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惡魔在人間(二)
宅子的一樓大廳里安裝著一面大鏡子,馮茂以前經過的時候極少會駐足。停下腳步,馮茂不安的看向鏡子。鏡子裡面的十四歲的東方少年長著少年那種圓乎乎的臉。近乎黑色的深棕色頭髮,同樣顏色的眉毛和眸子。
既沒有看上去就令人愛慕的外表,也沒有令人討厭的長相。非要挑出什麼與眾不同的話,少年的眸子非常明亮。
整理好衣服,馮茂走出一樓大廳。走過十米長的草坪,開打大門上的小門,走出宅子就見門外的路邊停了一輛汽車。汽車造型與地球同樣技術時代的差不多。馮茂猜想弗萊明的父母與妹妹就是坐這輛車來的。
沿著大路向前走,遠遠看到城市另一邊的工業區煙囪林立,每個煙囪都在向外噴吐著煙霧。白、黑、黃各色煙霧被風吹動,逐漸交融在,形成了難以分辨的色彩,又一起遮蔽了天空。在技術水平與二戰前的西歐國家差不多的城市中,煙囪、污染、霧霾。城市彷彿籠罩在永遠無法驅逐的煙霧中,根據不同的天氣與工廠開工情況,迷霧或濃或淡,空氣中的味道也有不同的變化。
走到兩條大路的交叉口,另一條大路的路面上鋪設著鐵軌,有軌電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從路口駛過。馮茂走到直通書店的電車站時候並沒停下。繼續向前走,不遠處有一條小路的路口。從這條小路走進去就可以直通書店門口。
在小路口遲疑片刻,馮茂壓抑住不安走了進去。小路越往裡走越骯髒,建築物也逐漸低矮破舊。行人的服色呈現出貧民區的模樣,陳舊與不潔。走進去百十米,完全進入到貧民區。裡面的人倒是不少,每個髒兮兮的小店前面都有些扎堆的閑人在聊天。瞅見馮茂在他們,閑人們毫不客氣的瞪過來。
馮茂已經一年時間沒走過這裡。邊走邊看,突然停下腳步。他總覺得自己記憶別人長相的能力很弱,頗有所謂『臉盲症』的意思。現在馮茂開始懷疑這個自我判斷或許是錯的,他的確回想不起一年前的很多事情,但這並不重要。看到那四名混混的時候馮茂就認出了他們。
不是長相,不是分辨。而是一種感覺。同樣的人物再次出現,熟悉的感覺很自然的醒來。
「喂!小子,帶錢了么?」
混混們看到馮茂盯著他們看,互相之間使個眼色就一起逼近過來。
更多回憶被相同的話語喚醒,熟悉感讓馮茂確定就是這幾個傢伙。的手探入本該裝書的帆布包,觸摸到了堅硬的擀麵杖。
一棒子敲在正面混混甲的肩頭,打得那廝大聲呼痛。馮茂沒有趁勢追擊,而是快速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剛退後一步,左邊的混混乙已經沖了上來,馮茂向右再退一步,繼續拉出距離,瞅准混混乙魯莽前沖的動作,擀麵杖猛戳在那廝的胸口下方。
在混混乙的呼痛聲中,馮茂邊退邊確定自己給混混們的編號。當索爾閣下要求馮茂完成這個訓練項目的時候,馮茂不知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索爾閣下在開玩笑。經過令人頭暈目眩的訓練之後,馮茂已經很自然的在實戰中用上這種技巧。
混混丙驚怒之下撲上來,馮茂的身體很自然的停下,隨即退了半步。混混丙的手臂完全展開也碰不到馮茂,馮茂的手裡可是有一尺多長的擀麵杖呢。
箭步閃到混混丙左邊,擀麵杖帶著風聲就輪到他腹部。混混丙吃痛彎下腰,馮茂對著混混丙完全不設防的背部狠狠輪了兩棍。那廝在接連重擊下撲倒在地。
在弗萊明推薦馮茂拜入索爾閣下門后,在索爾閣下叫停之前,馮茂在一年的訓練中必須根據敵人們的不同位置不斷移動自己的位置。這就是戰鬥的基礎之一,永遠不要讓自己處於被動挨打的位置。此時無須索爾閣下的呵斥與指點,戰鬥中自然就能感受到這樣的必要。
接連擊打了三人,一股狂喜衝進馮茂的腦海里。他只覺得心中爽快,臉上發漲,耳朵裡面有些嗡嗡作響。再往後退了一步,卻一腳踏入個小坑。腳下一晃,第二步就沒退出去。
最初肩頭挨了一擀麵杖的混混甲此時衝到馮茂身前,趁著馮茂身形停頓,當胸就給了馮茂一拳。痛感從中拳的地方傳來,馮茂先是一愣,手中擀麵杖用力前戳,懟在混混甲的胸腹交接處。混混甲已經揮出的第二拳停在半途上。馮茂抬腿前踹,一腳把混混甲蹬的仰面朝天向後倒去。
這拳製造的痛感再次喚醒了馮茂更多回憶,混混甲的拳頭即無力又沒打中要害,只讓馮茂感覺到一些疼痛。自己一年前居然被這樣的拳頭打的茫然失措無法抵抗……
「X你娘!」被踹翻在地混混甲一面掙扎著爬起,一面惱怒的罵道。
聽到罵聲,馮茂一直維持的冷靜突然就崩塌了,馮茂只感覺心中凶性勃發,上前就想用擀麵杖砸碎混混甲的腦袋。還沒邁步,就見混混乙和混混丙同時撲來。
更多熟悉的東西被喚醒,馮茂依稀記得上次自己貌似在和混混甲互相扭打的時候就被這兩個傢伙一起撲上來抓住,掙脫出來的混混甲趁勢對著馮茂狠捶了幾拳。
身體已經先于思考流暢的行動起來,幾個退步到了能單獨面對混混乙的位置上,馮茂趁著混混乙撲上來的時候一個滑步到了混混乙的背後,兩擀麵杖就輪翻了這廝。正在衝過來的混混丙見混混乙也被打倒,突然一聲高喊:「我去叫人!」隨即扭頭就跑。
馮茂一愣,莫名其妙就想起了混混丁。這廝看著就弱,被編了『丁』字位。連續兩輪的攻擊都因為這廝站的比較遠而沒照顧到他。剛轉頭想對混混丁發動攻擊,就見全須全尾的混混丁高喊著:「我也去叫人!」飛奔著跑了。
混混丙和混混丁各向著一個方向,沒等馮茂決定追誰,兩人都跑出去好遠。卻聽又有人罵道:「X你娘。」扭頭一看,混混甲已經掙扎著爬起來,氣喘吁吁的罵著。
被罵了兩次,馮茂也不管混混乙。他上去一腳就踹倒混混甲。擀麵杖只有一尺多長,輪著打人需要蹲下。想起自己一年前被混混打倒之後還被他們圍著踹,馮茂飛起一腳就踢在混混甲小腹。
一腳下去感覺發力不足,馮茂換踢為踹,狠狠踹在混混肚子上。這腳下去只覺得力量使用效率大增。馮茂心中暢快,再踹上去。混混甲罵不出聲,捂著肚子如同大蝦一樣蜷縮起來。
接受抗打擊訓練的時候,即便索爾閣下會事先提醒,做好了充分心理和身體準備的馮茂依舊會被打的在地上翻滾抽搐。當索爾閣下的拳頭或者棍棒加身之時,馮茂別說呼痛,他痛到連呼吸都無以為繼。混混甲現在這模樣大概就是自己被索爾閣下打倒在地時候的模樣吧。
看著混混甲呼吸急促的蜷成一團。馮茂很想把混混甲慢慢切成碎片。抬腳就想再踹,馮茂卻轉回頭一腳踹在準備掙扎著爬起的混混乙肋骨上。
混混乙翻了個滾,仰面躺倒在地。看馮茂又要再踹,混混乙連忙蜷縮起身體,捂住頭誇張的喊道:「別打了,別打了。」
哼哼!馮茂回想起自己之前被打的時候可沒有求饒,那幫傢伙打倒了馮茂,搶了馮茂的錢,還對著忍不住在地上哭泣的馮茂拳打腳踢。輪到他們挨打的時候求饒算是什麼。
馮茂腦子一陣陣恍惚,在好多次設想如何報復的時候,那些混混會被打倒后掙扎著站起來,再被馮茂打倒,再站起來。直到馮茂把他們活活打死……
「打!打打!」「站起來打!別慫!」「打哦!打哦!打到死哦!」
周圍突然響起一陣起鬨聲。馮茂愕然,他向著聲音之處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周圍已經圍滿了人。難道是那個逃走的混混叫回來人了?
定睛一看,卻是路邊的閑人,至少從站立的姿勢上,他們毫無進攻的姿勢。
稍稍放下心來,馮茂才突然想起自己戰鬥之前已經反覆告誡自己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動手之後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對面的混混身上,幾名混混之外的所有存在已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正感覺懊惱就聽到混混乙繼續求饒,馮茂立刻就想繼續踹他們。就算不打死他們,那種痛到呼吸不能的感覺也得讓混混體會一下。居高臨下看著混混,馮茂卻抬不起腳。心中有種什麼東西正在拉住了他的腳步。
轉瞬間馮茂覺得明白自己為何之前決定放棄。混混們的確可惡,報仇的心思也是無比真實。可馮茂感覺更危險的不是面前倒地的幾個混混,而是這片不小的貧民區。混混只是這個貧民區的產物,便是打倒這幾個人,很可能在下一刻就冒出更厲害的敵人。
想到這裡,馮茂舒了口氣,調整下呼吸。拎著擀麵杖向閑人組成的圈外走。
有些圍觀閑人站在馮茂面前不動,馮茂想稍微偏開點方向,卻見有些圍觀閑人悄悄挪動點腳步,好像要阻擋馮茂離開。馮茂想說話,就發現平日里遇到人擋道時候的『麻煩,請讓一讓』的話涌到喉頭處。在激昂的情緒之下,馮茂他一言不發的推開擋路的閑人。繼續徑直向前走。
手中緊握著擀麵杖準備隨時暴擊擋道的人,沒想到前面的閑人在馮茂走近的時候竟然繼續挪動腳步讓開點空間,馮茂只是左右推搡了三兩個閑人就徑直走出了人圈。
剛走出去,混混們的罵聲在背後接二連三響起,大概都是『等著,我一定報仇』『下次遇到我們你就死定了』之類的話。圍觀的閑人們鬨笑起來,有人還出言調侃。混混則惡狠狠的回罵閑人。對罵引發了更多鬨笑,空氣中瞬間就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小路的盡頭就是大街,書店就在小路和大路交口的斜對面。看到熟悉的書店,馮茂突然發覺自己手裡還攥著擀麵杖。方才的擀麵杖如同身體的一部分,從掏之後就完全沒想起自己握著這件十分順手的傢伙。
此時馮茂只覺得握著擀麵杖非常違和,連忙把這件趁手的傢伙收入放書的土黃色帆布包。既然到了門口,馮茂徑直走進書店。看著書架上琳琅滿目的書籍,聞著空氣中印刷品的味道。馮茂長長的舒口氣,激烈如同擂鼓的心臟跳動逐漸緩和下來,耳膜和臉上的壓力也快速消退。
一陣委屈突然湧上心頭。可周圍只有沉默的書籍,馮茂不能向它們傾訴。目光所及之處,馮茂看到不少書,在那些書的描述中,復仇是歡樂的,甚至是甜蜜的。然而馮茂完全沒感覺到這些。除了委屈之外,馮茂感覺不到任何歡喜,更談不上甜蜜的復仇感。
原本就不是真心來書店,馮茂此時連在書店做做樣子的心情都沒了。腳步有些虛浮的沿著通道走向大門,就見一名陌生的店員攔在過道上。他整理書架的動作假的誇張,視線在馮茂與通道盡頭的櫃檯處往來擺動,擺明了就是想隨時攔住馮茂。
看向櫃檯,就見另一位陌生店員正在和店長低聲說著什麼。店長沒換人,這三年來和馮茂見過很多面,他從櫃檯上探出頭來看了看馮茂,就對店員低聲說了點什麼。那名店員走過來和攔在通道上的新進店員低聲說了句話。兩人又看了看店長,這才讓開了道路。
自己居然在居然被當作可疑之人,自己居然在書店裡面被當作可疑之人!馮茂心情更是低落。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宅子的,有氣無力的走進了大廳之後馮茂覺得自己簡直要脫力了。看了看大座鐘,發現距離自己出門居然不到一個半小時。
鏡子就在旁邊,鏡子中自己光滑的皮膚上呈現出血氣帶來的紅潤,與想象中灰頭土臉滿腦袋黑線的模樣完全不同。只是視線變得疲憊兇惡,與出門前的明亮判若兩人。
正在看,就見鏡中看到打掃大廳的僕役走了。馮茂轉過頭,就聽僕役對他說道:「弗萊明走之前在找你。」
「他們什麼時候走的?」馮茂無精打採的問。
「不到四點。」
馮茂本以為勒內閣下會和弗萊明一家談幾個小時,在講課的時候,只要勒內閣下覺得有必要就會講述一個兩個三個小時。面對超凡者全家登門求教,勒內閣下居然只談了一個小時?
「謝謝。」對僕役道謝之後,馮茂向著自己的書房走去。復仇已經無所謂,超凡者也無所謂。躺倒在床上,馮茂慶幸自己沒把弗萊明拉進無聊的復仇之中,這選擇大概是今天唯一做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