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東窗事發(二)
()她果然很聰明。
我漾著溫和的笑意,望著來人。
還是一身嫩黃色的華麗衣裳,雖然華貴卻不張揚,襯得她柔和笑臉更加親切溫和。
經過了那晚,我心境早已不再如從前,只是在此刻,方能沉得住氣等她先開口。
雖然沒有要正式與我撕破臉的打算,依舊不動聲色,但她臉上的笑顏卻早已不再清澈乾淨了。貝齒時不時地滑過豐潤的唇瓣輕咬著,顯露了她的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敵不動我不動。我就這麼閑聊閑扯地和她敘敘家常,有一搭沒一搭的。
臨桌對坐,我們倆一邊品著美味的糕點,一邊輕聲談笑。直到她終於忍不住,進入了正題。
「九兒,我聽說父王前陣子已經頒下昭令,定下了你和李將軍的婚事……姐姐恭喜九兒了。」
「哪裡。六姐不也是大喜之事將近么?」我莞爾,「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向父王要人的呢。六姐好福氣啊。你這麼溫柔可愛又親切,嫁過去之後,想必定能受寵?」
她一陣怔然,「福氣么?九兒此話……從何說起?」
「看六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喜。為何呢?太子殿下乃人中之龍,你有何不滿的?」
「九兒多心了。」她垂下眼帘,掩去一片淡芒。「六姐自然是很榮幸。只是一時之間……」
「無法接受?」見她頷首,我薄唇微翹,「六姐,你可知道為何大公主會落得那般下場?」
想起那個慘死的女人,六公主明眸盈盈朝我望來,一抹機警自她眼底閃過,似乎是沒想到我會提起這樁,巧笑倩兮:「九兒提這事……是何意?大喜之日將近,提那些事情多不吉啊。」
我凝著她一閃而過的複雜光芒后,幾乎要在心裡喝彩。
不愧是在後宮長大的女子,這眉目間變換的功夫,沒有長年累月積累的功底,一時半刻還真學不來。然而表面上,我細細的眉端也已染上了絲絲的銳利,嘲諷地笑望著她:「攤上那件事情,她只有自己去和親,才能避開所有的問題,嫁到燕國之後再不濟也能保命。因為那是我給她的唯一一條活路,可她卻不珍惜,非要落得如此下場……六姐,你說,這是九兒心狠手辣么?」
「九兒想說什麼呢?」她依舊是笑,既純且真。
「只是發出感嘆而已,九兒在害人之時,好歹還存有一絲善意和一條退路。卻不知道總有人……」我柔美的面頰忽生冷意,「狼心狗肺到了極致。這後宮,多的是笑面虎,真是一點骯髒透了。我瞧著六姐的玲瓏剔透心,實在不該繼續待在這兒。九兒也為六姐擔心吶,六姐平素與九兒這般要好,怕九兒出嫁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視你為眼中釘呢……」
「九兒……」六公主眉目一動,「我知道燕國的太子殿下與你素來交好,對你事事上心,難道這次也是經由你……」
若不是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單憑臉上掛著的這抹笑容,就足以讓人打消對她的戒心。「確是如此呢,六姐,九兒只是想說……若是機會到了眼前,且好好把握住。因為一旦把握住了,尚有一線生機哦。」
她聽罷,淺蹙眉心,「六姐實在是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啊……是不是因為婚期將近,所以才這般緊張胡思亂想?咱們女子嘛,總是有那麼一天的。聽六姐的話,放寬心,好好準備,嗯?」
我連連頷首,「六姐慢走,九兒不送。」
她緩緩起身,然後微笑告辭,行走的步伐間,卻有些急促難堪。
屏風后,雲妃和白敦走了出來。
「你已經打草驚蛇了。」淡雅的嗓音悠悠在我耳邊響起,她沒有看向我,徑自逗弄著懷中熟睡著的李燃。
白敦面色一緊,「公主,我會以生命護著你,若她有什麼異樣的舉動……」
我抿著唇,「我實在不是有意如此。經過了宋羲的相告之後,面對她,我就無法再平靜下來。那麼一個深不可測的女人,竟然就在我身邊埋伏已久。恐怕和親之前的推心置腹時,她就已經暗中策劃著每一個圈套,讓三公主發現我,進而揭發……想想實在是令人膽寒又切齒。」
「有了這醜聞,你不僅不能在後宮中待下去,還有可能因此喪命。不論是死還是和親,從此白侍衛的眼中就再沒有了你,一石二鳥的事情,她何樂而不為?」雲妃嗤笑,「可誰知道你不僅沒死,入宮后還被發現有了孩子。於是就找了琴師,誘你過去靜心宮,打算故技重施……最毒婦人心,這六公主真是不簡單。如今打草驚蛇了,這可如何是好呢?」
我秀睫上揚,「以靜制動。白敦仍要時刻護在李燃身邊,除了我和李牧還有雲妃三人之外,其餘任何人都不得接近,給予的食物樣樣不能碰,哪怕是我父王。」
白敦垂著首,倏爾閉了眸,吸過一口氣后,緩聲道,「是。公主,白敦定當謹遵囑託。」
我對著那雙一向內斂而清澈,此刻卻蒙上了濃濃陰霾的黑瞳綻開嬌笑,「白敦,別多想,這不是你的錯。」
他高大的身軀一動,靜默不語,也無應聲。
「後宮之間的鬥爭,無一例外都是為了男人為了爭寵,今日即使不是你,明日也有可能是另一個他,只不過此次的目標是我而已。這些都是後宮之中註定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出手,只是想要為即將舉行的婚禮和我剛出世的兒子積些德。」
雲妃猶豫著淺聲啟唇道:「就這樣放過?不像你。」
我伸指揉著眉心,「我再狠再壞,也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凡事自然以他們為優先考慮,而近期實在不是一個適合見血的日子,也不是能夠動手的時機。只要她不傷害我所重視的人,我就放她一馬,讓她嫁到燕國后了事。畢竟她心中所屬是白敦,不是李爺。若她到那兒之後還不安分,你要做點什麼我想姬喜都不會阻止的。」
我伸出手,將李燃接到懷裡來。微微的動作還是驚醒了小傢伙,他迷茫地睜開晶亮的眼,一見是我,露出甜笑,嗚嗚啊啊地揮動小手貼著我,努力把小小的腦袋窩在我的胸口前。
這麼一抹笑,像極了他的爹,類似邪氣的笑容中其實帶著一股濃濃的天真,讓我冷硬的內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把他摟在懷中以臉頰磨蹭著他的。
不管如何,孩子總歸活下來,在我和李牧的期盼中出世了。
「婆娘,我回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身,我抬起晶亮的眼眸望向門外的高大身影。
身邊的兩人見狀,他無聲屏退,她優雅告辭。任那個意氣風發的痞子爺朝我們母子倆走來。
強烈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李牧霸道地攬住我,俯首就是用力地一個深吻,然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幾日不見了,味道依然好。」
「痞子。」我笑罵,任他從我懷中抱過李燃逗弄,關心地問:「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他聞言,停了足,「都是些王上交代下來的差物,雖然較為繁瑣,但是也並不難。」
見他明顯不想多談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問。
「婆娘,這幾日你有乖乖的?」
「嗯。算是有。你知道嗎,姬喜的和親人選已經定了。」
「我知道。前日設宴之時,他就向王上開了口。是你做的?」他笑得輕鬆愜意。
「知我者莫若夫君也。」
「要知道也很簡單。是你這模樣和性子,想讓男人放手太難。姬喜心有不甘,看老子的眼神還是好不到哪兒去,但也知曉要你已經是無望了。既然如此,乾脆就順了你的意,讓你又欠他一份人情。」他說完,咬牙切齒,「老奸巨猾的男人。」
我笑嗓輕謔,「姬喜他很好。娶了那麼一個女人,是委屈了他。這份情,我是真的欠大了。」
摟著我的指骨突然用了點力,李牧以下顎的鬍渣刺著我的臉頰,有些生疼,全未經意地沉聲問:「真的是她?」
「是。無誤。」
雙眸輕佻地揚起,「你想用同一種方法?」
「不是。」我搖首,「我會放了她,畢竟對她來說,心愛的男人一直留在我的身邊,而她將遠隔千里之外身陷另一個國度的後宮之中,舉目無親,今生再也無緣相見,這已然是一種酷刑。再說,我們的大婚之日即將到來,這是我對你的妥協。」
不再嘴硬不再矯情,我坦蕩地將心裡的話全數說了出來:「那日血濺了長夜宮之後,我的恨也已經消磨掉了。只要她安分,我可以勉強自己饒她一命,但也只有這一次,端看她珍不珍惜。」
「……」李牧側首看著我,靜了許久,忽而露齒一笑,然後將臉深深地埋在我的脖頸間,「夠了婆娘,你肯為我如此,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