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黃雀在後(二)
()「公主,您怎麼了?怎麼眼睛這般紅腫呢?」
凝香迎上前來,瞧見我未乾的淚痕和紅腫的眼,當下驚道。
這不同尋常,即便是被行刑時,我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現在……
我擺擺手讓她閉嘴,「不要聲張,讓本宮安靜一會兒。」
凝香連忙捂嘴頷首,又想起什麼似的,欲言又止。把視線投向了我身後的嬛玉,嬛玉默默地搖首,表示不知情。
「你們退下吧……對了,燃兒可有醒來過?」
「有。」凝香道,「中間醒來過一次,白侍衛哄著睡了。還有……」
「還有什麼?」我抬手拭去淚痕,力持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些。
「李將軍已經在裡頭許久了。」凝香說完,才同嬛玉一起福身退下。
室內有熏香裊裊,燈火通明。我站在原地平復了心緒后,才踏入暖閣。
白敦沉沉的聲音在空中輕輕響起:「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我只不過是……認錯了人。」我快步過暖閣。
只不過是……認錯了人而已……
沉桀只是我前世所愛,但今生我生命中的一切,是李牧和兒子。乍逢和故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難免無法平靜。
人之常情罷了。
我澀然一笑,這才想起李牧已經在裡面多時,思索片刻,還是決定收起心緒,隱瞞為先,我並沒有打算在此時讓他知道我前生的那段過往。或許某一天會告訴他,但決計不會是我們冷戰的現在,只會節外生枝而已。
走進內室,裡面安神的香薰裊裊,燈火通明。
李牧正坐在床沿,雙目凝著兒子的酣甜的睡顏,唇邊溢出一抹疼愛的弧度。
我微怔,第一次見李牧露出這樣的表情。
不再輕佻邪魅,那是只對兒子露出的慈父般的微笑,包容,寵溺。那珍視的眼神,隔著屏風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他高大的軀體微微一動,將兒子從床榻上抱起,放在懷裡輕輕逗弄。
我凝眉一瞧,原來是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大眼轉了轉,看見了好幾日不見的爹,伸展雙臂咯咯笑。
「噗……啊哦……」
李牧懷中抱兒,任由孩子白白胖胖的小手貼在他的頰上,低沉地笑得很愉悅。
「哈哈……」
我好笑地站在屏風外,聽著父子倆輕聲的互動,直到兒子再次睡去,心情平復得差不多了才緩步走進去。
李牧驀然抬首,眼中閃爍。但終究是看了看我,又低下頭去替兒子捻上被子。
「穿成這樣,去哪兒了?」
我不答,徑自換下一身素白的宮裝,只著中衣就案而坐。
李牧察覺到了我的刻意疏遠,幾日下來對他的主動搭話置之不理,濃眉不由得掀出冷意,「不要以為耍性子我就會如往常一樣由著你,大逆不道之事,我斷不會允許,過幾日王上的旨意就會下來。屆時我們會在燕國太子離開之前,把大喜之禮辦完。」
我猛地看向他,緩緩起身,步步逼近,字字寒冷:「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利欲熏心?大逆不道?還是喪盡天良?嗯?甚至不惜為此,用我們的婚禮作為禁錮我的利器?你覺得我是那種用一場婚姻就能綁得住的女人?」
李牧不動如山,冷冷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面容,垂在身側的雙手竟緊握成拳,青筋浮起。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做!你說為了我,可我不需要。我身為將軍,職責就是守衛王室,穩固國之江山,我李牧以此為榮,對王上之位從來沒有非分之想!你既身為我妻,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的?」
「你忠於他,甚至比忠於自己的命更重要?」
「是。」
「即使,未來你會死於君王之手?」
「是!」男人沉著臉,答得堅定,答得斬釘截鐵。
我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徹骨的寒冷,但仍不放棄,「李牧,你需知道,你的生命中不只有王命,你的職責,也不只有將軍。你還是我的丈夫,李燃的爹。」
李牧聞言先是一怔,靜默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攬住我消瘦許多的肩頭,「我會用我所有的生命去疼惜你們母子,但是在愛上我的那一刻,你就應該知道,我已經是一個將軍。」
只需這一句,我就知道他的心有多堅定。
自古以來,軍隊一直是鋼鐵的秩序和金石般的意志的強大結合。身為軍隊之首的將軍,更是如此,守衛是他的天職。他不可能為了兒女情愛,拋卻他與生俱來的信念和忠誠。
我突然有點明白,他說的不談兒女情愛,是什麼意思了。
「可我不是軍人,我也不是他的女兒。李牧,你不要忘了,我是另一個世界孤魂。我與孝成王,在此之前半點關係都沒有。穿到他女兒的身體里也不是我自願的。他如此待你我,你忘了,我可沒有忘。我會一直記得,我恨他天經地義!」
李牧箍在我肩上的指掌驟緊,「你若恨他,我帶你離開便是,為何……」
「因為我不能眼看著他的子孫殺了你!」我怒視著他,眼眶驟紅,「你根本不懂我的擔憂!你是軍人可我不是!我是你的妻子,在我眼中沒有趙國沒有帝王只有你李牧一人!」
李牧風波不動,只是疑惑地挑眉問,「婆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曾說過,我是異世界的孤魂。但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
在他沉默的注視下,我啞然一笑,眼眶卻更紅,一字一字道:「我是距今兩千兩百多年後的孤魂。」他眼中的眸光暴閃,我選擇視而不見,繼續啞聲道:「在我生時,你,戰國未來的四大戰神之一李牧。你所有的事迹均被我們的世界記載於紙上,你一生攻潰匈奴,抵禦秦軍,無一敗仗受萬人敬仰,但最後卻死於孝成王之後的第二任君王手裡。」
李牧靜靜地聽著我說,黑眸先是震驚,然後慢慢平靜下來,掠過黯沉。
「所以我知道你,我懂你,我更了解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此,你竟然還將我當成利欲熏心的女人,以為我要的王權,以為我是拿你做借口……李牧,我對你,從來沒有這麼……」這麼失望過。
理不清此刻圈繞在胸際的那團觸之即痛的情緒是什麼,我只知道自己正無法控制地將所有的秘密全部朝他吐露而出。
他未等我說完,長臂一伸,將我密切收攏起來,不停吻著我的發頂,「別說了,別說了。」
「你……」我失了聲,他的心跳近在我的耳邊,雖然沒有看清他的表情,但我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此刻散發出的強烈情感。
他低下頭,細細密密地吻著我的脖頸,一路向下。
「放開,話還沒說完,你做什麼……」我別開臉,鼻息才剛得隙,一口氣還沒提上來,這個霸道佔住我身子的男人,再次捲土重來,把我密實地吻住……
那樣狂熱,那樣霸道。
不一會兒,我的衣裳已經被他褪盡。
思緒迷亂間,在他佔有著我律動的那一刻,混亂的腦子裡曾經想過什麼,都已經不再記得了,只剩下響徹耳邊的,是他饑渴的嘶哮,和我促轉的呻吟……
我被他壓在了冰涼的地上,攀上他的肩頭隨之舞動,一瞬間心裡卻也明白了他的顧慮。
我們都沒有錯,他是臣子,而我是他的妻子。各有各的堅持,這件事情,誰也無法說得清楚,縱使再親密的人,也無法……
他要守衛趙國江山,而我只是想守衛他。
這樣的我,讓他再也不能狠下心來冷言冷語,狠不下心來再對我嚴厲半分。
這是第一次,他選擇了逃避。選擇了避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