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夜,善
()「安芮!」陳遲驚愕,快步繞過辦公桌握緊她的手,「你不準做傻事,聽見沒?」
安芮掙開他的手,吟著笑看他,「陳遲,你真傻……
我肚子里的是易司城的孩子,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是對我念念不忘的,怎麼,這麼快就不稀罕我了?
我沒了他的孩子,不是更容易改嫁么……」
陳遲心疼地看著安芮,她的眼裡一片茫然,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一般,找不到焦點。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
那些話,她說的惡狠狠的,聽在陳遲耳里,卻像是在哭訴一般,滿是悲愴和哀痛。
陳遲的心絞著一樣的疼,他怎麼會不心疼,她的安芮,不論是愛還是恨,從來都沒有釋然過……
男人正欲再次勸她放棄讓Deluxe大中華區關門大吉的計劃,卻被一通電話打斷。
安芮看著那來電顯示,雖沒有署名,卻早已不再陌生。
叢淑所在醫院打來的。
安芮和陳遲趕過去的時候,病房裡站滿了醫護人員,還有不少護士忙進忙出,推著各種儀器,神色焦急。
乍看這陣仗,安芮腦子一漲,險些昏倒。難道……
陳遲扶著安芮的身子,「安芮,堅強點。」
兩個人俱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臨進病房前,安芮握了握陳遲的手。
那方溫暖,讓她不再害怕。
安芮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堅強的,就算是生離死別,她也會是堅強的。
不哭,她不能哭。離開自己一生最愛的男人,她不哭;夜夜想念著曾經的那些甜蜜過往,她不哭。
安芮,你是個不會哭的女孩子,你看,離開易司城的痛苦你都承受的了,還有什麼是你無法接受的?
踏進病房,安芮的眼睛遲遲不敢睜開……她怎麼會不怕。
「芮芮……」虛弱的女聲,輕微,卻讓安芮聽得清晰分明。
慢慢睜開眼,尋著聲源看過去,安芮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叢淑吃力地擠出一絲笑,看著安芮的眼裡,寫盡寵溺和關愛。
「媽……」安芮的眼淚終於湧出來,幸福的喜悅暫時沖走了連日來的所有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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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淑醒過來,雖不稱不上醫學界的奇迹,但也讓人歡心振奮。
安芮顧不得對易司城的恨,掏出電話再次打給他,語氣不乏激動,「司城,媽醒了,你快過來。」
沒有意料之中的喜極而泣,甚至連一點點開心的痕迹都沒有。
易司城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知道了……」
安芮持著聽筒的手,險些失力。
這麼多天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她想念,當真的想念。她以為,當他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會興奮地問她,「真的嗎?」
然後迫不及待地趕來醫院,那樣,她也會跟著再看他一眼。
安芮知道,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報復他,她擊垮他,她狠心地從他的生活里消失,她以為這些可以讓她快樂起來。
可是當一切都按著她的計劃進行的時候,當一切都掌控在她的鼓掌之間時,當她真的把他踩在腳下的時候,她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恐懼。
她想他,就算她知道,他依舊和陸希在一起。
她清楚,她中了叫做易司城的毒,陷得太深,一旦抽離,便是她的死期。
你聽,他說了什麼?
知道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瞬間化解了她全部的盼望和期待。
安芮強忍著淚水不落下來,狠狠地咬著下唇,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擠出一絲笑,「你……來看看媽……」
「……」
「……」
「我……不去了……」
他說完這一句,便是忙音,無休無止的忙音。
手機頹然而落,掉在地上,亦如摔碎的那顆心,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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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芮擦乾淨眼淚,接過陳遲遞過來的手機,遲疑了一下,撥給陸希。
她明白,這個時候不能耍小性子,畢竟易司城對叢淑有感情,她不理解,易司城竟真的恨她恨到連醫院都不願意來?
陸希聽到叢淑醒了的消息時,並無訝異。
安芮放下姿態,「陸希,我已經打算跟他離婚了,和你沒有什麼好爭的,我只希望你能勸他來醫院看看。」
陸希笑,「安芮,你找錯人了,他若不想做的事,誰勸都沒用。」
安芮再一次聽到乏味而又讓人煩躁的忙音。
安芮不禁苦笑,笑到眼淚接著湧出來,真好,安芮,現在你滿意了嗎?
你自以為自己是這場愛情遊戲的最大受害者,於是你秉著一顆脆弱無比的心靈去反擊,去報復。結果你贏了,你是Deluxe的新任總裁,你是商界的又一傳奇。
可是你得到了什麼?讓他痛,你就會永遠不痛了嗎?
安芮,你永遠不要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它姓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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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還裹著紗布的女人,候在病床前寸步不離。
男人動了動手指頭,聲音虛弱到難以分辨,「還是……她嗎?」
陸希輕輕應了一聲。
易司城閉上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滾落。
疼,心裡疼,渾身上下哪裡都疼。
陸希抬頭看了看,嘆口氣,起身,按下床頭鈴。須臾,小護士拿著吊瓶快步走進,「怎麼樣了?」
「剛剛醒,還沒有其他反應。」
換上新的吊瓶,護士嘴裡吩咐道,「三小時后可能會開始嘔吐,那都是麻藥正常反應,家屬記得定期倒尿袋,適當按摩小腿以免血栓,六小時以後可以幫他翻翻身。」
陸希點頭,兩手伸進被子里開始幫他按摩腿。
「關於病情有不明白的可以再問主治醫師。」說罷護士轉身離開。
陸希依舊點頭,眼淚卻含在眼眶裡,一點點模糊了視線。
都是她造的孽,都是她……
如果她沒有割腕尋短見,Sara就不會驚慌失措地打給易司城;
如果Sara不打給易司城,那麼他就不會開飛車來她家送她去醫院;
如果她不去醫院,易司城也就不會在替她回家照看Sara的時候出車禍……
說到底,都是怪自己,是不是她作惡太多,就連死,上帝都不願意放過她。
——她承認,她的所謂的輕生,不過是想威脅易司城而已。她怎麼能死,她還要照顧Sara。
可是當她看到因為自己的小陰謀而釀下大錯的時候,她徹底的覺醒了。此刻的她真的想死。
陸希不無怨恨自己,都是她把易司城害到今天這步田地,他受傷,昏迷不醒,生命體征剛剛穩定便被推進手術室,歷經了生死未卜的幾天,陸希也好像死過一遍一樣。
她恨不得自己徹底死掉,便不用再去背負那些欠下的良心債。
轉念想,如今叢淑已經醒了過來,或許是上帝不想讓她死,因為……
她值得更好的懲罰也說不定。
她笑,眼睛都笑出了水澤,陸希,累了這麼久,你也該鬆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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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希在醫院陪著易司城熬過了最艱難的頭三天,每一晚都是徹夜不眠。第四天撤了尿袋,易司城需要下地走動,陸希便一手攙著他,一手幫他舉著吊瓶,男人自己拎著血袋。
腹腔和胸腔受損都太嚴重,廢血還需要排幾天。
每次陸希見到易司城手裡拿著血袋,再看著血紅色的管子直接插進皮膚里,她的眼眶就一次比一次紅。
一切的一切,都怪她。她是罪人。
等到易司城撤掉排血管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陸希幫他買好早餐,吃過後,她用溫水幫他擦了擦身子,最後挨個叮囑他,蟲草已經泡好水記得每天喝,蛋白粉放在抽屜里每頓飯里都要加……
易司城抓住陸希的手,力道輕轉,看著她手腕內側的傷口,「不許再做傻事了,知不知道?」
陸希吸吸鼻子,「給安芮回個電話。」
男人淡笑,「她恨我。」
「司城,我求你……不管今後怎麼樣,幫我照顧好Sara,可以嗎?」
易司城點頭,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他究竟在難過些什麼?失去了安芮,還是失去了追回愛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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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芮不會知道,叢淑醒來后她打給易司城的時候,他剛剛下手術台,麻藥勁還沒全消。
她更不會知道,在叢淑醒來之前之後的這些天里,易司城都是經歷了怎樣的磨難,才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
安芮只知道,叢淑的病房裡一點點的不僅站滿了醫護人員,更多了頻繁出入的藏青色制服。
她皺起眉,最近的日子,究竟是要難過到什麼地步?
安芮被請去喝茶,卻不是因為空殼公司的事,她料到,是因為叢淑從梯間滾下致傷。
人民公僕對她還算和善,並沒有傳說中的強光伺候,更沒有拍桌子瞪眼。他們僅僅是問她,叢淑出事當天的每一個細節。
安芮愣,「我婆婆都醒了,你們不會直接去問她?」
「已經問過了。」
「那還來問我做什麼?」
為首的警官淡笑,「協助調查。」
安芮只好如實交代,她在德國跟叢淑通電話,是告訴了她自己懷孕的事,後來便聽到了一些撞擊聲。
那是叢淑從梯間滾落的聲音。
「你還聽到了什麼聲音?」
安芮努力回想,搖頭。
「再好好想想……有沒有聽到……比如說……尖銳的……類似於高跟鞋的聲音?」
安芮的眸子瞬間縮緊,果然,是陸希。
可是……
眼前突然浮現出Sara那張稚嫩的小臉,小孩子脆生生地膩在陸希懷裡,嘴裡喊著「爸爸」……
孩子是無辜的,從小沒有父愛,更不知道生父是誰,難道現在也要剝奪她的母愛嗎?
安芮心裡苦笑,在這一刻,她竟然希望易司城就是Sara的爸爸,如果這樣,這孩子的未來至少不會太辛苦。
安芮抬眼,「我記不得了。」
安芮並沒有忘記當初誓要為叢淑找出元兇替其報仇的承諾,陸希也的確作惡多端罪不可恕,安芮依舊恨著陸希,可是她同時也清楚,懲罰陸希的方式有太多種,沒有必要選擇這樣一種有可能傷害孩子的方式。
如果……如果這樣的話,Sara怎麼辦?
安芮清楚,以易司城的性格,若是知道了Sara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他是不會再看她一眼的。