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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璽說到這兒的時候,傅瓷已經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應了聲就再沒了動靜。
看著傅瓷的睡態,蒼璽將她往懷裡摟了摟。想必,她是累極了。
「睡吧」,蒼璽拍著傅瓷的肩膀呢喃。
待傅瓷睡熟之後,蒼璽撐著病驅下了床,正趕上紅玉來此。看著蒼璽已經泛黑的嘴唇,紅玉心中甚是擔心。
「老三哪兒情況怎麼樣了?」蒼璽問道。
「三殿下的命是保住了,但胳膊……」,紅玉一句話哽在了喉頭。
蒼璽應了一聲,「本王知道了,明日一早把三殿下與錦繡郡主請進宮來」,蒼璽吩咐道。
紅玉拱手,蒼璽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王爺您的病……」,紅玉欲言又止。
仔細算算,今日天一亮就已經是第十二天了。軍醫說過,這種草木之毒,一般人最多撐十日。像蒼璽這樣有些內力在身的最多也就是十五日,如今還有三日卻遲遲不見蒼洱的回來。莫非老天真要亡他?
蒼璽擺了擺手,叮囑道:「本王若是走了,你千萬要照顧好王妃。」
說到這兒,紅玉的眼眶就已經有點濕了,「還不到十五日,屬下相信蒼洱不日就會回來。」
蒼璽沒反駁紅玉,「下去吧,本王累了。」
蒼璽的聲音有些虛。見他這樣子,想必是燈枯油盡了。
「屬下告退」,紅玉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蒼璽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榻上。
雞鳴三遍,傅瓷起身,快速梳洗了一番之後去了廚房為蒼璽做了些餐食。傅瓷不太擅長廚藝,許久之前跟香羅學了幾個蒼璽愛吃的小菜,如今勉強可以應付。
日頭高了些,蒼璽睜開了雙目。今時今日,他的眼眶比前兩日又黑了些,嘴唇也愈發的紫。
「爺,三殿下與錦繡郡主,屬下給您請來了」,紅玉在門外拱手說道。
蒼璽應了聲,由傅瓷服侍著穿好了衣裳后才請了他們二位進門。
「今日請二位前來是想商議一下擁立新皇的事情」,蒼璽言道。
聞言,周信與薛錦繡的皆看向蒼璽。
「先帝總共有四子,如今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也就只有三殿下了」,蒼璽言罷后,輕咳了兩聲。
周信萬沒想到,蒼璽竟然願意將皇位讓給自己?
「你、你此話當真?」周信問道。
蒼璽擺了擺手示意讓傅瓷、薛錦繡等人皆退下。
「我原本是不甘心將皇位拱手於人的」,蒼璽說著淺笑了聲,繼續言道:「若不是我身中劇毒,日子不多,我怎會讓你白撿了這便宜?」
見周信還是半信半疑,蒼璽虛弱的笑了笑。這小子倒是比以前老成了許多,看樣子自己在邱曄城的這段日子周信是真的成長了!
如此看來,把承周的江山交給周信,自己也多少放心些!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蒼璽言道。
「為什麼是我?」周信疑惑道,「不可能僅僅因為我是父君的兒子,若是一定要這麼算,父君生前最屬意你,你也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士別三日應當刮目相看這話說的一點兒都不錯」,蒼璽說著咳了兩聲,嘴角露出了絲絲血跡。
周信見狀,整個人有點僵,「你到底還剩多少時日?」
「三天若是找不到解藥,本王……」後面的話蒼璽沒說下去。他想過許多種死法,或與傅瓷白首偕老,或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但他偏偏沒想到過這一種——中毒而亡!
聽蒼璽這麼說,周信沉默了片刻,最後心中所有的話化作一句:「會好的,王兄吉人天相會好的。」
蒼璽虛弱的笑了笑,「本王已經派人請匈奴王與匈奴王妃回京,匈奴王會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好生輔佐你,你切勿學周則的疑心病……」、
蒼璽氣虛,說這一句話就要廢好些力氣。周信看在眼中,原本叮囑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我還等著你好了與我切磋一場!」
聞言,蒼璽啞然失笑,「兒時你便不服我。如今,我已經油盡燈枯,你還惦記著。」
周信沒順著蒼璽的話繼續說下去。他總覺得,這人一愛回憶過去了,剩下的日子也就不多了。
「在你好之前,我會與攝政王妃一齊把持朝政」,周信說道。
蒼璽點了點頭,「我不勉強你,等你想通了這皇位還是你的!」
周信應了一聲,「我還有個要求。」
蒼璽沒打斷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讓我與沈梓荷見一面」,周信說道。
「好,本王去給你安排」,蒼璽的回答沒有絲毫的拖拉。讓周信勸一勸沈梓荷也是好事,周義已經過世數年,沈梓荷的孩子都會叫人了,這些年她熬過來不容易,是該讓周信勸勸她再嫁!
周通道過謝之後,便離開了凝輝堂。
看著蒼璽的背影,蒼璽深深嘆了口氣。原本,每個皇子都想爭、想搶的皇位,如今卻像個燙手的山芋一樣。蒼璽不明白,周信到底在猶豫什麼。當初為了那塊冷冰冰的玉璽,多少人擠破腦袋似的想要算計著自己的政敵,如今這塊玉璽要落下來了,周信為何不願接下來?
正想著,蒼璽的思緒被傅瓷的聲音打斷——
「該喝葯了」,傅瓷言道。
看著傅瓷手裡的葯碗,蒼璽像孩子一樣耍脾氣道:「這些個苦東西,喝了也不見效,本王不想喝。」
「這些葯可是我向十七求來的,雖然不能解你身上毒素,但可以暫緩你的痛楚」,傅瓷舀了一勺子遞到蒼璽唇前。
蒼璽咽下那勺子葯,眉頭皺的十分的緊,「本王瞧著十七是在報復我奪了你的一顆芳心,故意弄這些苦藥水水給本王喝。他明知道本王從幼時就最怕喝苦藥。」
傅瓷被蒼璽這話逗得一笑,「若是知道你如此小氣,不知道季十七還肯不肯幫你配這副葯!」
蒼璽將葯碗放到桌子上,握著傅瓷的手問道,「我若是將這江山拱手於人你可會怪我?」
傅瓷微愣,但很快就面色如故,反問道:「三殿下?」
蒼璽輕輕應了一聲后,兩人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傅瓷打破了沉默,提醒蒼璽道:「葯涼了。」
蒼璽端著葯碗悉數飲下之後,問道:「瓷兒,你可知道君王之愛是什麼?」
「雨露均沾」,傅瓷言道。
蒼璽點了點頭,「本王做不到雨露均沾,也不想你變成後宮婦人。」
傅瓷應了聲,「這江山之主到底是誰,我本是不多在乎的。我只是不想你白白付出,你為了這江山差點付出性命做代價,姑母為了匡扶你不惜碰刀自刎。這一切的代價太重,我總覺得三殿下承受不起。」
此話說完,傅瓷將頭轉向一側,不再看蒼璽。她認知里的周信簡直就是一位只有一身蠻力的莽夫。
「老三與以前不一樣了,更何況……」,說著,蒼璽苦笑了一聲,「本王想著,若是找不到解藥,留你一人在世間。若是讓周信欠我一個情分,他日後終歸不會虧待於你,我也好安心些。」
聞此一言,傅瓷微愣,而後眼淚不停的往下掉,「這樣的話莫要再說了。還有三日,我願意相信蒼洱。你若是不願意為王,這皇位拱手於人好了。沒了你,縱然這江山在我眼前,那玉璽於我而言也不過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蒼璽點了點頭,在傅瓷的懷中再度暈了過去。傅瓷喚了兩聲,眼淚掉的格外厲害。
季十七聞聲,闖入了這大殿,看見傅瓷正抱著已經神志不清的蒼璽頹坐在地板上后趕緊上前。
「瓷兒」,季十七輕聲喚到。
傅瓷見來人是季十七,一把抓住了季十七的衣裳,哭喊道:「你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你先別急」,言罷,季十七蹲下身來摸著蒼璽的脈搏,暗自嘆了口氣。看脈象,且不說蒼洱能否在十五日之內找到解藥,就蒼璽這身體能不能撐到第十五日還是兩說。但這話,季十七隻能往肚子里咽。如今,蒼璽的命是傅瓷唯一的精神支柱,若是在這個時候給她潑一盆冷水,季十七真不知道傅瓷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見季十七愣著出神,傅瓷幾乎有點兒神志失常,抓著季十七的袖子哭喊著問道:「他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
「暫且沒有性命之憂」,季十七言道。
「暫且?」傅瓷呢喃道。什麼叫暫且?季十七的暫且是指多久?
「季十七你是神醫,你一定有辦法救他對不對!我求求你救救他!」說著,傅瓷就要給季十七磕頭。
季十七趕緊攔下傅瓷,「你這是幹什麼!」
「我不想他死」,說到這兒時傅瓷一句話已經說不連貫了。
看著傅瓷這副模樣,季十七甚是心疼,更覺得應該對傅瓷隱瞞蒼璽的病情,遂而言道:「他今日已經比前兩天好許多了不是嗎?」
聞言,傅瓷一雙淚目目光空洞的望著季十七,「是、是嗎?」
季十七點了點頭,「他有如今的精神頭兒已經很難得了,瓷兒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
傅瓷還想說下去,卻被季十七搶了先,「沒什麼可是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看著季十七篤定的目光,傅瓷含淚點了點頭。
「我去給他熬藥,喝了葯他就沒那麼難受了」,傅瓷自言自語道。
季十七看著傅瓷哭紅的眼眶,從袖口取出兩根銀針,扎在了傅瓷的脖頸處。
傅瓷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倒在了地上。
「睡一覺吧」,季十七輕聲呢喃,接著喚來了紅玉將傅瓷抬回來房間。
這一夜,睡不著的應該不止周信與薛錦繡。
所有涉身其中的人恐怕都不能睡個安穩覺。
明日一戰,若贏,萬里江山唾手可得;若輸,伏屍千里血流成河。
借著月光,蒼洱與紅玉站在馬廄旁,紅玉揪著手裡的草,蒼洱側目看她,問道:「怕不怕?」
紅玉半面轉身與他對視,笑道:「不怕。」
看見紅玉這副從容的樣子,蒼洱舒了口氣,問道:「倘若我們敗了呢?」
「不會」,紅玉篤定的說道。
紅玉向來自信,這一點蒼洱深知。
「不過,王爺體內餘毒不清始終是個禍患」,紅玉言道。
「我已經托西域的朋友開始找此毒的解藥,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蒼洱說道。
紅玉側目問道:「你還有西域的朋友?」
蒼洱點了點頭,「我在匈奴王帳下幫王爺辦事的時候結交了幾個哪兒的朋友」,說著,蒼洱嘆了口氣,言道:「要我說,哪兒真是個好地方。在草原上,抬頭有高山、低頭有牛羊。哪兒的男人、女人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言罷,蒼洱看了紅玉一眼,問道:「等我報了我娘的仇之後,你願意隨我去哪兒生活嗎?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們再也不是什麼護衛、殺手。」
紅玉笑了笑,點了點頭。蒼洱見狀,也笑了笑。
蒼洱的手慢慢靠近紅玉的手。先是一兩根手指,繼而是十指相扣。紅玉微愣了一下后笑了笑,沒縮手。
兩人相顧無言,但也心照不宣。
與他們一樣,還站在外面看月亮的還有傅瓷。
竹林的月色比金陵城外的還要美些。
季十七帶著件披風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見傅瓷正倚著門框。儘管入了夏,但夜晚林子里的風還是有些涼。季十七將披風搭在傅瓷的肩上之後,問道:「還不睡?」
傅瓷回頭看了看季十七,言道:「睡不著,出來看看月亮。」
「有心事?」季十七問道。
傅瓷沒隱瞞,點了點頭言道:「我總覺得這兩日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心裡一直不安。」
「擔心蒼璽?」季十七繼續問道。
傅瓷輕輕的嗯了一聲,沒再多言。
也是難為傅瓷了,從邱曄一路來到竹林,傅瓷再沒見過蒼璽一面。這期間,季十七去過幾趟金陵城裡買東西,問到傅瓷有沒有什麼囑託的時候,傅瓷總說沒有。其實,季十七心裡清楚,傅瓷擔心蒼璽,但她就是不說。
「其實,蒼璽來看過你」,季十七說道。
聞言,傅瓷微怔。她夢見過好機會蒼璽,但一睜開眼,屋子裡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什麼時候?」傅瓷問道。
「三日前,他連夜趕來在你窗前呆了幾個時辰后又連夜趕回了軍營」,季十七毫不隱瞞的說道,「我看的出來,你們倆心中有彼此。既然有,何苦要相互折磨?」
傅瓷輕輕笑了笑,「心中有彼此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不是嗎?」
季十七被傅瓷這個問題問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索性轉移話題道:「瓷兒,我想問你要個人。」
「嗯?」傅瓷輕問道。
「桂雨」,季十七回答道。
聞言,傅瓷的五官無一不透露著驚喜。季十七解釋道:「我想通了。我與桂雨相識也有四五年了,她為了我等成了一個老姑娘,我不能負了她。」
「你肯這麼想最好。不過十七,我不希望你是因為桂雨丫頭等了你這麼多年出於憐憫才與她在一起的,我希望你們兩個彼此之間是相互喜歡的。否則,對桂雨、對你都不公平」,傅瓷說道。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季十七想反駁傅瓷,但話到了嘴邊最終沒開口。
「你放心,我季十七說道做到,絕對不會辜負了桂雨」,季十七說道。
傅瓷看得出來,季十七是在跟她裝糊塗。依照季十七的才智,他何嘗猜不出來傅瓷是想聽他說一句自己是真的喜歡桂雨。
不過,轉念一想也的確強人所難。
從前,季十七有個萬花叢中過,片也不粘身的風流之名。但是,自打遇上傅瓷的這四年來,季十七幾乎就沒有多看旁的女人一眼。這份情誼,讓他割捨掉恐怕很疼吧?
得不到的感情就像是人身上長了一塊腐肉——此肉不除,有性命之憂;此肉割出,痛徹心扉。
「瓷兒,若是你樂意明日去看看他吧」,季十七言道。
季十七說完這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傅瓷的眸子一亮。
不過,那一抹光亮轉瞬消失,化為一句:「算了,去了不過是讓兩個人徒增煩惱罷了。」
「先別急著說不,問問你的心,到底想不想見他」,季十七說道。
傅瓷不想再跟季十七掰扯下去,再說下去,往日里的那段回憶恐怕又要跳出來了。
想到此,傅瓷說道:「我有些睏倦了,先睡了。」
言罷,傅瓷就要朝自己的那減屋走去。
「等等」,季十七喊道,傅瓷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季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