靈枝看了眼。
靈枝上前，將戲本子送到裴秋陽跟前，恭恭敬敬，「九公主殿下，眾位娘娘都點了戲了，您若有想聽的，便勾下來，奴婢吩咐下面準備。」
裴秋陽瞧了她一眼，接過戲本子，翻了翻，大多都是前世聽膩了的戲，便隨手勾了個《麻姑獻壽》。
剛遞了摺子。
底下忽然傳來一陣高亢清婉的唱調。
驚得裴秋陽手一抖。
抬眼一瞧，便看台上旦角的長長水袖往高空一拋，又徐徐落下。
那美得跟個妖精一樣的大先生，娓娓俯於台上，戲腔落下，只有鑼鼓一聲響。
道盡空茫茫一片悲寂。
台上台下，皆是無聲。
裴秋陽再次嘴角抽了抽，暗道，到底是哪個腦子不好的點了這麼個悲劇？這是咒德妃呢吧？
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去跟旁邊的柔妃說話。
德妃忽然開了口，「好。」
原本噤聲的眾人紛紛笑開，附和而笑，「好！」
「確實唱得好！」
「不愧是京中名角！可算是開眼了！」
一片和睦融融歡聲笑語，彷彿方才唱的是《龍鳳呈祥》那樣熱鬧的戲。
裴秋陽咧了咧嘴，朝側目過來的柔妃做了個鬼臉，把柔妃逗得又忍俊不禁。
就聽德妃再次說道，「這可比宮裡那些個唱的好多了，該賞。」
裴秋陽眉梢一動。
站在台下的內侍已然上前，尖聲道，「傳，旦角荷官兒，受賞！」
台上一陣騷動，戲班眾人紛紛起身，站到台中，朝觀戲台這邊跪拜叩謝。
而一身春歸怨婦扮相的大先生，則被人引著，緩緩從台下繞過，朝這邊走來。
裴秋陽這才注意到，走在大先生身旁的，是方園。
不由心下一提。
今日到底德妃要做什麼，其實她跟無機心中都不能完全預料。
只能小心做好防備。
可瞧見方園，她還是忍不住擔心。
這頭大黑熊太耿直了，別被牽扯陷害了才是。
正想著。
那邊，大先生忽然腳下一絆，猛地往前一摔！
身旁的方園當即伸手扶了一把。
裴秋陽只覺不對，猛地抬眼，就見德妃用帕子遮住了微翹的嘴角。
那神情分明……
她眉頭一皺。
那邊大先生已經被方園扶了起來，朝他『含情脈脈』地瞥了眼，然後又裊娜萬千地登上了台階。
那模樣兒……簡直比女子還勾人！
裴秋陽黑了臉，無語地瞅著上了台階來的大先生。
偏這人跟不認識她一般，跟著小內侍徑直來到德妃跟前兒，徐徐拜下，「奴家拜見各位貴人主子，恭祝貴人主子們吉祥安康，福澤連綿。」
沙啞的嗓子里含著一股子哀柔的氣息，聽著人心尖兒都跟著顫。
裴秋陽嘴角抽了抽，朝旁邊看去，就見方園站回了角落的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伸手，撣了撣袖子，似乎沾了什麼灰塵。
她再次擰了擰眉。
而她的神情，無一遺漏地全都落在了旁邊的德妃眼裡。
她眼底笑意更深，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大先生，笑道，「你就是京城有名的大先生？不愧是名角兒，唱的不錯。」
大先生立時誠惶誠恐地拜了下來，「不敢當娘娘的一聲贊。奴家賤名荷官，就是個唱戲的奴才，承蒙娘娘青眼，奴家惶恐。」
先前裴秋陽可沒瞧出這位大先生還能這樣的卑顏圓滑模樣。
不由嘴角抽了抽——上回對著自己怎麼就那樣輕挑？
約莫是裴秋陽的眼神太過炙熱，原本跪著低頭的大先生，忽而微微側眸，朝她瞥了一眼。
那眼神極為隱蔽，除了一直盯著大先生的裴秋陽還真沒幾個人注意到。
裴秋陽叫他瞧得心神一震。
隨即看他按在地上的袖子似乎動了動，眉頭微蹙。
那邊德妃又笑著開口，「是個乖巧的，難得這樣的本事，在外頭到底是可惜了。你可想進宮跟前伺候么？」
圍坐周圍的眾人皆有訝色。
連柔妃都驚異地朝德妃看了一眼，這麼當著她的面兒，就想隨意提拔一個賤奴進宮，似乎是直接不把她當成一回事兒啊？
不過她並未說話，反而只是溫溫和和地笑著看向跪在地上的戲子。
大先生微微抬頭，依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娘娘大恩，奴婢沒齒難忘。只是……奴家在城外還有戲班子里許多的孩子養支撐，若進了宮，只怕沒法看顧，不敢叫娘娘費心，在此謝過娘娘厚恩！奴家替戲班還有那些孩子，叩拜娘娘，千福永駐！」
他說著，再次俯身，行下大禮。
不想，這回低得狠了些，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居然『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動靜引來眾人矚目。
他一慌，忙伸手去拿，愈發的緊張，「奴家魯莽失禮，請娘娘恕罪！」
說著，又迅速瞄了裴秋陽一眼。
裴秋陽眉頭一挑，不知他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便笑了一聲，開口。
「什麼寶貝東西，這樣稀罕？拿來，本宮瞧瞧？」
一個賤奴的玩意兒，能有多稀罕？
可再不稀罕，也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強取豪奪地索要。
這是丟份兒的做派。
偏裴秋陽卻是個『惡名』在外的，這麼一開口，居然沒人覺得不妥。
甚至柔妃還笑著說道，「你什麼好東西沒瞧過？別為難人了。」
裴秋陽偏不，瞅著大先生那副嬌柔捏造的樣子就牙癢，手勾了勾，「拿來。」
大先生滿臉漲紅，不敢說話，只做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模樣，依依不捨地將手裡的東西捧上，一邊小聲道，「這是奴家的傳家寶，入不得貴人的眼。」
裴秋陽報復地瞪他，陰嗖嗖地笑：「哦？傳家寶啊？本宮還沒見過傳家寶呢！可要仔細瞧瞧！」
說著，一把奪過大先生手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