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石亭

說來慚愧，這是成琅頭一次來靈霄宮。

旁人只知她的「三問」，只知她諸多算計他，殊不知她這端熱情似火，那端觀止還負責隨時滅火——她其實始終未得親近他幾分。

枉轟轟然然追逐他那許多年。

這靈霄宮，是當年早早聽說過的。

當今天君只他一子，他是天生天定的下任天君，這靈霄宮據說是三十三天最富氣韻之地，可見這仙府並非隨意建造——天君待他極是看重。

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太子，那時他也在濟廣道祖座下修行，與他們同起同卧，她幾次問他想要見識一番這靈霄宮。

他都拒了。

甚至不說緣由。

她那時也有好一番傲氣，揚言大話他此時不應，終有天他得請著求著她才去。

現在想來……

拄著掃把，她捂臉慚愧——

幸而他從不在意，不然要還記著這話，這便，非常之尷尬了。

這絲絲慶幸里，再不好深想，只將這雜念揮去，直起身準備繼續幹活。

「阿琅！」

剛揮了下掃把，就聽一聲輕呼，一小宮娥另一邊繞了過來。

小宮娥身穿與她一樣的檀色宮娥服，臉圓而貌幼，聲音細細，是一副招人疼的相貌，正是與她一同入職的另位宮娥，名字喚作蓮。

蓮往成琅掃把下一打量，見那稀稀拉拉落花碎葉，頓時大驚失色，「怎麼……阿琅你怎的還沒掃完？！」

「沒力啊」，成琅一臉菜色，「我已經儘力了。」

只是，她餓啊。

想到此她就鬱氣——原以為這宮娥的活兒她定手到擒來，卻沒想入職第一日就露了怯。

無他，這粗使宮娥做的都是氣力活兒，而她如今獨獨缺的就是這個。

想她滿心玲瓏心竅，滿腔無雙智計，偏那用人之人毫無眼力，生生埋沒她這明珠蒙了塵。

不僅如此，到此地五日，她日日受罰，禁食五日，如今肚裡憑空生出八條嘴，條條抓心撓肺鬼哭鬼叫要吃要喝，看花園仙果都口內生津肚內哀鳴，能拿穩這掃把已經是她定力甚足了。

蓮同她住一個屋，對她幾日遭遇頗是同情，於是挨近她，小聲說她給她留了吃食，「就在我打掃的亭子邊上，那裡有個山石，我藏石洞里了。」

她悄悄給她指方向，叮囑：「你取時小心些，切莫被芳姑發現了。」

芳姑正是管教她們的掌事宮娥，她對成琅的第一印象頗是不美，自然她容貌粗鄙有損仙宮威儀是一，不過芳姑不滿的卻還有另一樁。

此時成琅顧不得其他，只聽到便抱住了蓮，淚眼汪汪，「蓮啊，你真好。」

「別這麼說，」蓮臉紅紅的，「我們是一同來的，應當互相照顧。」

「不過你這……」蓮看著地下的落葉和她有氣無力的樣，憂心，「時辰快到了，讓芳姑看見又該罰你了。」

她是個實心眼的小孩，說話間便拿過她的掃把要幫她掃——年輕人有氣力，一掌下去很有些橫掃落葉力打千軍的氣勢，成琅看得眼熱，卻也忙攔，「別，別，你不用幫我。」

蓮肅目，「你不要跟我客氣！」

成琅心內淚流，心道傻孩兒，我這可不是客氣，只要讓芳姑看到那就……

「阿琅你別犟，這回我們可不能犯錯了，」蓮還說著，「聽說殿下就要回來了，你要再犯錯，肯定不是禁食那樣簡單，芳姑會把你關起來的！」

成琅心頭狠狠一跳，哪裡還顧得方才心思，只一心都到了她的這個消息上，卻才要追問，只見一行人影出現，二人均是一凜，那走在最前頭緊緊蹙眉的，可不正是此時最不想見到的芳姑！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冷斥。來人一身檀色宮娥服，面相容長，肅著眼板著面，嘴角垂，鼻側有深深紋路，看著就是個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長相。

蓮立刻臉色煞白，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悶響一聲，力道十足。

成琅聽得腿跟著疼了下，心內叫苦，只，她卻是跪不下去的。

蓮哆哆嗦嗦的認錯，芳姑卻只看成琅。

成琅心知肚明，芳姑看她不過，是第一日便定下的——

彼時她與蓮一同來，就如現在一般，蓮一見便恭馴跪了，她卻沒跪。

宮娥本也沒有跪宮娥的規矩。

只，一個跪，另一個不跪，這便顯露了出來。

是以第一面芳姑就給她下了不馴的印象，更莫說她是個渾身無半兩氣力的廢物。

芳姑的不喜成琅倒是可以理解一二。

如今迎著她目光，也只得做低頭認錯狀，道是怕無法完成，所以喊了蓮幫忙。

芳姑面無表情，語氣嚴厲將她訓斥一頓，末了道，「琅，亥時前，今日掃灑若完不成，你今日吃食也不用領了。」

成琅嘆了一聲，芳姑卻不再理她，只對集結起來的諸宮娥訓教道，「今日起，亥時一到，你們所有人切不可走出房中！」

「殿下將歸。倘有誰犯了忌諱，或衝撞了上神主子，我靈霄宮絕不容留。」

「是，奴婢遵命。」

宮娥們低頭應是，成琅混在其中，心緒略略複雜。

那人，確是要回來了啊。

來靈霄宮幾日，聽說他公事繁忙，這幾日都未歇在宮裡。

她心內是鬆了口氣的，只這裡到底是他太子宮，他回來也才是正常，她只……

記了規矩，千萬莫去前頭讓他看到就是了。

這通訓話才是芳姑此來重點，訓完才往旁處忙去，臨走自是提走了蓮，蓮不敢違抗，只偷偷給成琅使眼色，叫她記得山石洞里藏著的吃食。

成琅暗暗朝她點頭，示意她記下了。

只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她飢腸轆轆，體虛乏力，只靠那未得見的吃食引著靠著，將將忙到亥時前刻，芳姑果又如時而至，大約仍是不滿意的，只思及這宮中主人將歸，無多少心思在她這小小宮娥上，只吩咐叫她回去房中待著，明日再尋她訓話。

成琅自是不可能回去。

坦白說她已經渾身幾無氣力，回房的路怕是都走不到，於是低頭應了，待芳姑一走，她這廂毫不遲疑往蓮說的那處山石洞摸去。

——她倒不怕撞上觀止，蓮說的那處，正是她自己負責之地，有一亭，名白石，後來造了許多玉山靈石應景，造景的工匠幾多用心，本也有幾分野趣，卻聽聞他極不喜那處。

太子宮綿延偌大九宮六殿，這一處他卻是從沒來過。

她素來知道他有些詭譎脾氣，從前便規矩甚多不甚好親近，如今回了三十三天，做了他這靈霄宮太子，再有些什麼講究都不為奇了。

一路尋去，果見宮中眾人規矩極大，便是這處他從不踏足的地方，那亭那景那山那石，亦皆乾乾淨淨半無雜塵。

此時亭中點一盞燈，山石樹影里，遠遠瞧不真切——亦可能是她肚餓眼花之故。

她心內略疑，難道是蓮幫她留的？

腹中艱難，她無心旁處，正低頭細尋，果尋到一處石洞，她矮身鑽進。

洞中狹小，手邊碰到一物，彷彿是絲絹裹著什麼，她心中一動，指頭在上頭細摸兩下，心內暗喜，道這卻是正是蓮給她留的吃食，拿起食盒便要打開，只略略一動，卻忽聽外頭隱有動靜。

她立時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